第十五章 靈魂撕裂的聲音
林公子接着講道:“後來我便穩下心來,接着讀書。有一會,感覺右邊肩膀上窸窸窣窣,像有小蟲子在爬。我反手一抓,竟然摸到一隻柔軟細膩的手,冰涼冰涼的。我一聲大叫,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回頭看時,又沒東西了。我心想,或許是我讀書太累,得歇息了,於是便合上書,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感覺那油燈一直在晃,後來便熄滅了。我當時困的要命,也懶得搭理,便睡著了。”
“這樣都能睡着?”眾公子無奈。
林公子道:“後來睡夢之間,我先是感覺有東西貼在後背上,後來便纏到腰上來,軟綿綿的,略帶着脂粉的香氣……”
“香艷了,香艷了……”黃栩搖着扇子笑道。
林公子點點頭,仍舊很老實的說道:“沒錯,那就是極香艷的感覺。想我一介書生,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何等斯文……”
“斯文,斯文!”眾公子附和道,“關鍵是,後面需要略去若干字么?”
林公子正氣凜然的豎起手指搖了搖,“不必,大可不必!一個字都不必略去!”
“那麼後來呢?”黃栩嬉笑道,“只要兄台敢講,小弟們自當洗耳……那個……恭聽。”
林公子說道:“當時我便想,這莫非是賈家哪位小姐起夜走錯了房門,跑到我的床上來了?”
“呃……”眾公子無語。
林公子說道:“可我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小姐起夜應有丫鬟作陪,斷不至於迷路。那麼,莫非是賈府里那個丫鬟走錯了路,跑到我床上來了?轉念一想,仍覺不對,丫鬟成天在院子裏來來去去,斷不至於有迷路的。那麼,莫非是賈府里哪位大夫人、小夫人走錯了路,跑到我的床上來了……”
“轉念一想,仍覺不對……”眾公子齊聲說道。
黃栩作勢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哭道:“我說兄台,月黑風高之夜,有軟綿綿的女子主動貼上來,您這極淡定的轉念來轉念去,要說您柳下惠不近女色也還算了,關鍵那女子還冰涼冰涼的,您這淡定個什麼勁呢?”
林公子嘿嘿笑着,說:“後來我便大喝一聲,翻身起來,果然便有東西從我後背處飄起。我一把抓去……”
“小娘子,請留步!”有公子自覺做畫外音。黃栩不高興的白他一眼,“別打岔!多詭異的氛圍,看給你整的!小林子,別理他,咱接着香艷……呃……不是,我是說,咱接着講!”
林公子講道:“我伸手一抓,那東西便從窗縫裏擠了出去。我點上燈,竟見手上抓了一把很長的頭髮……”
眾公子正要說話,荀晉忙問:“那頭髮呢?”
“自然是早就給扔了。”林公子渾身不自在,說道,“那東西留着幹嘛?”
荀晉點點頭,“後來呢?林公子有沒有追出去?”
林公子尷尬的笑笑:“追就不追了。不過這麼一折騰,睡意是全無了。我便開門去找賈公子,跟他講了這回事。”
“哦?”荀晉奇道,“那賈公子怎麼說?”
林公子苦笑道:“賈公子聽了,先是堅持說我做了怪夢。後來見我有些動氣了,便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想必是我讀書認真,感動了哪位書中的仙子。我聽了更氣,他又說那當是我年輕貌美,招惹了這一帶的花妖狐魅,自古書生都有這命,天下哪位狐仙不迷戀書生的呢。我聽他這個還算說得在理,方才不同他理論,天亮便離開了賈府。”
眾公子無語,“這樣就把您給打發了?還說得在理,就那句‘年輕貌美’聽着耳順吧?”
林公子嘿嘿笑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嘛!人家費盡心思說了一大堆好聽話繞彎子,自然是有不願向外人道的難言之隱。咱們自然是客隨主便,敷衍過去,不再叨擾便是了。”
黃栩點點頭,伸大拇指贊道:“嗯,林公子乃真君子也!”
荀晉問道:“那麼後來,林公子果然沒再去過賈府?”
林公子笑道:“我自然是沒再去過。不過杜公子,估計有話可說。”
“杜公子?”荀晉一怔,隨林公子目光轉頭看去,見先前比較沉默的杜公子,正想起身離開。
黃栩笑道:“我說杜公子,您不走還好,這要一走,恐怕我們更要想入非非了……”
杜公子無奈的一笑,自知無法脫身,便嘆道:“好吧,我也講講我在賈府的經歷便是。”
杜公子講道:“我與林公子是摯友,當時聽他跟我講起賈府的遭遇,心裏好奇,便借口拜讀藏書,上了一趟賈府。可是我在藏書閣里讀一夜書,並未有什麼詭異發生,當下便想,多半林公子是真着了夢魘也未可知。次日夜裏我讀一會書,感覺內急,便到后花園裏去解手。”
黃栩笑道:“兄台,後花園哪是解手的地方,那分明就是書生、小姐們幽會的地方……”
杜公子嘿嘿笑着:“大約三更時分,我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這聲音聽上去,像是布匹撕裂的聲音,更像是……更像是……靈魂從肉體上撕裂的聲音……”
眾公子都道:“杜兄台,你別這麼滲人,行不?你聽過靈魂撕裂的聲音啊?”
杜公子道:“雖然沒聽過,但至少聽到那個詭異的聲音,我真有一種靈魂從身體上撕裂出去的感覺……”
黃栩笑道:“你那是被嚇得靈魂出竅了吧?”
杜公子道:“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出竅,反正那東西是出竅了。”
“怎麼說?”荀晉問道。
杜公子道:“那聲音響起之後,又沒動靜了。我只道是自己耳鳴,心裏也有點虛,便想離開花園回房間裏去。可就在這個時候,平地里起了一陣風,風不大,但透着涼意。我轉頭看時,竟見院牆處晃晃悠悠,來來一個人。”
“一個人?”有人問道,“你確定那是一個人?”
杜公子想了想,道:“我還真不能確定那是一個人。不過看上去,確實像個年輕的女子,臉上脂粉極濃……”
荀晉一怔,立即想到那荒山野嶺里,能將殭屍給勾去的白衣女子,便問道:“那女子一身白衣?”
不料,杜公子卻搖搖頭,道:“不是白衣服,那女子穿了一身極鮮艷的紅衣服,所以月光下極其顯眼……”
眾公子不由一陣寒戰。
杜公子接着講道:“她披散着頭髮,那情形看上去本身已經極其可怖,可她臉上神情更讓人渾身雞皮疙瘩……”
“那表情……很是猙獰?”猶如小心翼翼的問道。
杜公子搖搖頭,“不算猙獰,是詭異。乍一看上去,彷彿是在笑,而仔細一瞅你才發現,那笑容不是真的,她其實面無表情,神情獃滯,那臉上過分誇張的小人,其實是用脂粉畫上去的……”
眾人又是一陣不適。
杜公子皺着每天說道:“我當時便想轉身逃走,可她正是從園門的方向向我過來,我根本無處可逃。我在園子裏轉了半天,牆太高,徒手爬不上去,偏生後門也沒有一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腳不着地的向我飄來……”
“腳不着地?”荀晉多問了一句。
杜公子點點頭,“其實,我也就看到她半個身子,看起來簡直像……”
“像什麼?”
“像是本身就只有半截身子。”杜公子說到這裏,回憶起當時場景,自己竟不自覺的縮了縮身子。
眾公子鴉鵲無聲,都在那副場景的想像和再現中,感到一陣陣的毛骨悚然。
“後來呢?”荀晉問道,“後來你是怎麼脫的身?”
“脫身?”杜公子苦笑一下,“我何德何能,可以如此輕易的自己脫身?”
“什麼意思?”荀晉好奇道,“莫非,有人出手相助?”
杜公子又苦笑一下,“當時看她離我越來越近,我無處可躲,只好硬着頭皮一搏。我四下里看看,折了一根樹枝在手裏,一名大叫大嚷,希望能有人聽到,一面揮舞着樹枝亂劈亂打。沒想,那東西果然停住了,這時我忽然聞到一陣極難聞的氣息,想來先前那濃郁的脂粉氣味,似乎正是為了掩蓋這種氣息的。我在這陣氣息里一陣陣的作嘔,幾乎就要窒息。我漸漸的使不上勁來,終於癱軟在地上。”
眾公子面面相覷,黃栩着急道:“後來呢?”
杜公子道:“我剛倒下,那東西便貼了上來。我當時人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心想這條小命算是搭上了。奇怪的是,當我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而我一條小命還在,那怪物卻不見了。”
這時,有個公子好奇的問道:“費盡苦心抓到一個獵物,這麼輕而易舉就放過?”
杜公子茫然的搖搖頭,“後來我去質問杜公子,他說那后花園裏是有些不幹凈,可能有些過路的精怪在‘采陽補陰’,既不傷人性命,他們也就賈府也就不去招惹,免得引來更大的麻煩。”
“采陽補陰?”荀晉笑道,“他是這麼跟你解釋你保下小命的原因?”
杜公子點點頭,“反正他是這麼說的,我也無言以對。”
荀晉:“你全身上下,確實沒有任何一處傷口?”
杜公子點點頭,“確實沒有,連塊瘀斑都不見。”
“身上也無其它不適?”
杜公子想了想,說道:“其實就感覺渾身無力,也不知是給嚇的,還是……”
“還是給采了陽氣?”有人嘻嘻哈哈笑道。
杜公子尷尬的笑笑,“反正後來我就沒再上過賈府,後來有沒有怪事再發生,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這時,一直在旁邊聽故事喝茶的薛逸開口道:“自然還有人,也在賈府碰到過這樣的怪事,倒也大同小異,只是當事人大多感覺似幻似真,又沒出過人命,所以後來都是不了了之,我也懶得仔細追究。”
荀晉詫異道:“此等怪事,你真就沒有心生好奇?也從來沒想過要找出個緣由來?”
薛逸笑道:“我說過,我的目標只有吸血鬼,其它無暇過問。”
荀晉道:“看起來,這也是個吸血鬼吧。”
薛逸抿一扣茶,“怎麼講?”
荀晉說道:“如果我沒猜錯,林公子和杜公子之所以能夠輕易脫身,正因為他們一樣也是吸血鬼,所以對方無血可飲,只好放手。”
薛逸道:“其他也有並非吸血鬼的讀書人,有過類似遭遇,為何他們也能全身而退?”
荀晉道:“保住性命,未必就是全身而退。”
薛逸一怔,“你的意思是……”
荀晉點點頭,說道:“多半此人胃口不大,也不想傷了他人性命,給賈府惹事,所以飲血適可而止。倘或傷口極小,甚或是在腳底的話,受害者根本無從想到,至多感覺身體有些虛弱,渾身乏力而已,此時賈府再搬出個所謂‘過路精怪采陽補陰’之說,便自然容易信以為真,不再追究。”
薛逸飲茶沉思,似覺可以信服。
荀晉又說道:“只不過,此事尚有一些細節,無從解釋。比如,賈府既然千方百計推脫遮掩,自然他們是知情的,因此咱們很有必要上一趟賈府,開門見山的將此事托出,再從他們的言行之間尋找蛛絲馬跡。”
薛逸點點頭,“行,薛某陪你走這一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