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在鄉下地頭,擺席不算啥新鮮事兒,尤其是農忙過後那一陣子,嫁娶的、考學的、喬遷的等等,只要是能跟喜事沾邊的,鄉下人家都喜歡擺上兩桌慶祝慶祝。
可誰讓老宋家這回的情況特殊呢?用萬眾矚目都不為過。
趙紅英特地要來的日子就在秋收后沒兩天,也就是整個村裡最早辦席面的,排在她後頭的,還有好幾家要辦喜事,因為都是很尋常的,一方面也不想爭先,另一方面則盼着能在自家辦喜事之前先沾點兒喜氣討個好彩頭。
不到半天時間,老宋家秋後要辦席的消息就放了出去,又因為記者們還未曾全部離開,就有人跑去問,像他們這些外人能不能參加。答案當然是肯定的,老宋家不差那幾個錢,只表示來人越多越好,越熱鬧也就越顯得喜慶。
與此同時,王萍也特地往京市打了個電話,本來是想跟大偉商量一下上京市那事兒,不湊巧的是,大偉不在店裏,連強子也不在,接電話的店員表示記下來了,等老闆們回來了一定打回去。
王萍沒了轍兒,只好先往她閨女春芳廠子裏去了個電話,說了自家辦酒的日子,讓春芳到了日子跟春梅一起回家一趟。
春芳一口答應下來。
其實,最近一段時日,國有廠子的日子都不怎麼好過,倒不是忙着加班,而是沒班可上。倉庫里的貨積壓了一堆,偏偏訂單卻寥寥無幾,車間工人以前都是三班倒的,就連夜班也有多半人在忙碌,結果現在連白班都夠嗆,時常能看到女工們湊在一塊兒瞎聊,不是她們不願意幹活,而是真的沒活兒干。
像春芳和春梅堂姐妹倆倒是還好,主要是家裏沒啥負擔,哪怕她倆自打上班拿工資以後,仍是固定每個月往家裏寄錢,可說實話,這在她們廠子裏已經算是負擔很輕很輕了,甚至有工友是一人上班供養全家十幾口人的。
就拿最壞的結果來說,萬一廠子真的倒閉了,她倆也不會咋樣,要不出去打工,要不回家嫁人,這幾年也攢了不少錢,無論是當本錢尋個小買賣做,還是乾脆拿來當自個兒的嫁妝,都措措有餘了。
因此,春芳接了電話后,很是淡定的打算中午休息的時候,去找春梅說這個事兒,又看了下日子,估算着到時候可以提前幾天回去,多少也能幫着家裏分擔一些。
且不提這倆姑娘,單說村子裏,性急的已經開始在為農忙做準備了,跟以前吃大鍋飯時的情形完全沒法比,現在地都是屬於自個兒的,做多做少全都是給自家在做,往常那些偷奸耍滑的早已改了性子,勤快的如同換了個人似的。
當然,凡事皆有例外。
隨着農忙的開始,村子裏絕大多數人都下地幹活去了,一些留下來還想挖掘新聞的記者們,甚至好奇的跟在宋家人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做着活兒,忙是沒幫上多少,不過人家有這份心也算是不錯了,到了後來,那些記者則乾脆變了花樣,開始拿攝像機拍攝田間野趣,有人還借用了村委的電話,跟上頭領導打了申請報告,要求加播一期農忙實景故事。
趙紅英私以為那就是瞎扯淡,田間地里的事兒有啥好拍的?沒事兒幹了倒是去拍拍城裏的高樓大廈呢。不過,她轉念一想,鄉下地頭的人進了城稀罕得不得了,反過來說,城裏人下了鄉估計也是這種感覺。當下,她也就懶得說了。
而就在村頭村尾忙成一片的時候,有戶人家顯得格外奇葩。
不是別人,正是老袁家。
這麼多年下來的,整個村子幾乎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了變化,有些變化大的甚至都想不來原先的樣子了,唯獨老袁家,幾十年如一日的毫無變化。
人家開始推翻舊房子蓋新屋了,他們家仍舊是茅頂泥牆房;人家慢慢的注重起了孩子的學習,他們家卻依舊毛孩子滿地跑;人家自打開始承包土地后就徹底改了性子,唯有他們家照樣是老子娘幹活,底下一幫人全都歇着。
也不是完全歇着,像袁家大舅小舅的媳婦兒、閨女們多少還是會幫着幹活的,只男丁們翹着腳休息,別說下地幹活了,還得袁母特地從地里回來燒飯做菜,生怕把家裏的這幫子祖宗給餓死了。
如此奇葩的人家,在他們村也是頭一份了。不過,每個人都有他自個兒的活法,只要本人不在意,誰又管得着呢?
等秋收接近尾聲時,學校也面臨著開學了。
不過,在此之前,老宋家那頭先辦了酒,雖說日子有些趕得慌,可因為主動前來幫忙的人多,倒也不算太手忙腳亂。
提前一天借桌椅板凳、碗筷勺子等等,也虧得老天爺給力,這些日子天氣都極為不錯,不單糧食都曬得透透的,連帶請客吃飯都顯得舒坦了很多。畢竟,艷陽天雖然熱了點兒,可陰雨綿綿的天氣也不適合擺酒呢。
而春芳和春梅在擺酒的前一周就回了家,她倆也都是閑不住的,家裏人不讓下地,就幫着燒火做飯,順便把家裏家外都洒掃了一遍,還有工夫將棉被褥子等等,全部都翻出來,洗洗晒晒、縫縫補補,甚至抽空給家裏每個人都做了件夏天的小褂子。
及至到了擺酒這一天,扁頭哥仨都穿上了新得的小褂子,高高興興的幫着家裏人招呼客人,他們仨年歲不大不小,幫家裏幹活太早了點兒,可招呼起小客人來還是像模像樣的。尤其是扁頭,今年秋天就該上初二了,就是他的成績很夠嗆,要不是鄉里臨時改了規矩,人人都可以上初中,他一準考不上。
其實,扁頭覺得考不上挺好的,看袁胖子當初就是念完了小學立馬不念了,回到家裏吃吃喝喝睡睡,小日子過得別提有多舒坦了,偏生等輪到了他,規矩說改就改,他都已經考到這地步了,居然還順順利利的升了學。
真是有夠糟心的!
只要一想到即將到來的開學季,扁頭連吃席的心情都沒了,唯一叫他高興的是,倆弟弟也一樣,反正小學初中在他看來都差不多,上課聽不懂,下課撒丫子玩,家庭作業完全不做,考試直接瞎幾把亂填……
人生啊,最重要的是玩玩玩!!
而擺酒這日,老宋家所在的村子那叫一個熱鬧,用幾個老人家的話來說,早些年趕場子也就這樣了。村裡那些有生意頭腦的人,乘機擺出了攤子,賣賣涼茶,拿自家手編的草帽、竹筐擱家門口,還有則是婆娘閨女們做的虎頭鞋虎頭帽、千層底繡花鞋墊子,反正賣不出去就收回來,萬一有人看上眼了呢?
還真別說,省里電視台且不提,反正縣裏這邊,愣是派人做了一期專題節目。當然,縣裏至今為止還沒有電視台,所以最終也只能上報紙。
專題節目的標題是:聚焦農村特色風俗。派出的團隊有十幾號人,採訪的、拍照的、記錄的、開小車的……
一溜兒人進了村裡,再度給原本就熱鬧非凡的小鄉村增添了不少人氣。
此時此刻,壩子這邊已經擺開了數十桌酒席,全是借的大飯桌,一張桌子能坐下十幾號人的那種。上頭的涼菜已經布齊,葷的素的都有,光是鹵好雞爪子就買了幾十斤,還有熟牛肉、豬耳朵等等,像拍黃瓜、醋溜茄子之類的小菜就更別提了。
這還僅僅是涼菜,熱菜還未上桌,不過瞧着還沒到飯點就已經炊煙裊裊的小山村,再聞着空氣里不斷飄蕩的肉香味、油香味,就可以猜到今個兒所有人都有口福了。
有肉有菜還不成,魚也不能少。
趙紅英提前幾天就讓宋衛國去鄰村打了招呼,讓那頭的捕魚人家多撈幾條魚,先養着,到了日子全部送來,大小不論,按盡量算。
值得一提的是,老宋家的運氣真不錯,原本很難撈到的大魚,這幾天居然就弄到了十來條,還有不少半大不小的魚,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光魚就買了五十多斤。
最後就是酒了。
說起來,以前那些所謂的擺酒,其實都是沒有酒的。酒這玩意兒是需要用票去買的,直到現在,也不是徹底放開供應的。倒是有那種散裝的白酒賣,可因為他們這邊不是酒鄉,散裝白酒味兒不正,度數也不是很高,偏偏價格還不算便宜,買的人很少。
為了能夠辦好這次離鄉前的酒席,趙紅英差點兒就把她娘家大侄兒趙建設給逼死了。也幸好,因為這段時日裏,趙建設跟縣裏、市裡、省里的人都熟悉了,總算是多添了一些以往沒有的門路,辦別的事情或許還有點兒難度,開開後門弄些好酒來,還是挺容易的。
話雖如此,弄來的酒也不算多,堪堪夠客人喝,但應該是醉不了的。
趙紅英還怕客人們醉倒了,席面沒法收場,畢竟今個兒來的可不止是他們自個人,外頭來的人多得很,再有就是記者們了。真要是喝了個酩酊大醉,然後被人拿相機那麼一拍……
得了,丟人丟到村子外頭去了。
萬幸的是,跟趙紅英有着類似想法的人還真不少,哪怕喝到了難得的好酒,多半人還是咬牙忍着,僅有一小撥人忍不住想喝個痛快,也會被老娘媳婦兒攔住。
席面進行得熱火朝天,尤其等大菜一個個上來之後,哪怕是剛剛被勾起了酒癮的老酒鬼都忍不住先下了筷子。這日子是好過多了,可也沒得每天大魚大肉的,哪怕真的有,別人家請客的肯定也更好吃才對。
“瞧瞧這老宋家,一個個菜都是硬碼子的,沒一個是瞎糊弄人的。這肘子燉得好啊,我就好這一口,還有這牛肉,咋叫他們弄來的?生牛肉自個兒燉得吧?昨個兒就聞到味兒了,肉是好肉,大料也足!”
“不知道接下來幾家辦喜酒的,會不會學人家老宋家?我這幹了大半月,累得夠嗆,這頓飯倒是好了一多半。”
“做啥美夢呢!你家娶媳婦兒下那麼大的本事?能擺上五六桌就不錯了,菜碼有這裏頭的一半就偷着樂吧!別家我是不知道,反正我家是下不了這血本的。趕緊的,吃吃吃,多吃點兒,吃一頓抵十頓!”
“然後等你家後天擺酒那會兒,咱們就不用吃了,對吧?”
“本來就不是一碼事兒,娶媳婦兒嫁閨女,哪家沒有啊?這要是我家也能出個世界冠軍,就算砸鍋賣鐵,也得整治出這麼好的席面來。”
“這話講得好哈哈哈哈!”
席面里雖然有不少的外來人,不過多數還是本村的,再不就是鄰村一些沾親帶故的,總之一眼看過去都是眼熟的。不過,在這種場合里,哪怕不熟悉的人,吃着喝着,也照樣能很快就熟悉起來。
自然,因為這次是為了臭蛋奪得奧運會冠軍而擺的席面,吃酒的人肯定會提到他。
到了今時今日,誇讚臭蛋的話基本上都已經定了型,無論哪個人開口,都有人幫着把話接下去,看起來顯得格外和樂融融。
已經許久不曾回來的春芳和春梅很神奇的看着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聚在一塊兒誇獎自家傻弟弟,驚訝得不得了。不過,她倆很快就顧不上看熱鬧了,因為麻煩上身了。
“你們姐倆還沒說親吧?趕緊的啊,想找啥樣的,說來聽聽。”
春芳和春梅趕緊以幫忙端菜為借口準備隨時跑路,並且相當熟悉的把鍋甩給親哥哥們。
強子和大偉這倆當哥哥的還單身着呢,所以說她倆當妹子的,急啥?當然,她倆沒告訴鄉親們,自家正準備舉家搬遷到京市的事兒,不然整個席面的氣氛絕對會瞬間變化的。為了不引火燒身,她倆趁着對方沒留神,趕緊腳底抹油迅速開溜。
本來就不用着急,喜寶過了秋收也才二十歲,她倆都比喜寶大了兩歲,正當青春年華時,本就不需要那麼迫切的找人家。再一個,相對於娶到老宋家的閨女,其實鄉親們更想把自家的閨女嫁到老宋家去享福。
“強子和大偉啊……”
隨着春芳和春梅的離開,人群中的話題再度為之一變,幸好被談論的中心人物並不在場,不然這會兒就該上演一幕兄妹內戰了。
要說這裏頭有誰是最不高興的,那絕對要屬袁弟來了。
老宋家請客擺酒,身為媳婦兒的袁弟來是必須要幫忙的,她倒是也幹活了,就是一臉的不情不願,還在後頭差點兒就跟袁母打了起來。
袁母也是無辜,她就是昨個兒從大孫子那頭聽到了幾句話,過來問問而已,沒想到,她才剛開了口,袁弟來就瞬間發作了:“你管我那麼多?我們老宋家想幹啥有你啥事兒啊?管天管地,你咋不去管管你家那些個窩囊廢兒子孫子?”
“你……我不就是問問你,你們家要去京市那事兒是不是真的。”袁母氣都要氣死了,她覺得自己這輩子犯過的最大的錯誤就是把袁弟來嫁給了宋衛民,“早知道你是這個德行,我說啥也不會把你嫁到老宋家的!吃香的喝辣的,沒想着娘家也就算了,你還罵我!”
“關你啥事兒?這裏有你說話的地兒嗎?”袁弟來一把將袁母推了個踉蹌,“要不是因為你,臭蛋會傻嗎?他不傻我能丟了他嗎?要是不丟了他,現在跟着去京市享福的人就是我了!”
剛剛走到灶間這邊的春芳和春梅腳步一頓,忙打了個手勢,悄悄的退了出去,沒有驚動灶間裏的人。
灶間裏,張秀禾和王萍也在,還有趙紅霞的三個兒媳婦兒,這會兒見她們鬧了起來,忙上前勸架。好在,袁弟來身子骨弱,袁母年歲又大了,拉架倒也容易。
偏偏,等把兩人拉開了之後,袁弟來突然身子往下一蹲,捂着臉就嗷嗷哭了起來。
“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喲,怎麼就托生到了這麼一戶人家。從小到大沒吃過一口飽飯,見天的忙裏忙外,還落不得一句好話,好不容易嫁了人,娘家爹媽還上趕着來佔便宜,弄得我是裡外不是人,還害了我的臭蛋……我的臭蛋啊!!”
袁母趕忙往灶間外頭跑,生怕袁弟來發起瘋來又要跟她掐架。一直跑到外頭,她才伸長脖子往灶間裏頭喊:“我不跟她說話了,我這就走,我去吃酒了!”
“吃吃吃!吃不死你個老東西!”袁弟來火氣上來,又要起身掐人,然而這回袁母學乖了,踮起腳飛快的往外頭跑,那架勢雖然比不得趙紅英,可速度還是挺驚人的。
趙紅霞的大兒媳出來一看,袁母已經化作了一顆流星,消失在了遠處,她禁不住感概道:“難怪臭蛋跑得那麼快……”
裏頭的人已經無語了,最尷尬的當然要數張秀禾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解了圍裙出去了,橫豎他們也就快離開村子了,沒的就剩那麼幾日還跟袁弟來鬧彆扭。這倒不是怕了她,而是不想叫外人看了笑話。
王萍也順勢跟了出去,趙紅霞那仨兒媳婦兒見狀,趕緊溜了出去,把場地留給了袁弟來一人。
於是,等袁弟來回過神來之時,偌大的一個灶間,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外頭氣氛正濃,老宋家小院裏其實也挺熱鬧的,袁弟來就是有本事把獨角戲唱成群像戲,一個人又哭又嚎的,還附帶自言自語,熱熱鬧鬧的演了好大一齣戲。
也虧得今個兒的客人多,各家各戶都被徵用了灶間,加上大菜都已經上桌了,所以少了個灶間還真沒啥大不了的。
當然,等張秀禾和王萍去了壩子上時,也尋到了趙紅英,把家裏的事情跟她簡單的說了一聲。不想,趙紅英一臉的無所謂:“行了,你倆去吃吧,不用管她,橫豎以後三五年也見不着一回。”
這話倒也在理,哪怕現如今的交通比早些年方便多了,從他們這兒去京市一樣麻煩得很。得先從村裡去縣裏,再去市裡,然後轉道去省城火車站,一路上光是轉車就能煩死個人,更別提還得坐至少兩天兩夜的綠皮火車了。
假如,趙紅英老倆口帶上大房二房都去了京市,只怕還真不大可能回來了。不能說完全不回來,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回來一趟都是很有可能的。
張秀禾和王萍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各自的決定:忍吧,橫豎也就這兩三天了。
當天晚上,老宋家又召開了家庭會議,主旨是前段時間提過的上京一事。
“咱們家的房子是整個村裡獨一份,只怕全鄉都尋不到差不多的來。我跟你們爹的意思是,讓老三他們照看房子,等以後我們老倆口走了,這房子就歸他們。老大、老二,你們咋說?”
趙紅英心知家裏的小紅樓是強子和大偉出的錢,雖說蓋樓房的時候,家裏也幫着出了柴米蔬果,解決了工程隊一個月的三餐。然而,比起蓋房子的花費,吃食方面的真心不算啥,更別提內部裝修以及傢具家電這些,也全都是倆孩子拿的錢。
“我知道強子大偉都是孝順孩子,所以我就問你倆,讓給你們弟弟,同意不?還有家裏的地,往後也讓他們種了,今年秋收下來的糧食,也給他們了,成不?”
宋衛國和宋衛黨早料到了會這樣,基本上趙紅英說一句話,他倆就點一下頭,張秀禾和王萍也沒有意見,包括春梅春芳她倆,皆全數同意。
“我不同意!!”
誰也沒想到,在全家意見一面倒的情況下,袁弟來居然還能大聲的表示不同意。
趙紅英看她的眼神都直了,等聽完了她全部的話后,更是被噎得半晌沒吭聲。
“媽!你也太偏心了,怎麼能帶大哥二哥走,偏偏就把咱們三房留下呢?衛民就不是你兒子嗎?扁頭和東子西子就不是你孫子嗎?怎麼有好處就全給他們了,偏偏……”袁弟來那眼淚,不是流下來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噴湧出來,等看到全家人都目瞪口呆的望向自己后,她更來勁兒了,狠狠的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你們就是欺負我們三房都是老實人!”
“不,我就是看你們三房都是傻子。”趙紅英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張嘴就懟道,“衛民傻,你比衛民更傻,你倆又生了仨小傻子,我不偏心我咋辦?誰叫你們一家子都傻呢?總不能看着你們全家扎脖喝西北風吧?”
袁弟來還在哭,邊哭邊嚷嚷:“那為啥不把我們一家子也帶去京市?大哥二哥能去,咱們咋不能去了?”
“你們能去啊,京市又不是我的地兒,我還能攔着你去不成?”趙紅英反問道。
沒曾想會聽到這個話兒,袁弟來懵了一下。
老宋家其他人已經打算撤了,只是礙於老倆口沒發話,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坐在椅子上,就是眼神格外閃爍,看起來分外無奈。
這時,老宋頭磕了磕他的旱煙杆子,越過了袁弟來,直接叫了宋衛民:“老三你說,你自個兒是啥意思,說。”
“我沒啥意思,這樣不挺好的?”宋衛民一臉的懵逼。
家裏的房子是強子和大偉出資建的,不過卻是在老宋頭名下的。可趙紅英都說了,等兩位老人百年之後就給他,這不就結了?還有地也是叫他種的,自然地里的出產也給了他,再有就是他們家院牆辟出來的小賣部,雖說賣的只是些零嘴汽水,再不就是小孩子用的橡皮本子筆,可只要不是放假,每天少說也能進賬一兩塊錢,一個月下來,賺個三十是沒問題的。
鄉下地頭常有分家,像老宋家這般分家法,那是絕無僅有的。換個人來看,只能說趙紅英老倆口偏心老三一家子,怎麼擱在袁弟來眼裏就……
“那就成了。”老宋頭平常很少說話,不過當他開口時,在家裏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宋衛民和袁弟來還傻在那兒,其他人卻是聽明白了。
說白了,在老宋頭心目中,家裏還是得男人做主的,也不是說他有多大男子主義,畢竟他也很尊重老妻。然而,袁弟來顯然不被他放在眼裏,橫豎宋衛民已經答應了,袁弟來的意見就不那麼重要了。
當下,聽明白的人陸續起身離開了堂屋,大夏天的,洗漱方便得很,沒一會兒,院子裏就沒了動靜。
老宋頭和趙紅英也回屋去了,堂屋裏就剩下三房這一家五口人。
袁弟來還是懵着的,她就沒弄明白老倆口是啥意思,尤其是老宋頭最後那句話,啥叫“那就成了”?
“衛民……”
“睡覺,明個兒還早起呢。”宋衛民不想說話,或者更確切的說,應該是不想跟袁弟來說話,只回頭將扁頭哥仨攆了出去,看着他們舀水漱口沖腳后,竄上了二樓。
眼見袁弟來還有話說,宋衛民只當沒看到,就快速回了屋,倒頭立馬就睡,等袁弟來急急的跟了進來后,他這邊已經鼾聲正起了。
“每次都這樣!每次都這樣!!”袁弟來氣得眼淚簌簌的往下落,她就不明白了,明明年輕時候挺好的,咋最近這些年來,家裏人一個兩個的都不願意跟自己說話呢?每回家裏做了啥決定,她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哪怕想反對,想提自己的意見,也沒人搭理她。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說來說去還是應該得靠兒子!
關鍵時刻,那些年在老袁家受到的教育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不得不承認,袁弟來她娘家的洗腦能力還是極為不錯的,事實上她們姐妹五個,除了最小的袁弟來外,其他四個都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愛貼補娘家。就連袁弟來,要不是當年她幫娘家人幹活,直接導致年僅半歲的臭蛋發高燒還延誤了病情,她也不會因此變得如此偏激,甚至直接抹殺了娘家的一切情分。
然而,斷絕了跟娘家的關係,卻並不代表袁弟來就徹底脫離了娘家對她的影響。事實上,哪怕她再怎麼極力否認,在這個萬籟俱寂的盛夏深夜裏,袁母曾跟她說過的話,全從腦海深處浮現了出來。
——女人這輩子,最最要緊的還是生個兒子,這爹媽男人靠不住,兒子才是最終的依靠。
——閨女?閨女那就是賠錢貨,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又要顧着她吃又是顧着穿,費心費力還不討好,最後養了十多年,直接就嫁到了別人家,要是能要到些許聘禮倒還湊合,要不然簡直就是虧了血本了。
——還是兒子好,養老送終最後都是兒子的責任。
這些話,袁弟來本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沒想到,其實卻是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腦海深處。
夜深人靜時分,她半支起身子瞅了眼躺在身邊的宋衛民,後者無知無覺,只是鼾聲依舊。
男人的確靠不住,可能靠得住的兒子已經被她親手拋棄了。
臭蛋啊!她的臭蛋啊!
哪怕她也曾後悔過放棄了喜寶,不過說真的,對她來說,喜寶僅僅是稍微有些可惜,就好像紅燒肉掉到了地上,心疼得長嘆了一口氣。可臭蛋不一樣,臭蛋是能給老宋家傳宗接代,還能給她養老送終的出息兒子啊!那就不是掉了塊香噴噴的肉那麼簡單的,簡直就是放棄了一整座金山。
不由的,袁弟來想起了當年的事情。
並不是想起當初她忽略臭蛋以至於造成終生遺憾的事兒,而是她放棄臭蛋……
等等,她當初為啥要拋棄臭蛋?僅僅是因為臭蛋傻了?可當時臭蛋不是已經上小學一年級了嗎?白日裏在學校上課,中午晚上回家吃飯也是全家湊在一起的,她完全沒有必要拋棄臭蛋啊!!
對了,是因為她當時懷孕了。
“呼”的一下,袁弟來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動作之猛帶走了身上的薄毯子。本已在夢鄉的宋衛民被她驚了一下,倒是沒醒,只是翻了個身子,又繼續呼呼睡去。
袁弟來才不在乎宋衛民睡得咋樣,她這會兒滿腦子都是震驚和不敢置信。
是了,她怎麼就忘了呢?當初就是因為她有了身孕,生怕臭蛋的傻氣會傳染給肚子裏的扁頭,這才不得不狠心將臭蛋丟開。只是那會兒她也沒想到,臭蛋找媽的決心會那麼大,偏偏那孩子記性又不要,隔了幾個月再見到他時,他已經忘了自己這個親媽,轉而追在張秀禾屁股後頭,顛顛兒的喊媽了。
所以這一切又是誰的錯呢?
她娘家親媽肯定有錯,要不是為了給娘家幹活,她也不會忽略臭蛋。
宋衛民也有錯,誰說孩子就是媽的責任了?臭蛋他姓宋又不是姓袁,她這個當媽的累得脫力,宋衛民這個親爹為啥不多看顧着點兒?
當然,張秀禾也錯得離譜,簡直黑心爛腸!明明自個兒有親生的孩子,偏又搶了她的閨女、兒子。閨女也就算了,搶就搶吧,可那壞東西怎麼能搶她的臭蛋呢?那是兒子!
再有就是……
扁頭也有錯!!
假如那個時候,她不是因為正好懷孕,即便臭蛋是個傻子,也不會就這麼丟了他的,畢竟就算再傻,那也是兒子。誰知就是那麼湊巧,她懷上了扁頭。
一瞬間,袁弟來的眼神都不對了。
“我一直都想錯了,是扁頭啊,錯的最離譜的是扁頭啊!要不是因為他,我能把臭蛋丟掉嗎?我能嗎?”
袁弟來忍不住曲起膝蓋,把自己蜷成一團,哭得氣噎喉堵。
被哭聲驚醒的宋衛民一下子就從床上彈了起來,驚愕的扭頭看向出聲源頭:“你又咋了?這深更半夜的!”
“衛民,衛民我錯了,原來我一直都弄錯了,臭蛋啊……”
“又提臭蛋!”宋衛民瞬間就不耐煩了,其實說後悔,他也後悔啊,且不提重男輕女的問題,單就是臭蛋在他跟前養了有五年多,冷不丁的就給了他大哥大嫂,他心裏會沒疙瘩?可那到底是親哥哥,打小就對他極好,他就算有些不甘心,也沒臉說出要回兒子這種話來。
“臭蛋咋了?臭蛋是個好孩子!”袁弟來邊哭邊替臭蛋辯解,“我不怪他了,認錯了媽又不是臭蛋故意的,他腦子不好啊!再說,這本來也不是他的錯,又不是他想要燒壞腦子的,……”
“你啥意思?”宋衛民有點兒懵。
“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原諒臭蛋了,以後再也不會怪他了。”
藉著窗外的月光,宋衛民像看個大傻子一樣的看着袁弟來,心說,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他啥話都勸過了,咋就突然想通了?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看開了總比始終鑽牛角尖的好。
遲疑了一下,他安慰道:“嗯,臭蛋是挺好的,跟着大哥大嫂他們過也挺好的,反正咱們還有仨兒子。”
“對,咱們還有扁頭他們呢。”袁弟來拿枕頭毛巾擦了擦眼淚,哽咽着說,“衛民你放心吧,我以後再也不會提臭蛋是我兒子這話了,他是個好孩子,就讓他跟大哥大嫂他們好好過日子去吧。”
儘管還是覺得袁弟來腦子有病,宋衛民聽了這話還是挺高興的,連睡到一半被打斷的氣都散了,連連點頭附和道:“你說的對,早該這麼辦了。”
“是啊,早該這麼辦了。”她是早就應該放過臭蛋,也放過自己。
“那行了,睡吧,反正臭蛋也不會怪你的。”
“不,衛民你聽我說。我想通了,臭蛋以後咋樣我都不會管,可扁頭呢?他是我兒子,我有權管着他吧?”袁弟來非要宋衛民表個態,後者一臉懵逼的點了點頭。
於是,她又接著說:“我當初就是因為懷了扁頭才拋棄了臭蛋,所以扁頭必須有出息,必須掙大錢,不然憑啥啊?我當初為啥要壞扁頭呢?他要是沒出息,那他的出生就是個大錯誤。就是因為他,害得我沒了臭蛋,我本來能有個奧運冠軍做兒子,有享不完的福,你看看臭蛋對大嫂多好,那本來都該是我的!就因為扁頭,就因為他!!”
宋衛民驚呆了。
袁弟來還在那兒滔滔不絕的說著:“我想通了,我徹底想通了,這一切都是扁頭的錯!誰都可以沒出息,他憑啥沒出息呢?他沒資格!為了他,我連臭蛋都放棄了,我的臭……反正他必須要有出息!有大出息!”
“要比臭蛋更會賺錢!賺雙倍的錢!不然他咋對得起我?”
“還要照顧東子西子,那是他親弟弟,扁頭這個當哥哥的,當然要照顧好兩個弟弟,咱們一大家子就靠他了!”
“讀書!學習!考京大!讀研究生!做京市人!賺大錢!讓我享福!”
經過了長時間的思考,袁弟來這一回真的想通了,至少她本人是這麼認為的。在把所有的壓力盡數推給了扁頭后,她整個人都輕鬆了。
也是從這一刻開始,她再也不惦記臭蛋了,喜寶就更不用說了,徹徹底底的將兩個親生骨肉從她的腦海里刪除了。她有了新的精神支柱,她的生活重新充滿了希望和陽光!
宋衛民兩眼直勾勾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媳婦兒,然後直挺挺的往後倒去,翻個身繼續睡覺。
一定是他沒睡醒,一定是的。
就住在樓上房間裏的扁頭,還不知道他即將經歷些什麼。
當然,袁弟來還是存了那麼一星半點兒理智的,這會兒離開學已經沒兩天了,而且老宋家其他人正準備離開村子往京市趕,於情於理她不會在最後這兩天裏鬧騰。
扁頭最後的好日子,已經進入了殘酷的倒計時中。
等天亮后,袁弟來主動找上了張秀禾,跟她袒露了心聲,當然不包括扁頭那部分,她只是誠心誠意的道了歉,同時也無比真誠的拜託張秀禾好好照顧臭蛋,並鄭重聲明,她和臭蛋母子緣分已盡,從今往後再不會提“臭蛋是她生的”之類的話了。
張秀禾是懵圈的,她其實也不聰明,畢竟只是個普通鄉下婦道人家,連書都沒咋念過,活了半輩子都是圍着灶台轉,再不就是記掛着幾個孩子的事兒。
被袁弟來這一番誠摯的道歉和聲明弄得一頭霧水的張秀禾,特地去尋了趙紅英說話:“媽,媽你幫我琢磨琢磨這事兒,三弟妹她這到底是啥意思呢?”
趙紅英一開始叫她完全慌了神,還道是出了啥大事兒,等聽完了全部事情后,才翻了個老大的白眼,沒好氣的懟了回去:“她傻你也傻?你管一個傻子在想啥?你咋不去琢磨琢磨咱們家後院的幾頭大肥豬見天的在想啥?也是閑得你!走,跟我幹活去!活兒多着呢!”
被婆婆怒懟了一通后,張秀禾老老實實的開始跟在後頭幹活。還真別說,一旦干起了活兒來,就顧不着想其他事兒了,尤其臨近搬家,哪怕很多大件都不打算搬走,那零零碎碎的東西也不少。別的不說,四季衣裳總是要收拾的,再就是這些年來臭蛋陸陸續續寄來的獎章、獎盃等等,光是剪報就能收拾出半箱子來。
對了,在老宋頭的勸說下,宋衛國也同意了一起搬走。
其實他後來仔細想了想,就覺得留下來這事兒不靠譜。試想想,爹媽媳婦兒兒子閨女,連帶二弟一家子全搬走了,就他一個人留下來跟三弟一家子過?成啥樣兒了。
總之,過後沒兩天,老宋家就收拾好了一切,拿着提前托女婿買好的火車票、長途汽車票等等,大包小包的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多年的老家。
臨行前,村裏的親朋好友來送行,因為早就知道這是要上京市享福去的,所以來送行的皆是一臉的羨慕,就算有些不舍,也硬生生的壓了下去。
也有人問起,老宋家是咋打算的,譬如,還回來不?留在鄉下的房子咋辦?分到的地咋說?家裏那個小賣部咋弄?還有後院養的大肥豬,秋收剛打上來的糧食等等……
趙紅英就一句話:“都給我家老三了。”
話音未落,周圍就已一片嘩然。
一下子,其他人看向宋衛民的眼神都不同了。當然,主要是羨慕,也有嫉妒的,畢竟老宋家的二層紅磚樓蓋好也就這麼兩年多的時間。哪怕今年也有好幾戶人家翻新或者直接推翻了舊屋蓋新屋,那也不能跟小紅樓相比。再一個,其他人家的房子都是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攢下錢來蓋的,還是祖孫三代一大家子的,可老宋家呢?出錢的是大房和二房,結果現在直接把這麼大這麼好的房子給了三房?
就有那跟宋衛國關係好的,悄悄的把他拉到一邊,問:“你捨得?這不是你家強子和衛黨家的大偉出錢蓋的?還有裏頭那麼好的家舍家電,也都給了?那麼大的電視機不搬走?”
宋衛國笑着點了點頭,沒有半分反駁。而另一邊的宋衛黨也是如此,皆一副親媽說了算的模樣。
這下,村民們可服氣了,偏心眼兒到這份上,兒子們還完全沒意見,也真是絕了。
等他們齊齊把老宋家一行人送出了村口,回來的路上還有人忍不住說道這個事兒。有說趙紅英這心太偏了,也有說宋衛國倆兄弟大氣的,當然更多的是羨慕宋衛民的好命。
“你說這人跟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宋老三這是啥命喲,自個兒是沒啥本事,可架不住人家爹媽兄弟能耐。這下好了,家裏的房子、田地、小賣部、大肥豬、糧食啥的全都給了他,反而養老歸了兄弟們。”
“好命啊,上輩子一定做了不少善事吧?瞧瞧,這輩子享福來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要是宋老三這麼好命,那他咋娶了那麼傻的一個媳婦兒?爹媽兄弟侄子侄女們各個都好,就獨獨媳婦兒沒娶好。”
“也是,媳婦兒太糟心了,該他的,不然也太好命了。”
只要一想到袁弟來干過的那些蠢事兒,村裡人雖然還是羨慕宋衛民,可這羨慕卻打了個折扣。
然而,誰都沒有人群中的袁母來得崩潰,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小閨女那麼蠢,咋小日子就過得那麼好呢?閨女兒子一丟就是倆,咋就沒遭報應呢?難不成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袁母越想這心裏就越難受,偏巧這陣子天氣又悶又熱的,她揣着事兒又鑽了牛角尖,回了家連飯都沒吃,直接就躺下了。
太不公平了!
老天爺你是睡懵了嗎?
你讓他們這些本本分分過日子的人還咋過啊?
老天爺有沒有懵,這個尚且不得而知,反正這會兒扁頭是給嚇懵過去了。
打死扁頭都想不到,隨着爺奶大伯二伯他們的離開,他媽直接瘋了。不是以往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膝蓋大哭大叫的這種瘋,而是特別冷靜自製,平靜到讓人心底直冒寒氣的那種瘋。
“媽,媽你幹啥呢?我跟人約好了要去打彈珠的……”扁頭一面說著一面往後退,眼神更是不住的往四下瞄,一副尋找退路好隨時開溜的模樣。
然而這一次,扁頭顯然是失算了。
袁弟來冷不丁的出手揪住了扁頭的手腕:“打彈珠?打什麼打,玩什麼玩!你的暑假作業寫完了嗎?給我寫作業去!還有,我特地給你找出來的毛頭那些學習資料你看了嗎?走,跟媽回屋學習去!”
扁頭被他媽這不按牌理出牌的架勢,嚇得一愣一愣的,關鍵時刻,他那倆熊弟弟宋東宋西一見情況不妙,立馬轉身飛奔離開,逃跑時的那個速度,頗為神似他們的親哥哥臭蛋。
別以為這是去搬救兵了,深知親弟弟是啥玩意兒的扁頭,光看背影就知道這倆熊孩子只是單純的跑路了。主要是現在的村裡,已經沒有救兵可搬了。
絕望的被親媽拖到了二樓書房裏,扁頭一臉的生無可戀:“媽,這是毛頭哥和喜寶姐的書房,奶平常不讓我們來這邊搗亂的!”
“你奶去京市了!那頭有你四叔在,還有她最喜歡的喜寶在,你看她還會不會回來!就算到時候她說你了,毛頭和喜寶怪起來了,你也不用怕,全都推給媽,媽去跟他們解釋!”
袁弟來信心十足,縱使以她那有限的眼界來看,毛頭和喜寶畢業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哪怕偶爾回來一趟,住個三五天的,也不可能跟她計較那麼多,再就是……
“我特地問了梅子和芳芳,她倆說了,這邊留下的都是小學初中高中的書,有用的他們都帶走了!”
看親媽這架勢是玩真的了,扁頭癟了癟嘴,強忍着才沒嚎出來。可即便這一回他忍住了,以後卻仍舊是忍不了。
因為,袁弟來這次是真的真的動真格了。
哪怕本身沒啥學問,她也可以死死的盯着扁頭,還是那種早中晚一吃過飯就將人拖到書房裏寫功課。扁頭倒是想敷衍了事,可他最多也只能磨磨唧唧的寫字,時間上卻丁點兒也拖不了。
反正從這一天起,他徹底沒了自由空間,每天早上一睜眼就吃飯,吃完飯就寫作業,寫到中午吃午飯,吃完繼續寫作業,等暮色降臨繼續吃飯,吃完……還是寫功課。
扁頭:……
爺啊!奶啊!你們咋沒帶我一起走了呢?你們為啥走得那麼著急呢?倒是帶上我啊!
爺奶,帶我一起走吧!!
我不想活了,求求你們帶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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