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軟交鋒
陳江平打量着站在面前的這個小夥子,個頭不高,滿臉堆笑,讓人聯想到毫無心機不諳算計的美好青春,不由地從心底里騰起一股對他的疼愛。但這是表象,一人把二郎神六人打得煙熏火燎、滿腹委曲,三言兩語化解門前的上訪,這微笑,只是刻意的偽裝,讓人降低戒備,給人予以好感。
“坐。”陳江平笑道。
“領導跟前,我站着就行,”岳文微笑道。
陳江平也不勉強,盯着這張笑臉,也不說話,組織部、市委辦常年鍛鍊出來的威嚴,讓一般幹部心裏發毛,可是眼前這張笑臉仍是毫不變色,不過笑容里卻多了更多的恭敬與謹慎。
“前天你把海燕喚醒了?”陳江平覺着嗓子有點干,是讓這笑容給烤得嗎?他暗問自己,順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一個辦公室的,大家一塊幫忙來着。”岳文斟酌着詞句,可是眼前卻浮現出李海燕那張有些青白的臉,唉,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那天,黑八說出的不是別人,在蔣勝面前打自己小報告的正是他口中的燕姐。
可是,一個辦公室,又無深仇大恨,言差語錯他還真不放在心上,他也知道,李海燕對黨委秘書這個職位的看重,從自己來到芙蓉街道的第一天,李海燕的第一句話就在試探他,可他並不想留在這裏啊,更談不上爭奪這個職位,他的目標仍是:回秦灣。
“明星說你挺有辦法。”陳江平話仍不多,惜字如金。
“以前碰到過這種情況,哪,我們以前跑長途,有個司機也犯這毛病,喊一聲搶車的來了,他就醒了。”岳文小心地注視着陳江平,從寶寶讓他上來他就在暗自猜測領導的意圖,見陳江平一直在說李海燕,只能耐心等待他進入正題。
“呵呵,”陳江平聽到這些趣事,不由地又笑了,“你以前跑過長途?”他很感興趣,有些東西,是檔案上反映不出來的。
“跑過,不過,是寒暑假的時候,往廣州那邊送蘋果,我爸媽沒時間,我就去押車。”岳文笑着回答,但仍沒有放鬆警惕。
“噢,你才多大啊?你爸媽也放心?”陳江平盯着眼前這張略顯稚嫩的臉。
“放心,”岳文輕鬆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路上有危險嗎?你遇到過危險嗎?”
岳文思忖道,“江浙還行,再往南挺亂,有搶貨的,有偷油的,有劫財的,停車也不能亂停,怕把貨丟了,危險,那是一路上經常遇到,”想起押車的經歷,岳文笑了,“我第二次出車時,賣掉萍果高興地在車裏數錢,讓人盯上了,人家拿針管嚇唬我,說他自己是愛滋病,不給錢就用針管捅你,”他又想起了白面狗,臉上不禁笑得更燦爛,“還有一次,遇到拿着土槍攔路的,砂子打得車門亂響。”想到以前那些經歷,他的話還是多起來。
陳江平直直地看着岳文,這是怎麼樣的父母,能放心讓孩子出去闖?“你們都是怎麼辦的?”
“能跑就跑,大貨車開起來不減速,減速太耗油,能打就打,我們車裏都放着鐵棍呢。”岳文笑道,很輕鬆。
陳江平滿意地看着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見得讀過萬卷書,卻行過萬里路,智商情商膽商都很高,加上又是一個外地人,剛剛參加工作,與本地人沒有糾葛,也無不清不楚的瓜葛。
他的最後一絲疑慮也已打消,他本想看他如何處理與李海燕的關係,不過恰巧通過李海燕暈倒,這個小夥子顯示了很強的同情心,這會保證他不走歪路,如果走偏,至少自己有信心把他拉回來;且心胸很寬,只要心胸大,也不會去走窄路,這也是為這個小夥子和他的父母負責。
陳江平驀地收起笑容,岳文不禁有些愣,這人怎麼屬狗的啊,臉說變就變。
陳江平坐直身子,“岳文,經過街道黨委慎重考慮,準備讓你跟着卜委員,參與處理金雞嶺村的整頓工作。”他不敢一杆子捅到底,只有一步步試探。
岳文一愣,不是已經定下了嗎,怎麼還要往裏塞人?再說,以自己一個新人的身份,也不用陳江平親自談話啊!他不慌不忙給陳江平添了一點茶水,也為自己爭取了一點措辭的時間,“陳主任,您對我這樣信任,我就該您指哪我打哪,不過,我剛來不到兩個周,街道的情況還不熟悉,怕干不好,給您丟人。”
“有什麼干不好的?現在秦灣市委不也下了文件嗎,要求下派幹部深入村企,你還是選調生,前途更光明,幹得好,明年就定為主任助理,副科級,這在秦灣其它縣市區,好多機關幹部一輩子也升不到這個職位上。”陳江平目不轉睛地盯着岳文,拋出了自己的第一個誘餌。
選調生一般工作后都是主任助理,但也要看街道領導的意見,文件是一回事,實際又是一回事,但岳文不為所動,他的目標並不在芙蓉街道,再說,這趟渾水可不好趟,“陳主任,我剛踏上社會,還是想在領導身邊,跟着領導好好學習。”他說得很含蓄。
陳江平面不改色,眼前這是個聰明人,心急是吃不了熱豆腐滴,必須慢慢熬,“呵呵,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要是這事放我頭上啊,一年就能提拔成副科,我會搶着去的,機會並不是擺在每個人面前。”
岳文不禁有些愣,又有些失落,他原以為陳江平會鍥而不捨地作自己的工作,誰知三言兩語就完事了,難道自己把自己估計得過高了?一年就提拔副科,這可是個機會啊,師姐工作兩年了,還是普通工作人員呢。
看着岳文有些失落,陳江平暗笑,他剛要說什麼,寶寶敲門而入,“陳主任,管委辦公室打電話通知,廖主任讓你馬上過去一趟。”
陳江平不敢怠慢,他拿起手包,岳文馬上笑道,“陳主任,我下去讓小傅準備車。”陳江平笑着點點頭,這孩子腦筋轉得很快,留在辦公室確實也是好苗子,不過,那件事,還得有人來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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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走了?回秦灣了?”午後陽光濃烈,陳江平放下電話,心裏不禁有一絲失落,他想想又拿起電話,不一會兒,黑八從一樓彈到了二樓。
“你跟辦公室小岳關係不錯?”陳江平開門見山。
“嗯,叔,能玩到一塊。”黑八習慣性地拿出煙來想敬給陳江平,馬上又想到他不抽煙,又把手縮回去了。
“下午還是上班時間,他怎麼走了?”陳江平兩指敲敲桌面。
“他女朋友在秦灣,聽說是秦南區的選調生,呵呵,回去找女朋友了,他們不是一屆,那女的是他師姐。他還沒走,在宿舍收拾東西呢。”黑八知無不言,搜腸刮肚,“叔,那天我把李海燕打小報告的事跟他說了”。
陳江平看着黑八,這黑小子還象小時候一樣,別人問他一句,他能回答十句,他卻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女朋友在秦南?”他一下來了興趣。
“是啊,他常說,幾裏海路,隔斷岳郎葛女,”黑八撫撫毛茸茸的腦袋,這是在卧談時,岳文的原話,“叔,我看岳文在這裏留不下,他一心想考回去,考不回去,女朋友就得吹,他花了三年才追上的。”黑八也在揣摩陳江平的心思,添油加醋道。
陳江平卻更來了興趣,“噢?”
“叔,其實我們幾個都挺佩服岳文,”黑八又看看陳江平,見他認真聽着,“他就說金雞嶺是趟渾水,不能趟,那不是個好地方!”
“他不想進步?”陳江平很有興趣。
“他說你只要包村就直接是中層了,不用解決問題,就地就可以提拔”,陳江平暗笑,卻把身子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黑八見他不置可否,就繼續說道,“他腦子轉得快,辦法也多,這次回去,還坐不花錢的車,有人還趕上門來送禮。”
陳江平興趣更大了,“噢?”
黑八見他感興趣,抬起身子湊到窗前看了看,“叔,你看,就在門口呢。”
陳江平站起身,果然,一輛錚亮的奔馳越野呼嘯而至,車子在街道大院裏玩了一個漂亮的飄移,就穩穩停了下來。施忠孝的車?他心裏不禁有些狐疑。
院裏,車子沒熄火,大灰狼拉開車門走下車來,跟岳文說了幾句,陳江平見岳文笑着客氣了幾句,果然,又拉開了後備箱,幾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就呈現眼前,那東西他熟悉,街道打點關係常用,是幾塊金石,雖然不值錢,但看着唬人。
岳文彷彿很不情願似地放下後備箱,大灰狼又把一摞錢硬塞進岳文手裏,岳文假模假樣的推擋一下,也笑納了,他揮揮手,興奮地跳上奔馳,車子轉了個彎,飛快地開出了街道大院。
“他怎麼認識大灰狼?”陳江平有些納悶,這小子來了才兩周啊。
“不打不成交,岳文不是把二郎神幾個給辦了嘛,施忠孝讓大灰狼晚上請客,他卻主動請大灰狼喝酒,他那對眼睛,看人賊准,大灰狼哪能讓他請?請我們幾個吃飯,還唱了歌,最後洗了澡,花了兩三千呢!”
“這車?”陳江平有些不解。
黑八這時卻恨恨地說,“大灰狼好糊弄,把車送給他開,送給他東西,還要承他的情。”
“怎麼回事?”一聽車與施忠孝無關,陳江平又放下心來,又坐回座位。
“他這人不吃虧,他自己的話就是有仇當場我就報了,”黑八又想起了報道第一天,恨恨道,“打架那天,二腚拿這車撞過他,他這人,走一步看三步,早就惦記要回秦灣,二件事合在一塊,他就指使彪子用膠袋把尾氣管堵了,車象喝醉了一樣,開起來就抖……”
他還沒說完,陳江平就笑了,見黑八有些猶豫,就道,“你繼續說。”
“大灰狼這幫人開車行,也不會修啊,這進口車只有秦灣能修,他就說我要回秦灣,大灰狼本想讓二腚去的,他又是拍胸脯又是打保票,說他是順路,不必再浪費大灰狼的時間,保證全須全尾地還回來,大灰狼那個感動喲,當場答應送他幾塊金石。”
“感動?”
“啊,那是,當場敬了岳文三杯酒。”
“噗哧,”陳江平禁不住笑出聲來,藉著喝水的空,好不容易才把笑壓下來,“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他打發道。
黑八有些不樂,叫我過來,就是問問岳文啊!他悶悶地起身,走到門口,陳江平卻囑咐道,“鐵林,當著別人不要叫我叔,記着。”
黑八見陳江平沒把他當外人,又高興地起來,“叔,我記着呢,”他一猶豫,“叔,你不是想讓岳文作黨委秘書吧?”
陳江平笑道,“操好自己的心就行了。”見黑八失落地走出去,他不禁又笑起來,那小子,鬼心眼還挺多!
他想想,秦南,嗯,他自信有十分把握能收伏得了這小子,這才拿起電話,“明星,前天岳文打架,影響很壞,辦公室必須處理,處理結果周一報我一份。”
祝明星惟惟諾諾,放下電話,心裏很是鬱悶,那個一臉陽光的孩子怎麼這麼倒霉啊?不過,陳主任前天不是還誇獎他能把大灰狼打趴下,是個人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