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命?
認命?
自從二後生截癱回到塔拉烏素這個小村子,李羅鍋就沒有了好臉色,也失去了生機,他又開始一趟趟往俊蛋兒的黃土堆跑,一坐就是一天。
二後生還是每天拄着雙拐晃悠着兩條像沒有筋骨的面口袋一樣的腿往李羅鍋家跑,現在的他什麼也幹不了了,連上炕坐一坐都得費九牛二虎之力,每一次上炕都要麗萍幫忙,二後生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但是,他一天都不落下,每天都去,不挪窩,一坐就是一天。為了省去撒尿的麻煩,他一天都不喝水,晚上回家才喝水上廁所。
在李羅鍋家堅硬的炕板上一天坐下來,沒過多久,二後生麻木的屁股都起了水泡,商都家的女人看着娃可憐,就用破布爛杉填絮了一些爛棉花做了一個屁股墊,二後生便每天背着屁股墊到李羅鍋家報道。
所有的人都知道,二後生是擔心李羅鍋反悔,退了這門親事。
李羅鍋也確有此心。
他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思考,發現二後生基本已經成為一個廢人,雖然道義上說不過去,也不忍心不理睬這樣好的娃,但是人還是要活命的呀?
那天一早,就像他找虎娃提親一樣的早上,他佝僂着身子又來到虎娃家,這一次,他是要退親的。
虎娃表示很為難,虎娃媳婦也覺得這樣做就等於虎娃在結仇。
“你不去提親,人家娃娃就不會去煤窯,也就不會落下殘疾,人家娃娃就是全胳膊全腿的全活兒人,你提親要了彩禮,逼着人家娃娃去了煤窯,現如今落下個殘疾,你們要退親,我看這個行不通。”虎娃媳婦就這麼直接地說給虎娃和李羅鍋聽。
“他嬸兒,道理我都知道,我也覺得這老臉過不去,但是,咱們是光景過不下去才想起來把閨女早早訂出去,好有個人手幫忙,現如今,二後生成了‘半個人’,一點兒忙也幫不上,麗萍跟着他看得就是一輩子的勞累,你說咋辦?我也是沒辦法啊!人總得活命啊!”李羅鍋抹着眼淚說。
“唉!這狗的!咋就把事兒做成個這兒?我也是左右為難啊!幫你哇,明顯對人家娃娃不公平,不幫你哇,你這光景也實在難過。真是麻求煩了這事!”虎娃為難地說。
“你跟人家說好話,咱們拿了人家的錢財都退回給人家,等咱把麗萍再訂出去,哪怕多退點兒也行。”李羅鍋低着頭,不好意思看虎娃,低聲說道。
俊蛋兒和三兒有了伴兒以後,兩個人便天南地北地閑逛,時不時回家看看。
兩個人就二後生和麗萍的婚事反悔這件事上起了爭執,一個說要不是為娶媳婦二哥也不會癱了,一個說癱了的人沒法做男人、沒法照顧人,還接什麼婚?
兩個人甚至動起了手,鬧得不歡而散,俊蛋兒回自家的大炕上躺着,看到二後生萎了一團面一樣在大炕上,他嫌惡地繞着走。
三兒回到家,看到母親用污黑的雙手抹着眼睛,母親的眼神越來越差了,她幾乎看不到大門外的東西,眼淚在毫無生氣的眼睛流出來,黑污的雙手把縱橫交錯皺紋的臉抹得像一塊年久沒有清洗的抹布。
她坐在灶旮旯燒火做飯,眼神不好的她,常常把燒火的牛羊糞不小心弄到鍋里去,商都家和平娃從不指責,默默地從碗裏撈出去扔掉,再默默地吃飯。
二後生回家,不見三兒,商都家女人其實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但她從未提起,只是聽了老伴兒的話:三兒還在礦上,二後生的殘疾給三兒換了一份長期工在礦上,他當上了礦上的會計了呢。
“會計是啥?”商都家的女人禁不住問。
“會計就是數錢的,就是數錢發錢的。”商都家這樣搪塞老婆。
老太婆也不再多問,當有人問她三兒呢?
她就會回人家:“我家三兒在礦上做會計呢。”
大家看着這個可憐的人也就不再說啥。
“這個楞女人大抵是不知道她的三兒已經不在人世了。”也有人這麼說。
“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不忍心。”也有人這麼說。
任憑誰怎麼說,三兒和他娘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三兒想給母親攏一攏已經結成氈子的頭髮,卻不能夠。
他站在母親面前,母親都不知道他就在面前,她默默地想兒、默默地做營生、默默地流眼淚。
今天俊蛋兒的話真叫人生氣,是他們家害得他們成了這樣子,他們卻還要退親?他是第一個不允許的!
可是,他又能做什麼?俊蛋兒不是說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追雞攆狗嗎?
那好吧,如果俊蛋兒家敢退親,他就把他們家搞得雞飛狗跳、雞犬不寧,不信等着瞧!
他氣呼呼地走出來,父親坐在大門外的土堆上唉聲嘆氣,平娃陪着父親:“你說要是李羅鍋退親,咱該咋辦?”平娃問父親。
“這個絕對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能退了這門親事,退了二後生就得死。”父親愁苦的聲音。
“那咱還能拴住人家?”平娃沒有信心。
“拴不住?人拴不住,錢還拴不住?明天我就去跟李羅鍋說辦喜事。”商都家說。
“不是還沒到年齡?咋辦?”平娃不敢相信地說。
“先把形式走了,到歲數了再圓房。”商都家這麼說。
“要是人家不同意呢?”
“不同意?不就是個錢?人全活兒不也是掙錢?半個人有錢了,怕啥?”商都家似乎有些信心。
“也對,試試看哇。不行,還有個辦法……”平娃猶豫着說。
“啥辦法?”商都家反問。
“就是…就是…”平娃說不出口。
“你說!”商都家有點兒不耐煩。
“就是,實在不行,就我娶麗萍。”平娃低着頭,腦袋差點兒鑽到褲襠里。
“啥?!你個龜孫子!你敢有這個想法?你這是往死里逼二後生嘞,你知道不?”商都家忍不住一個巴掌摔在了平娃臉上。
“我就是覺得咱家好不容易有個媳婦,可不能把她放了。我也是想實在不行的辦法……”平娃捂着臉支支吾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