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自打奧運會開始后,老宋家所在的村子就沒停止過熱鬧,尤其是臭蛋奪金后,更是不斷有各地的記者湧入,爭相採訪奧運冠軍的家人。以至於就連村委的電話也跟着熱鬧了起來,以往半月一月都不帶響起的,最近隔三差五的就有人打過來詢問具體地址等等。

電話響起是不稀罕,可誰讓打電話過來的人特別稀罕呢?

這可是奧運冠軍,新鮮出爐的世界級別金牌得主,還是頭一次參加奧運會就奪了三金為國爭光的臭蛋啊!

就在全村人都被大喇叭裏頭的喊聲吸引了注意力時,臭蛋媽——張秀禾前頭早些時候端了個盛滿了臟衣裳的大木盆子去河邊洗衣服,剛洗完,正準備往家裏走呢,就聽到了這連聲喊人,頓時微微一怔。

她還沒回過神來,身邊的另一個婦女就催促道:“臭蛋媽!是你家臭蛋來電話了,還不快點兒去聽!快快,把盆子放下,我幫你送回家去。”

“好,好。”張秀禾趕緊放下木盆子,回過神來趕緊跟人道謝,又把尚有些濕潤的手往圍兜上使勁兒擦了擦,當下就顧不得別的,腳步匆匆的往村委那頭趕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跟她打招呼,張秀禾只心不在焉的隨口答應着,腳下飛快的往前頭跑,等跑進村委辦公室時,饒是她平素常幹活,這會兒也喘個不停。

“臭蛋啊!”張秀禾喘着大氣,撲到電話機旁拿起聽筒就先喚了一聲,直到聽到裏頭熟悉的叫“媽”聲,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關切的問,“臭蛋你這會兒在哪兒呢?回來了沒?媽在電視上看到你了,跑得真好,真厲害!”

隔着電話機,都能感受到另一頭臭蛋的高興勁兒:“媽!我回來了!媽,你啥時候來看我呀?我給你買了好多禮物,還有金牌,都送你!”

“媽回頭就去看你,不着急啊,等忙過秋收就去,一定去,肯定去。”張秀禾只要一想到電視裏播報員的說辭,就特別心疼臭蛋。孩子一個人在外已經夠可憐了,還被老美一整個國家的人輪着欺負。早知道這樣,她就算怕坐飛機,也咬牙跟着去了,又想起喜寶也跟臭蛋在一起,可這一個兩個的,都是小孩子,抵什麼事兒?老美的心也太壞了。

那頭的臭蛋可沒覺得自己被欺負了,他甚至已經忘了連續兩回重賽的事兒了,畢竟對他而言,以往在京市體育訓練基地的時候,單就是每天的日常訓練就很繁重了,多跑個一圈半圈的,他還真不在乎,再說也記不住。

母子倆親親熱熱的講着電話,張秀禾也問了其他事兒,得知喜寶就在電話機旁,她就索性不問了,畢竟臭蛋不記事,回頭問喜寶還容易點兒。

正這麼說著,趙紅英過來了。

“你說夠了沒?寶呢?我的寶在不在?讓寶聽電話,我跟她說。”

“好好。”張秀禾一面答應着,一面哄臭蛋,再三承諾秋收全部結束后,一定去京市看他,這才把電話給了趙紅英,面上還頗有些捨不得,“媽,我還沒跟喜寶說話呢,等下也讓我說兩句。”

趙紅英不惜得搭理她,擺擺手叫她待邊兒上去,等接過電話聽筒的那一瞬,臉上的神情瞬間就變了,變得柔和無比,一臉的和藹慈善,連眼神里都帶上了濃濃的笑意,說出來的話更是跟摻了蜜一般的甜:“寶……”

這頭,母子情深剛落下帷幕,又接着上演了祖孫情深,估計這一時半會兒的還消停不了,畢竟電話那頭的姐弟倆都是不會算計的人,完全不考慮長途電話費用的問題,也幸好體育基地財大氣粗,不差這幾個錢。

而另外一頭,袁弟來剛瞅着仨兒子剛跑出去,又聽着村裏的大喇叭響起,再想想最近小半個月來,不停在電視裏出現的臭蛋和喜寶……

心疼、心塞、心梗。

一個沒忍住,袁弟來又開始抹起了眼淚,好在她這幾年已經學乖了,知曉家裏就沒個心疼她的人,就算要抹眼淚,也是背着人的,要麼回自個兒屋裏,要麼乾脆去灶間,邊燒火邊揩眼淚。這會兒,她就是去的灶間,本來是想萬一有人問起來,也好借口爐灰迷了眼兒。

然而事實上全家所有人都在忙活,並未發現她又難過上了。如此這般,她只越來越傷心,滿腹的委屈不知道該跟誰說,只能和着苦澀的眼淚一併咽到肚子裏。

明明喜寶和臭蛋都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明明這會兒被記者們追着吹捧、討好的人應該是她。

明明……

一直等趙紅英和張秀禾都回了家,也沒人發現袁弟來內心的委屈和不甘,反而因為“奧運冠軍剛剛打電話過來”這個事兒,小院裏又擠進了一大堆的人,除了純粹來湊熱鬧的村民外,更多的還是靠挖掘各類新聞吃飯的電視媒體記者們。

袁弟來躲在灶間裏,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其實不用凝神靜聽也照樣能聽到的,就是聲音有些亂糟糟的,畢竟是出自於不同人的嘴,而且還是爭先恐後的說出來,那着急上火的情緒,連隔了一堵牆一道門的袁弟來都能輕易得聽出來。

“請問百米飛人宋濤在電話里說了什麼呢?抱歉,我完全沒有打探私隱的意思,就是想問問宋濤接下來有什麼計劃或者目標嗎?”

“對於宋濤在這屆奧運會上一舉奪下三金這事兒,他本人有什麼看法嗎?他並沒有參與任何外媒採訪,會不會接受本國媒體訪問呢?最近很紅火的京市電視台‘今晚有約’他會參加嗎?”

“宋濤的母親就請您說一說吧!隨便說!”

從臭蛋媽又變成了宋濤的母親,張秀禾是惶恐的。

這架勢,她現在已經見識過一回了,那還是臭蛋剛奪金那會兒,好幾個記者聞訊而來,把剛從地里回來的她堵了個結結實實,嚇得她兩腿打顫,好懸沒直接嚇撅過去。後來,記者來的多了,又因為慢慢的也聽說她不善言辭,大傢伙兒改成去圍堵趙紅英了,這才叫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萬萬沒想到啊,隨着臭蛋這一通電話打過來,她再一次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對象。

“那個臭……呃,我家濤子也沒說啥,就說他剛坐飛機回國了,這會兒他人就在原先那個國家隊訓練基地里,給我打電話也就是說這個事兒,讓我別擔心,有空去京市瞧他。”張秀禾尷尬的扯了幾句,雖說她剛才跟臭蛋有說不完的話,問題是現在回想一下,她多半時候都是在哄孩子玩呢,很多話一方面是確實忘了,另一方面則是不能直接說出來讓孩子丟人。

一旁的趙紅英嫌棄的瞥了她一眼,開口說道:“濤子很好,國家對他也很好,沒聽說還有啥計劃,就算有那也是國家讓做的。咱們小老百姓喲,還是應該聽上頭領導的安排,國家讓幹啥就幹啥,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個兒的事兒就成了。你們說,對吧?”

旁邊一片叫好聲,記者們是隨口附和,想着再套出點兒話來,村民們則是高聲的叫好,純粹瞎湊熱鬧。他們可沒忘記臭蛋是個傻的,能說啥?叫媽唄。

幸好,記者們什麼都不知道,有限的消息不是國家隊美化過的,就是村民們故意誇大其詞的,反正根據這些日子的採訪,大致上已經拼湊出了奧運健將宋濤的成長軌跡。

一出生就格外得白嫩可愛,稍稍長大點兒就透出了乖巧聽話的本性,而且人還格外得聰明機靈,關鍵是孝順,全村出了名的大孝子。至於學習成績嘛,據說反而是一般般,不過好在也算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再等略大一些,就由他們小學的校長推薦參加了縣運動會,一舉奪得當年所有短跑項目的第一名,緊接着就被省隊領導看中,去了省體育訓練中心……

這麼看來,宋濤簡直就是典型的生在國旗下長在新中國,五講四美全面發展的好少年,同時也是全國廣大青少年學習的好榜樣!

記者們是這麼認為的,畢竟他們被誤導得相當嚴重。

而對於那些知情的人來說,雖然現在的情況很叫人牙疼,可考慮到他們村的顏面問題,誰也沒捅破這層窗戶紙,倒是對曾校長欽佩不已。

——這得有多堅定的內心,才能對着記者說出宋濤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這種話來?還學習成績一般……假如他那連續六年鴨蛋的成績屬於一般,那麼全國各地的學生就都是天才了。

曾校長也很無奈。

不這麼說還能怎麼著?難不成讓他說實話?告訴記者朋友們,你們所喜歡的奧運冠軍宋濤打小就傻乎乎的,從上小學一年級開始,就一直持續不斷的考零分,然而他就是這麼有出息……

他能這麼說不?能嗎?!

真要是說了這種話,他敢保證,底下的那群熊孩子們分分鐘就能造反,絕對會有樣學樣。可沒有臭蛋的命,偏學臭蛋的零蛋分,最後會造成怎樣的後果,自個兒心裏不明白?

其他村民興許是礙於顏面,或者是跟老宋家多年的交情,唯獨曾校長是真的有苦難言。只要一想到被逼着昧良心說的那些誇獎話后,他這心裏嘴裏都在泛着苦味兒,可不這樣又能怎樣?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家鄉出了個名人,對於整個地區都有着極大的好處,哪怕這個名人自打當年被省隊領導帶走以後,就再沒回來過……

老宋家這頭,熱鬧的場景又持續了整整一天,就連家裏人吃飯都被迫邊吃邊說。按理說,農村人的習慣沒有自個兒吃飯讓客人看着的道理,可人家城裏來的,真不是光為了蹭那麼一頓飯,都是在外頭吃了再過來,來來回回的,這邊始終不得空。而老宋頭招呼了幾次都沒人落座后,也就隨他去了,想着大概過陣子能好吧?

以後會不會好尚且不得而知,反正眼下是好不了了。

就說今個兒,哪怕已經到了夜裏,老宋家仍是燈火通明,大傢伙兒還等着看電視呢。

其實,到了今時今日,整個村子裏頭買了電視機的人家已經不止那麼一兩戶了。當然,有彩電的還是寥寥無幾,可買到黑白電視機的,卻至少有十來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習慣問題,別說那些沒電視機的人家,甚至家裏有電視機了,那些小孩崽子們還是喜歡跑來老宋家。這邊的電視機大、電燈更亮堂、人也更多,還有各種新鮮零嘴,絕對是小孩子的天堂。

最最重要的是,所有村裏的孩子都一致認為,老宋家的大人們脾氣好,從來不罵人,尤其笑得最和善的宋奶奶。

對此,所有村裏的大人都作捧心狀,且無言以對。

但凡是稍稍有些年歲的人,都無法忘記想當年趙紅英的彪悍,那可是既能上山打野豬,又能下河撈大魚的人,甚至一度架空了村長趙建設,就這樣,全村上下還都特別服氣,只覺得倘若一早就讓趙紅英當家做主,他們現在還能發展得更好!

至於和善……

快別嚇唬人了!!

然而,小孩子們就是這麼認為的,這是因為喜寶他們陸陸續續離開家鄉后,趙紅英就懶得懟天懟地了。主要是吧,面對自家那幫傻貨,懟得再厲害也是白費勁兒,既然改不了,那就索性由着他們去吧,別拖後腿就成了。

你說還有扁頭他們哥仨?

說真的,每個長輩都會下意識的更疼惜年歲小的孩子,這不單指的是祖輩們,連當爹媽的,對於幼子幼女也相對來說顯得最寬容。試想想,在見識過了前頭那麼多熊孩子后,幾個小的還能翻天不成?到了扁頭哥仨這邊,趙紅英的想法就更簡單了,她早先生怕扁頭哥仨隨了袁弟來那傻貨,現在看來,最多也就是隨了宋衛民,這就夠了!

正因為期待值太低了,甚至都已經降至負值了,所以趙紅英一發現最小的仨孫子其實還勉強湊合的時候,那心情,比拿到喜寶和毛頭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都差不多了。

抱着這樣的心情,趙紅英這幾年真可謂是性格大變,基本上都是笑眯眯的,哪怕熊孩子們在她眼前掐起來了,她也完全不會動怒。別人也就算了,宋衛國他們兄弟三人就特別糾結,總感覺親媽正在憋大招。

而就在今天,等送走了最後一個看電視湊熱鬧的客人後,趙紅英終於開始發大招了。

“先跟你們說說今天喜寶和臭蛋跟我說的事兒,主要是喜寶說的,臭蛋只會叨叨着叫他媽去京市。”

趙紅英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般的說:“喜寶跟我說,她雖然跟着去了國外,可其實就是陪在臭蛋身邊解悶,別的啥都沒幹,倒是上頭的領導重點表揚了她,還說要讓學校表彰她,給發了個辛苦紅包。”

“再就是她也跟我提了,讓我和老頭子早點兒去京市,不是去逛逛,也不是去走親戚的,就是留在京市不走了的那種。”

“先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走是遲早要走的,我和老頭子都一把年紀了,今年春耕就沒幫上啥忙,秋收就更別提了。我就想吧,與其留在鄉下地頭討人嫌,還不如早早的去京市跟着我家寶享福。”

“老大、老二,我就問你們,去不去京市?強子和大偉現在也有出息了,養你們絕對沒問題。”

隨着趙紅英的話音落下,老宋家這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其實,這些話早在多日之前,趙紅英已經跟老宋頭提過了,也算是打了預防針了。因此,這會兒老宋家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唯獨老宋頭面上並未絲毫驚訝的情緒,只是躬身低頭抽着他的旱煙杆子。

“說說吧,老大你先說。”見大傢伙兒都不吭聲,趙紅英直接點了宋衛國的名字。

宋衛國很是猶豫。

“媽,這當兒子的還沒老呢,哪兒有讓孫女養爺奶的?就算人家京市不興這個,咱們這片就沒這個道理。媽,你是不是嫌棄兒子沒用啊?”

“對。”趙紅英回答得那叫一個乾脆利索,絲毫都不拖泥帶水,完全沒有丁點兒的矯情做作。

只是這話一出,宋衛國哥仨都驚呆了。

雖然沒叫到自己的名兒,宋衛黨還是開了口:“媽,您還真覺得兒子們沒用,所以要讓孫女養?這不合規矩啊!”

“沒說讓喜寶養啊,我可以讓衛軍養我和你們爹。再說了,這不是還有強子和大偉嗎?他倆早就跟我說了,讓我愛到誰家過就去誰家過,錢,他們出了!”

這才是真正的財大氣粗,外加這倆全家最有錢的貨還是一個鼻孔出氣,更糟心的是,那哥倆已經能耐到不聽爹媽的話了。

哪怕掏錢的是親兒子,宋衛國和宋衛黨依舊無比糟心。偏這時,趙紅英又說:“不然,你們就是放着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不讓我和你們爹過,非要拘着我們在鄉下地頭吃糠喝稀,天天下地幹活對不對?”

“媽!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宋衛國和宋衛黨嚇都要嚇死了,打死他倆都不敢這麼想,問題是,仔細想想,彷彿還真就是這個理。哪怕宋衛黨至今都沒有去過京市那頭,光是聽趙紅英早先在家裏講的那些京市見聞,心裏頭就格外不是滋味。

“行了,我都知道了,這不是跟你們商量着,啥時候去京市嗎?”趙紅英擺了擺手,“這麼說吧,我和你們爹是肯定要去的,你們到底咋辦,自個兒再琢磨琢磨。”

老宋頭聞言抬頭看了趙紅英一眼,滿臉的無奈溢於言表,可最終他還是繼續抽旱煙去了,心道,算了,都活着大半輩子了,老婆子想任性一回也由她了。

這老宋頭倒是看得開,宋衛國和宋衛黨就沒那麼輕鬆了,倆人先對視一眼,又各自瞅了瞅他們的媳婦兒,偏偏,張秀禾和王萍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一看就已經投敵叛國了。

兄弟倆更無奈了。

遲疑再三,還是宋衛國開了口:“媽,我是這麼想的,農忙還沒過,辛苦了這麼多日子,哪能放棄呢?再說了,臭蛋得了那個啥……世界冠軍?嗯,這麼大的喜事兒咱們能不辦幾桌酒嗎?我這邊,人家可打聽了好幾回,也不是人家想貪那點兒便宜,這不是喜事兒嗎?都想沾沾喜氣!這檔口,哪兒說走就走啊!”

宋衛國苦口婆心的勸着,就盼着能讓爹媽改主意。

沒想到的是,趙紅英只斜眼瞥了他一下:“誰跟你說現在走了?最起碼也得等過了中秋再走。”

“那……”原本要說的話被堵在了嗓子眼裏,宋衛國徒然間不知道該說啥才好了,懵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就下回再說?我再仔細琢磨琢磨。”

一聽說還有這麼長時間,無論是支持走還是支持留的人,這會兒都歇了這份心,瞅着天色也不早了,索性先洗洗睡了。

及至各房都歸了屋,好戲才正算開始。

宋衛國第一時間問張秀禾,白天的電話里究竟說了些啥。張秀禾本身也不聰明,想了半天,才吭吭哧哧的說:“我光顧着問臭蛋了,之後就被媽搶了電話機,也就是最後快掛電話了,才跟喜寶說了兩句。喜寶也沒說啥啊,就說她在京市等着咱們,有話到時候見面再詳說……哦,對了,她還說要請咱們吃飯呢。”

“你可拉倒吧!喜寶才多大?她自個兒還在上學呢,請啥請!”宋衛國沒好氣的說道。

張秀禾也委屈:“不然你叫我咋說?在電話里推來推去的啊?她說要請,那就讓她請唄,回頭我給她包個紅包不就結了?不然就給她買幾身新衣裳,打幾床厚棉被啥的,一家人要不要分得那麼清楚?還是你拿我當春麗看?”

提到了春麗,宋衛國一時間沒了言語,就連張秀禾也自知失言的住了嘴,倆口子好半天都沒吭聲。

末了,仍是宋衛國嘆着氣說:“還提那茬做啥?她跟弟妹鬧彆扭,還跟她哥犟嘴,這些都不叫事兒,可你自個兒瞅瞅,從鬧開到現在,一年多了吧?連個電話連封信都沒有,聽說過兄弟姐妹鬧翻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就沒見過兒女先斷了跟爹媽這頭關係的。唉……”

“不說了不說了,怪我不好,好端端的提她幹啥?”張秀禾嘴裏發苦,到底是親生的閨女,她能不想着點兒?偏那頭,就好像記恨上了一樣,愣是絕了一切路子,她是當媽的,還能上趕着把臉貼上去叫女兒女婿作踐?是以,她也索性硬着心腸不吭氣,看看誰先心軟。

照現在看來,那頭是沒指望了,張秀禾就琢磨着,等到了京市以後,或許能打聽打聽?不然這樣無聲無息的,叫人心裏直發慌。

夫妻多年,媳婦兒心裏頭想的啥,還真就難不倒宋衛國。一看到張秀禾那副神情,宋衛國就猜到了七八分,搖着頭說:“我說你呀,當爹媽的偏心是有,臭蛋傻,年紀又最小,你偏着點兒我沒話說,可其他幾個呢?強子大氣,不要咱倆管,毛頭、梅子還有喜寶呢?喜寶是過給了老四,可媽疼她,她又是吃你的奶長大的,你沒事兒了關心誰都好,管春麗那白眼狼做啥?”

“好好好,我不管了,那你說說,咱們要不要去京市?”張秀禾被道理砸了一臉,這會兒也有點兒懵了,索性把拿主意的事情交給了宋衛國。

“去,看媽那意思,遲早都要去的。可我這邊還能再干幾年,擱村裡,我大小也是個官兒,也能說得上話兒。這真要是去了京市那頭,可就只能靠兒子養了。”

“靠兒子養咋了?”張秀禾就不明白了,靠閨女丟人,靠兒子也不成了?”

“我還能幹,我幹啥要兒子養?等我七老八十幹不了活兒了,他要是不養我,我抽死他!”

張秀禾:……所以到底要怎樣?!

宋衛國琢磨再三,還是下定了決心:“到時候媽要是去了,你跟着去,多幹活少說話。記住,別去找春麗,莫說當爹媽的教訓孩子本就應該,我這當老子還沒教訓她呢,她就給我犟上了?等着,她要是自個兒來找人,你就看情況再決定原不原諒她。”

“那她要是不來……”

“你說呢?”宋衛國反問她,“老子辛辛苦苦賺錢供她讀書,底下這麼多孩子,就數她花錢最多,她就這麼個態度?”

“行吧,我聽你的。”

大房這邊最終還是統一了意見,即選擇跟着一起去京市,不過宋衛國會相對晚上幾年,張秀禾先跟着走。而二房那頭,意見就更統一了,宋衛黨兩口子就一個心病,就是春芳。

“要不是芳芳在臨縣紡織廠上班,我早幾年就走了。”王萍想着電視裏看到的高樓大廈,心頭痒痒的,“我還想住住樓房,聽說現在城裏最好的房子就是樓房了,洋氣得很。早先我還擔心爹媽不想走,要是知道他們也想走,我二話不說立馬跟上。”

“那芳芳呢?”宋衛黨問。

“回頭我給大偉打個電話問問唄,早先大哥大嫂家的麗麗能調職去京市,說不準咱們芳芳也成啊。再不濟,讓她去她哥那兒做事兒?還真別說,咱們要是都走了,單留芳芳一個在這邊,我還真有點兒不放心。”

“那你問問吧,記得別為難孩子。”

“瞎說啥呢?倆都是我生的,我捨得為難誰啊!”

二房那頭很快就關了燈,舒舒服服的躺下跟周公約會去了,這時就看出未婚的好處來了,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丟了工作罷了,橫豎最近幾年工廠都在裁人,就算真的丟了工作,也不會太心疼。

而三房……

啊喲,快別提了。

扁頭哥仨就不用說了,自打哥哥姐姐們都離開家后,他們仨就霸佔了二樓的所有房間,甭管橫躺豎躺都沒問題,整個村子就沒人比哥仨更舒坦的了。

樓下的房間裏,宋衛民已經沉沉的睡去了,這會兒正打着呼嚕,睡得噴噴香。在他看來,爹媽做的決定是無可更改的,反正也輪不到他這個當兒子來指手畫腳,至於倆哥哥要咋辦,更沒他的事兒了。所以,該吃吃該睡睡,小日子繼續美滋滋的往下過。

袁弟來就沒那麼好運了。

——如果老倆口和大房二房都走了,那他們這一大家子該怎麼辦?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啊?憑啥都是姓宋的,其他人都去京市吃香的喝辣的了,就丟下他們一家五口呢?

滿腦子漿糊的袁弟來,就這樣睜眼到了天亮。

她不是不想跟宋衛民商量,而是宋衛民洗漱太快了,又沾上枕頭立馬睡過去了,強行把人弄醒也沒用,用不了幾秒鐘,他又能繼續睡,除非等他自個兒清醒,不然啥法子都沒用。

及至天亮,袁弟來才把憋了一整個晚上的問題,一股腦的全部砸到了宋衛民頭上。

宋衛民一臉懵逼。

“啥叫該咋過日子?咱們這二層紅磚樓住着,不是挺好的嗎?就算爹媽大哥二哥他們搬走了,還能把這小紅樓扛着走不成?放心吧,他們干不出這種事兒來。還有家裏這地,他們要是都走了,家裏那些地肯定是留給咱們的。多好啊,有房子有地的,爹媽還有人養了,你還不滿意?”

平心而論,宋衛民也挺捨不得爹媽和倆哥哥的,畢竟是打小就生活在一起,從未離開過的。不過,他好歹還有自知之明,心知這事兒輪不着他說話,既然這樣,那還不如往好了看,橫豎家裏人從未虧待過他。

“趕緊起來吧,地里還有活兒要干,媽和大嫂回頭鐵定得被那幫記者攔住,你沒事兒你多幹些。”

袁弟來一口氣上來,差點兒沒直接背過氣去。再一次的,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所嫁非人。

——咋就叫她攤上這麼個沒骨氣的慫包男人呢?!

——她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喲!!

外頭的人並不知曉老宋家的打算,不過確實如宋衛國所言的那般,早就有人在打聽老宋家啥時候擺酒了。

鄉下地頭,但凡遇到好事就會擺幾桌,邀請親朋好友前來聚聚。早些年物資奇缺,風俗也抵不過現實,那些日子就連兒女嫁娶都極少擺酒,最多也就是弄點兒花生瓜子啥的每人抓上一把,哪兒像近兩年,日子好過了,各家各戶又興起了大擺宴席的習慣。

他們這一帶還有擺流水宴的習俗,吃酒要給添頭,窮時就是一把蔥蒜一顆白菜啥的,現在則統一給個兩三塊錢,要是近親就給五塊,哪怕啥都不給,主家也不會往外轟人,照樣拿人當賓客款待。

如果是別家擺酒,估計也就親朋好友會去,可老宋家這種情況真心不同,有的是人家等着沾喜氣,好些時候就有人上趕着來打聽日子,拍着胸口保證到時候一定來幫忙。

現在,奧運會基本上已經算是結束了,趙紅英大清早的先往鄰村跑了一趟,讓他們那邊的半瞎挑了個好日子,回頭就跟村裡人宣佈,老宋家又要擺流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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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代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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