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沙聚
塔克拉瑪干沙漠東低而西高,樓蘭、羅布泊、月厙城這些都在東邊,西邊靠南有著名的紅白山,而在中部靠北一些,則有一處尚不為人知的飄沙魔鬼城。
魔鬼城按現代的說法就是雅丹地貌地區。千百萬年來,風在此地匯聚對沖,不斷捲走沙土,形成一個巨大的、盆地般的坑,而風的不斷剝蝕,又使得地面形成深淺不一的溝壑,裸露的石層被狂風雕琢的奇形怪狀,有如形似怪獸,有的危台高聳,有的垛堞分明,還有的形似亭台,形似宮殿,讓人浮想聯翩。
烏爾禾風城、奇台將軍戈壁和吉木薩爾北部的五彩城,這些都是已被發現的魔鬼城,它們確實是純天然的傑作,然而,顧朝夕所到的這處飄沙城卻是半天然半人工。當初,有一修真門派在此立宗門,三千里飛沙圍、六百丈飄沙幕,說的便是宗門護山大陣,外有風沙天天旋着吹,內有飄沙疊疊搖曳舞,如同紗簾般的由各色沙組成的沙幕,就那麼違反地心引力定律的輕輕柔柔的飄動着,一道又一道,層層疊疊。當年這些沙幕形成的奇陣,還能放出各色光芒,宛如天幕極光般瑰麗。
而腳下,起伏的山坡地上,佈滿着湛藍、潔白、血紅、瑩綠、橙黃的各色石子,此謂阿耨多羅珠,阿耨多羅即梵文無上的意思,佛家以此采此石可做法器之用,其效就如玉於修道者一般。
可惜,有人作了古,有物化了土,顧朝夕此時一路踏踏而來,也只能從那些沙埋風剝的痕迹中緬懷下昔日景象了。
拿出竹笛,吹奏一首‘塵雲流衍’,無譜而只有意,道的是倥傯歲月、悠悠千載,滔飛雲走、王朝更迭,滄海變桑田、緣生而又滅。拔高時聲穿九霄、低回時婉似閨中幽噎,一路吹行,寄情於曲,聊表緬懷。
“誰人之笛吹的如此美,如有萬千景緻在眼前流轉?誰人之笛吹的如此妙,竟能讓雲起舞、風和聲?”隔着幾座風蝕之山,有三名女子側坐白鹿,迤邐而行,當前一人,膚白而水嫩,如壁無暇。身着裙襦,紗般飄逸、絲樣輕柔,款式古典,流雲飛袖,極富東方古韻,卻偏偏又有許多現代元素,便是宴會嘉年華穿之,易不顯突兀而讓人只覺品味雅緻。最最大的區別就是,衣物是死的,即使再又范兒的明星穿着,除非是鎂光燈下、攝影機前、且有大的鼓風機配合,否則就會顯死板。但在這女子身上,絲絛飄曳、袖擺飛顫,總有種傳說中飛天游空的飄逸之美,如此,紗絲的特色便盡顯,再加之此女氣質淡雅,眉目如畫,當真是天仙中人。
“有這麼好么?我怎麼覺得不如琴音師姐的琴彈奏的好聽。”說這話的女子約莫十八九歲,一身衫襦與當前女子相似,卻在細緻處多有不同,而且衫裙色澤明黃,正好襯了她靈動嬌俏的氣質,是個略顯頑皮之色的大女孩。
被稱作琴音師姐的女子微笑道:“我彈奏的只是塘月之音、溪林之聲,此人吹奏的卻是天地之音、歲月之聲,論及音樂雖各有聲色,但說到襟懷境界,便是雲泥之別了。”
明黃衣衫的女子道:“琴音師姐,你總是這般謙虛。這人就算有你說的五分之一好,怕也是個師傅那樣的肅正長者了。肯定無趣。”
琴音手輕輕的撫着白鹿的後頸鬃毛,說道:“也未必,我聽此人吹奏,能感覺到那飄逸脫俗的洒脫和不羈,至少心態是年輕的。還有,雨晴師妹,師傅雖然人前嚴肅,可卻不是無趣的哦。”
被喚作雨晴的明黃衫裙女子吐了下舌頭,不說話了。過了不久,又道:“要不我們去看看那個人什麼模樣?”
琴音悠悠道:“若是有緣,自會相見。”
雨晴有些賭氣似的哼了一聲,嬌聲道:“你也快跟師傅一樣了,神神道道的。”
琴音僅是一笑,未多言。想自己修真五十載,光陰已度六十四年。按凡間舊時俗講:六十四,七十三,閻王不點自己到。雖是容顏年輕,可這心境,卻是免不了蒼老了許多。尤其是家人一一離世之後,更是將世情看淡了許多。
另一羅裙衫襦的女子,氣質如空谷幽蘭,一路皆是靜默不語,一對妙目只是流連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顯得有些孤清。
三女所乘皆是雌鹿,頭無角,鬃毛如雪似緞,身體雖嬌俏,行走間卻頗顯有力穩健,而且如履如飛,輕靈仙逸,眸中靈光隱隱,竟是凡間不可見的珍騎。
三女自有隱護之法,以至於顧朝夕並不曉得幾座山之側,有美并行。不過就算知曉也不會在意。自獨自入沙海以來,他已漸漸恢復了幾分當年的不羈。情所至、便去做,不去為他人感觀過多費心,脫了世俗紛擾,便有這般好。
大多數時候,魔鬼城內部也是沙石迷離、天昏地暗、如箭的氣流在風蝕柱、風蝕蘑菇等等石雕間穿梭迴旋,發出尖利的聲響,似狼嗥虎嘯,又似鬼哭神號,如是趕在月光慘淡的夜,四周肅然蕭索,情形更為恐怖。
顧朝夕前世來此地也不是一趟兩趟,不能說了熟於胸,卻也能錯開那風兮披靡的時辰。此時行的輕鬆愜意,一曲吹罷,便在鞍簍里搖晃着欣賞此地風光,烈日當空,如焰灼灼,他卻是不怕,不說其他,光是他那件看似醜陋且略顯臃腫的皮衣便有閉寒暑、隔塵逆氣的特點。這物件也是他精心準備的家當,也是要進一步祭煉的。
這飄沙城方圓十幾平方公里,岩物或林立、或相連,高低錯落、凸凹顯奇,形如迷宮。顧朝夕不急,騎駝兜兜轉轉,用了一個多小時,才行到目的地。那是一處被風岩如牆護住的窪地,有萬多平的面積,窪地礫石遍地,卻養分水分充足,長滿了梭梭和芨芨草,還有一些蒺藜類的植物,一簇簇的小野花開的瑣碎卻自有美韻天成。
在這窪地中心,有一哈依那爾,哈薩克語翻滾泉的意思。在奇台縣木壘鳴沙山,也有一處哈依那爾,曾是古時絲綢之路北道過往客商重要的歇腳地方,而此間的比之要大了不少,且沒有蘆葦環繞,底、沿,竟是整塊的紅色山石,稱之紅石潭亦不為過。
“竟有人蹤,還是不久前。”顧朝夕只憑氣之殘留,便準確的判斷出了對方有三人,且皆是女子。他倒是不以為異,只是覺得有些巧,此地雖說早已是無主之所,卻也是地處荒偏,便是經年,也未必有一人來。偏偏他就能遇上,而之前的月厙古城也是如此。
手掐訣法,引水分波,水幕起,陽光照射下,漾漾之波泛着如虹的七彩光芒,而在水幕的另一邊虛空中,有山洞門戶顯現。這是開啟修真門戶的常用法術的一種,只是各家施來法不同,效果也不盡相同,顧朝夕這一手名為‘水簾卷’,是他前世搜羅萬法時獲得的,水汽朦朦,珠光溢彩,頗有些仙韻味道。
也不用顧朝夕驅,莎莎哞叫了一聲,便踏波而入,消失於水幕之後的山洞中。之後,水幕化作一束如澗流泉,飛落而下,如碎了無數珠玉,光點飛散,良久才消。
“哥,這是何派術法,真是仙逸。”離岩圍之泉不遠的一處山崖上,一身着如火戰甲,金髮如波,仿似祝融族人的女子問身旁魁偉的男子。
若是那女子是火焰,這男子則是熔岩,同樣是一身火紅戰甲,卻不似女子之甲那般玲瓏有致、將嬌美的身材盡顯,而是層疊壘落,如同重甲騎兵,而那盔之炎角,更是傳神以及,艷紅光芒,色有深淺,如爐鐵之各段、且周圍有光焰熊熊。
“不知,連同修為,完全看不透。此行,我們要小心一些。”這男子聲音粗獷,但語氣分外溫和。
“看着不似奸惡之輩。”
那男子道:“人心哪能看的出?娘總說,不管是哪一界,欺世盜名、道貌岸然者也大有人在,不可不慎。”
金髮女子又問:“哦。我們現在就進去嘛?”
“再等一會兒好了,錯開時間,最好別碰面,麻煩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