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賣身為仆
世人都說,三分明月夜,二分在揚州。
然而即使是精緻繁華如揚州,街頭巷尾,總也有一些衣衫襤褸的行乞者。趁着一年一度的浴佛節,聰明一些的便會聚集在達官貴人們上香拜佛的途中,以求這些人看在佛祖的面上“大發慈悲”。
也正是因此,光着小臂坐在牆角邊的女子便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明明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卻偏偏面容清秀,絲毫不像一般乞兒那樣蓬頭垢面。對着路人偶爾的指指點點,也完全不以為然,面上沉靜如水。
“你這是什麼意思?”
“喲,你魏紫是小姐面前的大紅人,要做好人行善,我小小的火夫哪裏能有什麼意思,不過是白說一句,叫你不要借花獻佛過了頭,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虛掩着的門內傳來爭執的聲音,一直怔怔立着的女子這才稍稍動了神色,站起身來往身後的巷子裏走。換了片聽不到爭執的地方坐下來。
她想尋清靜,奈何清靜卻似乎很不待見她,不過一會兒功夫,兩個人的聲音竟然又漸漸近了。
被叫做“魏紫”的男子左顧右盼地朝巷子裏看了看,似乎對昏暗的巷子有些恐懼,立住了步子朝裏面看了看。
“喂,你在那裏么?我給你拿了點吃的…”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還帶着一點畏懼,抱膝坐着的女子並不動彈,聽到他的聲音更是索性閉上了眼。
巷口的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走進來,只把油紙包着的兩個饅頭放在了巷口:“噥,我給你放這裏,你餓了就拿去吃啊。”
“我不是乞丐,你不用施捨我。”
清冷的聲音從昏暗的巷中傳出來,魏紫莫名地心裏一驚,退開了步子,驚叫着一腳踩上了身邊的人。
“哎,叫什麼叫,你見鬼啦!”
相比起他,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要高出許多,一邊斥了一句一邊往巷子裏走:“不就是個穿着奇怪點的女人,有什麼好怕的?”
“景、景青…”魏紫扯了扯他的衣擺,雖然嚇得不輕,卻還是跟了過來,看清楚坐着的人,才算鬆了口氣。
“我早就不是什麼景青了,”男人的注意力移到了他的稱呼上,很是不悅地甩開他拉着自己的手:“你最好別再亂叫。”
魏紫輕輕“哦”了一聲,才又抓住他:“喏,阿景,你拿過去給她吧…”
“給什麼給?她好手好腳的,難道不會自己來拿么?”男人瞪了同伴一眼,一邊拖着他往回走,還不忘訓斥他:“堂堂一個女兒家,倒要叫我們男人來可憐,也太沒個人樣了。就你喜歡多管閑事。”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女子這才站起身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疊着的紙,乾脆利落地撕成碎片,隨手丟進一邊的雜物堆。
跟着,便取下了別在胸口的名牌,目光在“裴寧”兩個金質的小字上掃過一遍,一抬手拋了出去。
丟完東西,才將兩邊耳上的珍珠耳飾和頸上的細鏈子取下,收進了口袋。勾起手腕上的皮筋扎了個簡單的馬尾。走回原先的那扇門邊敲門。
那扇門雖然頗富麗堂皇,但似乎也只是偏門,敲了好一會兒才有個年長的女子出來應門,問她有什麼事。
“如果府上缺奴僕,可不可以讓我試試?”
聽了她的問話,女子又向她看了一眼,這一次,多了一些懷疑,見她一臉坦然相對,才吩咐她等着,自己大約是去尋管事的人了。
“你是何方人氏?為何穿着如此怪異?”
不過一會兒功夫,年長的女子便跟在一個中年女子身後回來了,想來走在前面的就是管着這府中買賣僕人事宜的。
聽到那女子倨傲的問話,裴寧低頭看了看自己,中袖襯衫配着寬鬆的休閑褲,雖然不算太出格,但畢竟與四周女子寬袍廣袖的打扮有太大的差別。
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她是在去法院的路上“遭遇”連環車禍,才會來到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除了隨身攜帶的證件和一點零錢外,根本就是一無所有,自然也沒有辦法給自己換一套“正常”的衣物。
說起來,她現在是應該咒罵老天不公的,作假帳洗黑錢的不是她,選承包商談工程拿回扣更是跟她沒有絲毫的關係,等到結果法院一紙傳票下來,她才知道那些“大老”們,竟然選了她來做這個替死鬼。這不過是因為,她在事務所待了五年多,經常在忙碌時被臨時調派到各部門幫忙。是除了他們外,唯一一個對公司的各項程序都有了解的人。
而他們甚至根本不給她到法院的機會,就直接為她安排了這一場畏罪潛逃卻遇上連環車禍而身亡的“意外”。
“我們唐家是規規矩矩的大門大家,我看姑娘你還是另尋出路吧。”那女子見她一直沉默着不回話,大約是不耐煩與她糾纏,退後一步就要關門。
裴寧伸手擋了一下,一時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這一身“詭異”的行頭。雖說這個時空看上去很像是唐宋時期,對戶籍的管理並非太嚴密,但從她在街邊坐着的半日裏看到的情形來看,走在街上和沿街吆喝販賣的大多是女子,男子反是唯唯諾諾跟在女子身後,可見這絕不會是普通的古代社會。自己知道的那些古地名自然也不能隨意套用。
而她對這裏的地名則是根本一無所知,要臨時說出自己是“何方人氏”,還真是有些為難了。
“王管事,我看到過她,好像是流落到咱們這兒的,要不您就留下她吧…”
隨着細聲細氣的話,中年女子身後出現的,正是方才在門外把她當做乞丐的少年,裴寧依稀記得他是叫“魏紫”。
管事回頭看了一眼,臉上便有些不好看,卻還是堆起了笑:“原來是魏侍人啊,今朝是浴佛節,怎麼沒跟着小姐去進香?”
“小姐說今天不用我跟着,讓我留下來把書房整理好,”魏紫倒是這只是一句純粹的寒暄,一本正經地回了話,視線才轉回裴寧身上:“管事大人,咱們就當是行善積德,小姐今天早上也還說要開門布施的。”
裴寧愣了愣,對這個少年幾次三番的好意有些不解,不懂他為何要對自己這樣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表現出善意,直聽到最後一句才有幾分瞭然的意思,面上卻只是不變。向堵在門口的管事躬身一揖:“鄙人姓裴單名一個寧字,的確不是本地人氏。只因尋親到此,誰料親人早已亡故,還請管事大人…”
這番台詞好像是最常見的吧,裴寧心裏苦笑了一下,幸好上天沒給她另外安一個身子,要不然大概她就只好用上“失憶”的借口了。
想起表妹每每看完小說總是要對她發一番花痴,幻想自己是穿越時空的女主角,不由更是哭笑不得。怎麼想穿的人沒穿,一心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她倒被這天降的“好事”砸中了?
“魏侍人這麼說,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只不過咱們這唐府可不比一般人家,要是有什麼疏失,小姐定是要怪罪我的,”王管事特意將裴寧從頭到腳看了兩遍,其中的暗示之意已經很明顯,見魏紫還是咬着唇看着她,一臉毫無知覺的模樣,不由氣結,索性把話挑明了:“你要留下那就留下吧,不過她若是手腳不幹凈,小姐面前我可不去擔這糟引狼入室的罪過。”
見慣了事務所里的勾心鬥角,對這種管事和得寵的小侍之間的明爭暗鬥裴寧並不關心,就算這小侍看起來天真柔弱,一副菩薩心腸,她也不敢輕信,因此只是彎下腰去謝過了兩人,跟着他們跨進門裏。
“雖說讓你進府,可你畢竟來路不明,這死契是不能簽的,就勉強簽個活契,從粗使活計做起。”管事挑剔地看了看她:“個頭雖然還不錯,可身板也太不結實了點,就去廚房張叔幫忙吧。”
裴寧一貫覺得自己的173的身高在南方人里已經有些出挑了,看了看面前幾個女子,卻都是與自己差不多身高,反是男子要矮上一些,再想起街上看到的情形,心裏已經有個念頭在不斷冒頭了,又聽得那管事和魏紫都是一口一個“小姐”,更是確定了幾分。
那管事底下,似乎還管着幾個人,聽她說完,便有分管廚房後院的一人站了出來,領着人往廚房去。
“要說咱們這廚房的事,也不是多苦,不過就是講究個早起晚睡,主子們什麼時候要吃食了,咱們都得備上。”胖乎乎的大叔念叨了幾句,忽然又笑了起來:“哎,瞧我糊塗的,我跟你說這個也沒用,你一個女人家想必也弄不好做飯做菜的精細事,只要把劈柴擔水的事做好也就行了。”
裴寧莫名地打了個寒戰,她能聽得出這個張叔對只有他才能做好飯菜有着十二分的得意,她自問對廚房的事物完全不在行,不用做飯也完全正和她心意。但就算之前已經有一點“這裏是女人為尊”的心理準備,但這位張叔的言行所帶來的怪異的違和感還是讓她覺得有一陣惡寒。
看來她要適應這裏的生活,大概還需要更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