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做人要爭氣，人死後要斷氣。這句話中，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是普通字面意義上的氣。屍能成殭屍，就是因為生前有憋氣、悶氣、怨氣，說白了就是有大執念，死後魂魄又未能出竅而被封在屍體中，加上天時地利等因素這才成就了殭屍。
但是妖屍卻另有不同，屍要成妖，需要藉助一項有不俗法力的器物，多為陰邪之物。一旦有成，便沒了普通殭屍的僵直或蒙昧，智慧與普通人無異，而且會產生類法術的妖性天賦，十分難對付。
所謂亂世出妖孽，王朝更迭、天下沒有正統護持、民不聊生、盜匪四起、烽煙刀劍，這確實是易出姦邪大惡的背景溫床，胡山芙所言妖屍，便是誕生於中國最黑暗的五代十國時期。具體哪個朝代她亦不知，胡山芙只是知曉，這妖屍生前是曾是一軍之帥，因為它手下有大半個帥帳班底，軍師幕僚、帳前將軍，都是陰兵鬼魂。
有這樣的整套陰靈班底可收，顧朝夕自然不願輕易放過。只是以他脾性，便是法寶之類的死物，也沒有看到好就一撲而上的道理，更何況是有思想、有戰力的妖屍古靈。自然是要從長計議的。
胡山芙述了過往，顧朝夕便問她有何打算。
胡山芙面色踟躕，似乎在做心理鬥爭，最後帶着幾分絕然，對顧朝夕道：“我母女三人，都被這浮屠大尊攝去一魂一魄，受其轄制已有時日，若是羽士肯救她們母女脫困，願結草銜環、做牛做馬，追隨顧朝夕左右。”
狐精，也算是不可多得的靈獸，有之看家守戶、侍奉身前，別說是顧朝夕一個小小開光期修真，就是金丹之上，也非有莫大機緣而不可得。
顧朝夕卻僅是微微一笑，坦言道：“除魔衛道，也需量力而行。成此事需藉助外力，非我一言所決。若問結果，百日後可再來。”
胡山芙一聲輕嘆，同胡芷柔一起施禮拜別。顧朝夕也未回禮，負着手目送胡家母女遠去，直至身影消失。
按下顧朝夕收了法身，同蔣雨筠會房歇息不提。單說胡家母女，離開億豪大廈不遠，便匯合了隱身潛伏的胡芷彤，一起回山。
這胡芷彤年齡幼小，化人之術還未完滿，一對狐耳、一條狐尾，皆露在外邊，最關鍵的是，胡山芙不肯帶她一起上前，是因為胡芷彤心性不穩，道行也不夠，狐天生多疑，自然要防着顧朝夕見獵心喜、突然發難的可能。
“除魔衛道、也需量力而行。”胡芷彤模仿着顧朝夕的語氣口吻，嗔道：“聽慣了除魔衛道、義不容辭，這道人的話到也新鮮。”
“可是覺得此人端着架子，卻沒有氣概？”胡山芙問。
“有一點。若問結果，百日後可再來。”胡芷彤學顧朝夕，倒也惟妙惟肖。“架子端的又大又穩，偏偏需他做決斷時，卻只有託辭。”
胡山芙轉頭問緊隨在她另一邊奔跑的胡芷柔道：“芷柔，你如何看？”
“娘，我覺得此人心智與年紀不符。”
“嗯，何以見得？”
胡芷柔一邊思忖，一邊道：“這些年我觀察人類，發現大都貪慕虛榮，且男子色慾強者居多。尤其年輕男性，財、勢他們或者可以輕視，但在美麗異性面前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失了身份的。這顧朝夕卻是不同，不掩飾自己實力不濟，不為姿色所迷，不貪，不妄言，沉定從容，且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頤指氣使的威嚴，這可不似年輕人做派，到似人類中年長的智者。”
胡山芙點點頭，轉頭又問胡芷彤：“可曾聽清芷柔所言？可曾覺出彼此差距？當今人類興盛，可供異族生存的空間越來越小。我們想要生存，必然要學會融入人類世界，然而，長生大道，才是我們追求的根本。要融而不化，視人間為磨練修行之地，想做到這一點，最好的方法莫過於以旁觀者的角度來對待人間諸事。這點，你遠不及芷柔，你說，為娘讓你幾次下山暗中觀測人間百態，你是不是被那花花世界迷惑了？”
胡芷彤嘟着嘴，一臉愁苦，“娘，我知錯了。”
胡山芙語氣放緩，道：“每到盛夏，山間野花開的爛漫，景緻極美。人間萬般浮華，卻也可比作夏花，一時璀璨，轉瞬即逝。常言道：人生苦短，要及時享樂。此中固然有短視多欲的緣由，卻也跟普通人類壽元有限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我等受上天眷顧、得脫蒙昧、追尋長生大道，能有此機緣，便是身為萬物之靈長的人類，絕大多數也難以相比，何其幸？莫要辜負。”
“是，娘，我們記住了。”芷柔和芷彤肅然回答。
“好了，這事就此作罷，你姐妹以後莫要再來此。莫看這道士修為淺薄，真動起手來，為娘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記住了？”
“嗯。”
“可是、可是……”芷彤囁喏道：“姐姐要嫁那浮屠大尊做妾……”
聞此，胡山芙臉色一黯，長聲嘆息，“是那凝聚太陰的異象讓為娘這心思活絡起來。求人難啊，說到底，我等在人類眼中終是異族獸類，又有幾人是真的肯施以援手的？”
芷彤道：“這道士怕指望不上，不是還有個茅山道士願意斬妖除魔么？娘您為何不再去求他試試？”
“那等人，聽說有妖屍可收，早就恨不得仗劍砍殺了過去，還用去求？只是他尙有些自知之明，不敢貿然前來，想必是呼朋喚友，籌劃準備這才拖延了時日。我並不看好此人。幾百年來，想要對付浮屠大尊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類滿嘴斬妖除魔、實則利欲熏心的半瓶水修道者，見的還少？”
“那……”
“先回洞府吧。這事，再讓為娘想想。”胡山芙話雖如此說，心中卻是已升起某種絕然，暗忖：“雖是一胎親生，實在不行，卻也只能是舍了小三、小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