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顧朝夕話音落後，黑暗虛無中，一位穿着衫襦裙裝的清麗少女漸漸顯出了身形。因為有銀白色皮毛腰帶、圍巾及護耳，衫襦的袖口、領口、裙角也是皮邊，所以並不給人單薄清冷的感覺，凸顯了窈窕身段的同時，反倒還有着幾分華貴雅緻。烏黑長發，玉石發簪，月落雪映，尤顯柔唇嫩膚，若以普通人的眼光，便是仙姿清雅，秀色可餐了。

“小女子胡芷柔，見過真人。”少女盈盈一拜，聲音柔美動人，如清泉淙淙，聽之極是愉悅。

體道大法、道行高深者稱為真人，在顧朝夕所熟悉的修真界，非元嬰以上修為者不受此禮。如今可能不同了，只看世間浮誇之風，便也多少知道些風向。顧朝夕擺手道：“真人不敢當，稱一句‘羽士’即可。”

羽士，以鳥羽比喻仙人可飛升上天，引申為神仙方士，進而專指道士，也算是尊稱。

“小女子見您神通玄奧，法力無邊，收放皆是自如隨意。現在很多自稱宗師的修行者也無法相比，‘真人’怎當不得呢？”少女明眸瀲灧，溫婉中又隱約有幾分黠慧。

“灌米湯你們胡家人皆是擅長，於我卻是可以省了。是你家長輩派你來觀風，也為這‘攝太陰之力以純凝陰氣’之法？”顧朝夕以法身同李鐵比斗，開始並未發現胡芷柔，直到放出雙龍，胡芷柔被龍氣震懾漏了破綻，這才被顧朝夕捕捉到。

龍乃萬獸之首，其聲、其形、其氣便可震懾萬首，顧朝夕現在雖然連根真龍的毛髮都沒有，但前世曾以一條十丈長的角龍為座駕，對這異獸甚是熟稔，模仿起來自然形態逼真。這便是博學廣知經驗豐富的好處了，對靈符幻化，有着相當大的助益。

胡芷柔見顧朝夕根本不為美貌甜言所惑，說話沉穩有力，單刀直入，便知對方心境修為高深，不喜客套寒暄，便正色道：“確如羽士所言，小女子在五峰山幽艷台隨母修行，前幾日無異中見到此處光入雲霄，想到家中幼小頗為洞府荒敗、靈氣難尋所苦。這才……還請羽士恕罪。”

顧朝夕奇道：“又是五峰山，小小五峰山，有何奧妙，怎值得你等皆流連於此？”

“實不相瞞，這五峰山數百年前又稱五行山。據說女媧娘娘補天時，一塊五彩石落於此地，形成五行靈脈，聚飛砂冰雪，形成這五行山。”

顧朝夕‘哦’了一聲，就算了事。

此等傳言古來有之，並不鮮見。其中大部分是捏造，是普通人用以解釋光怪陸離的異象、或是寄託美好綺思而誕生的。況且億萬年下來，任是什麼石的靈力也盡化於大地了。若是真有靈，早就被有心人覓了當仙家洞府，如何能輪到一幫子狐精野怪佔山為王？而且以顧朝夕的心境修為，自是知道天才地寶，也是禍事根苗，德福兼備，方能載之，若是因之貪慾大勝，不但於修道本心不利，還會蒙蔽了靈智，遭遇凶災險惡。

修道本心，即精純如一的不滅信仰，即不為任何外力所惑、所動的向道之心。

顧朝夕心中略略算了下時日，道：“來年踏春之時，我會進山一游，順便拜訪同道。你回去告訴你母，這凝聚陰力的道法也不是不可傳，卻也不會隨意傳。這之前，就別再來湊熱鬧了，以免被波及。你去吧。”

顧朝夕如此說，也是從周正那裏了解到此地並無妖怪作祟，而其前邊走的狸力和李鐵，現在這隻小狐狸，它們身上都察覺不到邪戾之氣，也沒有食人肉飲人血后特有的怨臭之氣，這才寬容相待。否則就算那狸力善操土之能，顧朝夕三日前已經推測知悉，今日又怎會讓他走的那般自若？他那兒還有‘弦月’等着以邪血精魄祭煉呢。

“羽士真乃有道高人，對我等異族也是溫言善待，小女子敬佩萬分，只是……”胡芷柔咬着下唇，似有什麼難言之隱。

顧朝夕不急不燥，靜待下文。

過得半晌，只聽胡芷柔肅然道：“此事事關重大，小女子不敢妄言，還是容小女子將今日之事稟告家母，由家母前來與羽士談述。”

顧朝夕明白了，這是打個伏筆，近日這小狐狸她媽要來，怕惹自己誤會。

“事關重大？量來這小狐狸也不敢隨意出言誆我，難道五峰山中另有奧妙？”想到這兒，便道：“行，七日後，子時。”

“謝羽士！”胡芷柔又拜了一拜。

顧朝夕能看出是古禮，但他不識，可能是近幾百年的，元、明、清，他都不熟。顧朝夕也不躲閃，受了禮，然後目注胡芷柔婀娜的身影消失在雪野中。

收了法身，調息一番。顧朝夕睜開眼，看到了正用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的蔣雨筠，便笑問為何這樣看他。

蔣雨筠說最是喜歡看顧朝夕沉定專註時的樣子，有種山嶽般丰姿。又道這妖怪果然只是繡花枕頭，三下兩下就打跑了。

顧朝夕怕蔣雨筠見自己勝的輕鬆，便起了輕視之心，於是耐心解釋。這次勝，也是取巧，先是示之以弱，任期一鼓在鼓，三鼓而竭，確實不讓他竭，最張狂時出猛力打掉他銳氣，那法馭陰山便是直接讓李鐵從興奮的頂點落到底緣，本就戰意大減、畏心大起，這時馭雙龍，其實也是有奧妙，龍震懾萬獸，李鐵本就心襟搖曳，焉能不怕？所以這戰其實是勝在智計，那李鐵、狸力一對兒憨貨，中計並不奇怪。

顧朝夕又道，其實這一戰能如此，另一原因就是此是鬥法，而不是生死相搏。勝兵勇猛兇悍，衰兵知恥后勇、背水一戰，就是這不上不下的，才容易拿捏。於是，又從攻心為上，談到了戰鬥氣氛的重要性，如何不讓敵人的士氣凝結，如何控制戰鬥節奏等等。蔣雨筠這才知道，很簡單的對決背後，有着這麼多的說法，感覺到自己的諸多不足，努力學習的心思又凝了幾分。

走了妖怪，來了鬼魂。與李鐵戰後的第三日，億豪大廈周圍便開始有遊魂野鬼出現。這都在顧朝夕的預料之中。月壇本不必這般聲勢浩蕩，是顧朝夕偏要如此，不但醒目，而且象磁石般不斷的放出普通人無法察覺的陰力波紋。最先引動的，就是李鐵、狸力這類的有些道行的山野精怪了。然後，便是對純凈的太陰之力異常敏感的各路遊魂野鬼，最後，則是行屍陰骸。

顧朝夕如此做，用意有二，其一是為蔣雨筠練手積德，練手就不必說了，積德積的是陰德，民眾感念所化的願力倒是其次，最關鍵的是象蔣雨筠這樣的初修者，信念不堅、不純，就需要浩氣加護。尤其是修鍊陰力者，陰力雖非邪惡，卻極易牽連，必須謹慎對待。

斬妖除靈、造福蒼生，這種修鍊基調源於人所受教育，若是自蒙昧起就受殺人放火的教育，那麼修鍊的基調就是我行我宿、視蒼生如豬狗，所為的其實就是一個心境。順應為正，心正才能堅，進而純。因此，顧朝夕為蔣雨筠打造的修鍊初期之路便如地藏所行法，使陰力，渡世間之靈，同時，行醫，救世間之人，一顆道心，便要在此間孕育、誕生、成長、凝練、精純。

用意其二，就是‘打掃衛生’，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這其實也是顧朝夕的領地觀念在作祟。‘異地是異地，我的地盤我做主，什麼牛鬼蛇神也竄來跳去，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