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年
時間是下午四點左右，地點是一個偏遠的小縣城。
雲柘小學校門口，道路兩旁臨時停靠着幾輛私家車以及許多的摩托車，一群家長把校門口的路段堵得水泄不通，隨着放學鈴聲響起，小朋友從校門口裏魚貫而出，有的在人群里尋找自己的爸媽，也有的背着書包在馬路上跑跑跳跳，幾個小朋友踢着小石子在一起追逐打鬧。
幾輛私家車陸續從大街方向往校門口開來，一邊開一邊鳴笛，分開喧囂的人群，硬生生地在人群中擠開了一條路，在馬路中間行走的小朋友和家長慌忙地往路邊躲，那些大人們一邊護着孩子，一邊囔咕着沒素質，最後伴隨着雜貨店吆喝聲消失在斑馬線盡頭的拐彎處。
方寧坐在敬老院天台的邊沿上，把雙腿伸出去掛在外面，兩條白嫩的小腿在半空中晃來晃去，俯瞰這個小學的一角。
他保持這個姿勢大概是太久了，覺得脖子有些酸澀，一抬頭，發現繁沉的天幕下，那些金黃色的雲層被陽光照射的格外彤紅嫵媚。
雲柘小學的升旗台一層疊着一層，飄動的紅旗是新的，陽光卻彷彿是舊的，透過同一扇窗斜射下來，一如多年前那樣溫暖。
而在第三層教室走廊的那個位置，一個小臉肥嘟嘟的女孩正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朝他傻笑着。
他有些頭疼的拍了下額頭，然後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沾的灰塵，伸個長長的懶腰，這才準備返身回到樓下。
小女孩背着粉紅的書包從斑馬線左顧右看以後才過來。
這兒是放學路口，車輛非常多。
不多時，已經蹦跳到方寧的面前了。
這是一個很白凈的小姑娘，可能是家境殷實不缺營養的緣故，臉龐有些嬰兒肥，白嫩的小手背在身後，踱着步，好奇的張望着方寧，睫毛掃過四周，略帶些局促和不安。
明楠楠。
雲柘小學四年級學生，不胖不瘦，個子嘛，比方寧還高半個頭，家住雲柘庄加油站北邊，對面是衛生院，因為從小體質就弱，三天兩頭老往衛生院跑輸液打針，有時候家人沒時間陪她，方寧就搬着一張小凳子守着她，一來二去早就熟悉了，而且很多時候，她並不願意和女孩一起玩耍，更喜歡和他呆在一起。
對於方寧，明楠楠向來覺得他和別的男生是不一樣的，那些男生調皮搗蛋，只會搶她的零食，或者推開她不帶她玩。而他呢？明楠楠很難用所學的詞語來描述他，只知道他像哥哥一樣溫暖。
“每天上下學的時候來往的車輛非常多，你經過這裏非常危險。”方寧皺起眉頭說。
明楠楠促狹的眨着眼睛，面對板著臉的方寧，顯得不是很在意，或者說她並不懂這些道理，她只是一個剛過十一歲生日的小女孩。
小孩是沒那麼多善惡對錯之分的，只知道誰對她好或者不好，所以他們看世界的眼光都是迥異於大人世界的。
她嬌憨一笑，露出可愛的虎牙。
明楠楠知道，每次只要她這樣一笑，方寧就不會再繼續像大人那樣板著臉。
“還笑！”方寧無奈的搖頭，這個小蘿莉早就摸清楚自己的性格，於是作罷，伸出手捏了她肥嘟嘟的臉頰，很柔嫩，不過他的動作還是很輕的，只是點到為止，縮回手，說，“你今天帶什麼來了……”
“巧克力。”
明楠楠從書包里翻出巧克力，一共兩塊，遞過去一塊給方寧。
“我媽說我有點胖。”
“不胖，你這個年齡段正是長身體，多吃點好。”方寧歪着腦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很卡哇伊！”
“嗯？”
“你就當做很可愛的意思吧！”方寧低着頭，揮了揮手。
“哦。”
“走了！”他拉着她白嫩的小手在道行路上小跑起來，粉紅的書包顛簸的一起一伏。
最後在連片的濃蔭下停住腳步，長條形的石凳有些積灰，落了一地厚厚的樹葉。
方寧扯了作業本上的廢紙擦乾淨，不顧旁人怪異的眼神，就在人來人來人往的岔路口上，心滿意足地吃起巧克力起來。
這個吃的過程中方寧很專心，連膠袋上沾的巧克力細屑都不放過。
他低着頭窸窸窣窣的吃着，蓬鬆而柔順的頭髮染上陽光很好看。
方寧吃了很快，一下子就吃完了，而明楠楠的還剩下一大半，嘴唇邊都有巧克力油膩的痕迹。
“我的巧克力給你一半？”
“你自己吃吧。”
“真不要？”
“那好吧。”
正等方寧客氣一番完想要拿過來吃的時候，明楠楠已經繼續低頭啃巧克力去了。
方寧望天。
這個時間段剛好是路段的高峰期，這條往加油站西北側和往縣城方向道路構成的岔路口上，雲柘小學門口家長們牽着自家小孩匆匆回家，雲柘中學也放學了，許多初中生從校門口裏魚貫而出，大多數人很少按斑馬線和紅綠燈行走，而是在車流中穿行。
路經此處的車輛也大多無視學校路段的存在，經過時車速絲毫不減，好幾輛車險些與初中生相撞，還有一些接人的車輛乾脆壓線停在雲柘小學道路旁的斑馬線上，讓小朋友直接在路邊上車后，才慢悠悠離去。
心悅百貨店外幾個營業的人搬着凳子剝着瓜子看熱鬧，方寧二人都湊了過去。
“這些車輛隨意停在學校道路上，就沒有人管么？”方寧忍不住的說道。
“管啊，怎麼沒人管？但是沒用……”大叔下意識說完，就愣住了。
他回過頭來，就看到兩個小孩，小男生一眼不眨的望着他，嘴唇邊上還有黑色的巧克力痕迹。另外一個是白凈的小女娃，背了一個粉紅的書包，緊緊的靠着男孩，怯生生的。
而剛才問他問題的……是一個小男孩！
可是，能夠問出這種問題的人真的只是一個小學生？
“叔叔您好！”方寧任由大叔摸了摸自己蓬鬆的頭髮，扯了扯耳朵，一副人畜無害的乖巧模樣。
他內心卻在嘆氣，已經不是第一次扮小孩了，但實在是太幼稚了。
明楠楠也跟着叫，反正方寧叫啥，她就叫啥。
大叔看到是兩個乖巧的小娃子，也就沒多警惕，和善的笑了笑，一半是自言自語，一般是和方寧嘮叨的，當然也不期望他能聽得懂，“你看這些車上大多數是有人的，交警一來抄牌，他們就開走，等交警走了又停回來，像貓抓老鼠似的。”
“這樣啊。”方寧習慣性的皺起眉。
明楠楠歪着腦袋，發現他有個習慣，老是喜歡皺眉，就跟家裏的大人以及學校的老師一樣，這種感覺讓她不舒服，於是稍微退後幾步。
方寧沉思着，其實他曾經幾次寫過信給自己的校長，希望能在這個路口增設臨時紅綠燈，以便維持上下學高峰期的交通秩序。但他發現提了好幾次都沒有迴音，石沉大海，估計校長把自己當成小孩子在胡鬧，也就沒再寫過信了，或者說是對這位尸位素餐的校長感到失望了。
他擔心的不是那些初中生，畢竟他們思維已經接近成熟了，有自己的行為意識，至於那些學前班和二三年級的，有家長的接送還好一點，最怕就是像自己和明楠楠這種上四五年級會自己上學回家的小孩，容易被車輛擦傷，非常危險。
“是很危險，但是道路窄，有什麼辦法？”店內的大叔搖搖頭，“希望鎮政府會想辦法解決吧。”
方寧簡單的和大叔聊了幾句，就沒繼續深入談話了，他擔心被人看成妖孽。
而不想惹出什麼事的方寧很快就結束會話，買了點東西以後乖巧的轉身，揮着手說，“叔叔再見。”
“叔叔再見！”明楠楠也很乖巧的點頭。
然後兩個小孩沿着斑馬線往加油站方向的岔路口遠去了。
“現在的小孩真早熟啊！”大叔撓了撓後腦勺，無限感慨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