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凄慘更過凄慘決,一山快過一山閱。
要說這個老者的聲音,其實並不是那麼的柔和,雖然聽上去還是十分的柔和且平易近人,可那股子的威嚴感和氣魄可當真不是一般的什麼文人墨客所可以模仿出來的,就像他的樣子那樣,雖然留着長須飄飄,可終究是抵不過那骨子裏的俠氣。
其實在聽到王忱說他的造型的時候,查小焯已經知曉了他所說的是誰,外加上他本來也知道的那一星半點兒的故事,所以自然而然就明白,那個人,是與他沒有絲毫血緣關係,可是自己也喊他一聲“外公”的男子,那人正是上一代的江湖神話,迷蝶谷的谷主莫有聲。
要說這莫有聲其實也並不是在一開始就遊歷江湖的,由於一些原因,自己的女兒在那場著名的登州大戰之後,中了毒,甚至還影響到了自己的嗓子,雖然查盡帶着她遍訪名醫,也着實將她的嗓子治好,可終究還是小看了這毒帶來其後的副作用,年輕的時候由於也是練武的關係所以不太明顯,但在生了查伯霞以後,她的身體也開始一點點地變差,雖然不明顯,但是五年十年這麼下去,積少成多,終究還是病倒了,可是這時候要再找郎中也是為時已晚,莫有聲與查盡只能陪着她度過最後的時日,那時候查小焯依然記得,自己那時候也正經歷着人生最大的坎坷,他沒能見到這個不是自己生母,卻待自己尤勝生母的女子,這也是查小焯可能一生之中最為後悔的事情。
也就在母親病故以後,查盡便很少出谷,終日只是練功喝酒,雖然功力臻入化境,可有誰能想到,這只是他為了消磨自己內心的思念之情呢?
而莫有聲更是將迷蝶谷的擔子全部擱下,反正查盡也不再出谷,查伯霞也逐漸有了擔當,所以他便開始了他那漫長的雲遊,查盡明白自己這個岳父是用他的方式在打消對女兒的思念,所以也根本沒有去找他,因為迷蝶谷畢竟是他的根,所以早晚他還是會回來的。
可是縱使雲遊,也很難將思念女兒的情緒所填補,所以在雲遊的同時,莫有聲還四處行俠仗義,他是個豪俠,是個正義之士,哪裏有困難就會幫哪裏,其實他早就聽說了八大門派圍攻流江派一事,只不過去的時候為時已晚,但是轉而又聽聞了七大門派再度在流江派的舊址與流江派殘留弟子王忱展開搏鬥,還死了一個馮掌門,這間事情在江湖上也鬧出不小的波瀾,可是誰人都知道這七個門派的用意,既然如此,也算是咎由自取,所以自然沒有人會插手這件事,而這七個門派也沒有臉面再去找其他門派幫忙。
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莫有聲便繼續開始他的旅途,可是誰又想到,就在路過鄂州附近之時,只聽得有人說好似看到了好幾個門派的人齊聚一堂,那時候迷蝶谷的情報網剛剛形成,還沒有遠伸到長江一代,故而莫有聲只得親自前往,一路走一路打聽才得知了究竟是哪幾個門派,在聽聞這些門派之後,莫有聲便猜測恐怕他們是又發現了王忱的行蹤,打算一股腦兒將他擊潰。
他們的作風在江湖上已經臭名遠揚,只可惜那時候的他們已經到了那種地步,放棄與不放棄都已經無法挽回那名聲,倒還不如孤注一擲,直接就衝著流江寶匣去了,所以他們這才這麼肆無忌憚。
在莫有聲趕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在城中轉悠好一陣子之後,這才來到了城外,可那時候村民以及七大門派的人幾乎已經被殺盡,留下的只有那幾個被王忱解救的孩子以及那兩個外出歸來的村民了,而王忱卻已喪失理智,正舉着那把漆黑的長刀砍向那幾個村民,故而情況危急不容多想,莫有聲這便使出一手迷蝶谷獨門的暗器手法“沾衣芳”而將王忱擊退。
要說王忱此時的功力當然不如現在,可是就是因為他以失去理智,完全隨着本能在行動,並且由於此前他已經消耗了不少的內力,所以一時之間竟被這“沾衣芳”打退數丈之外。
但是喪失理智的王忱,卻絲毫沒有覺得驚恐,就連差異的神情都沒有流露,他看着莫有聲,似乎就連他的話語都沒有聽到,有的只是自己的本能,一種近乎與發狂的野獸的本能,他本就是一名孤兒,自小琉璃在外,性格便有些孤僻甚至有些獨來獨往,且防備心特別高,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意識,可是就在老掌門的關愛下,這種特性隱隱地被隱藏了起來,雖說經歷了流江派滅門的變故,可是他又及時地遇到了秦憶霜,秦憶霜使他那差點又要爆發的內心再度平息了下來,但俗話說得好,得到的越多,到時候失去的時候便會越痛,沒了門派,沒了愛人,這使得王忱的那種自我保護的意識突然之間便爆發了開來,他想要保護自己,更想要消滅奪走自己一切的人。
失去理智,按照民間通傳的俗語叫做墮入魔道,一旦墮入魔道,便是萬劫不復,王忱的理智在這一刻崩塌,隨之而來只有殺戮,不知疲倦地殺戮,雖然身體沒了氣力,雖然內力也沒剩下多少,雖然身上還佈滿了混戰之時留下的傷口,可是,他的眼裏,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情感。
當然,這只是一時的,因為王忱此時才失去理智,莫有聲明白,要是及時,還能挽回,因為王忱好似並不是自甘墮落的,他好似只是受到了一種莫大的打擊,這種打擊甚至遠超自己的理解範圍,可是他還有救,所以,當王忱沒有回答自己,並且好似野獸一般舉着刀撲向自己的時候,莫有聲並不是毫不還手。
他躲閃王忱的攻擊,並且不住地與他溝通:“王忱,趕緊恢復理智,你要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
可是這樣的話語,儼然是對王忱起不到半點作用的,只見得他依舊是不住地嘶吼砍殺,好似一頭瘋了的猛虎,不把眼前的食物獵殺也不罷休,他揮舞着黑刀,黑刀在黑色的夜中,看得並不真切,但是刀刃劃過,卻帶出陣陣的寒意,識得莫有聲這樣的人物也只能暫避其鋒芒,而後又藉機去擊打王忱,試圖將他喚醒。
可是王忱不但失去理智,居然連痛覺都好似失去了一般,故而他根本沒有停下攻擊,甚至更加瘋狂,所過之處都是七大門派弟子以及村民的屍體,他就好似在清除障礙一般,一刀斬過,就把他們劈成兩截,隨後又繼續追擊莫有聲。
“你冷靜點!”莫有聲終究是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發現這似乎不是輕易就能喚醒的事情了,眼前這個人好似真的已經入魔,簡直用喪心病狂都不能詮釋他這種狀態了,而且更可怕的是,莫有聲有試圖打暈王忱,但是卻發現王忱好似當真是沒了知覺,甚至不會做出身體反應,居然是打不暈他。
就在莫有聲覺得已經無能為力,甚至已經將手摸到腰間的軟劍,準備一舉擊殺王忱的時候,王忱突然停了下來,莫有聲頓覺得奇怪,因為他發現,此刻的王忱居然注意力也不在了自己的身上,而是直勾勾盯着地下的一具屍首。
那個屍首胸口和腹部被利刃貫穿,已然死去,當然,從傷口上來看,這絕不是王忱所造成,而且最為叫莫有聲驚奇的是,她的手裏居然還抱着一個嬰孩,那個嬰孩已經有一歲左右了,嬌小可愛,此時似乎累了,正掛着眼淚與鼻涕在襁褓當中睡著了。
王忱盯着這個女子與這個孩子,刀鋒就在那孩子頭頂不到兩寸的地方,可是卻始終斬不下去。
“這是你的妻兒?”莫有聲知道,王忱會停下必然事出有因,而最大的原因便是這兩個人,只要稍稍一想,也就能夠猜出這女子與孩子同王忱的關係,盡兒莫有聲也明白了王忱之所以發狂的緣由,看來是與他妻子的死脫不開關係,而王忱沒有回答自己,但是也沒有砍下去或者轉頭再攻向自己,莫有聲頓時覺得好似有了機會,於是便繼續說道,“這是你無法割捨的是不是?”
也不知為何,王忱沒有回答,也沒有反應,可是眼睛之中竟不知不覺淌出了淚水,那是一種本能,那是一種直覺,本能告訴王忱這一刀是決計不能砍下去的,直覺告訴王忱,這裏是他一生之中,內心最為柔軟的地方,所以他哭了,可能現在的王忱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哭,可是他卻還是哭了,淚水滑落之間,王忱的嘴角也開始顫抖了起來,隨之竟輕聲說出了兩個字:“霜兒。”
“她叫霜兒?”莫有聲自然不知道秦憶霜的全名,只是覺得事情有了轉機便順着王忱的話說下去罷了,“我想,你一定很愛她,對吧?”
王忱點頭了,他居然點頭了,可能這還是出於本能,但是莫有聲終也是找到了打開王忱心扉的辦法,只聽他說道:“我們都一樣,都曾有過愛人,可是卻失去了,但是你還有女兒,我的女兒已經不在,我現在才明白家人的重要性,我想你剛剛有了家,應該也是明白的,你覺得她們會希望你這樣嗎?”
王忱會思考了,他其實已經聽到了莫有聲的話語,所以他在思考,而他思考的內容,則是:“我是誰?我是誰?我究竟是誰?”
一遍一遍地反覆,一遍一遍地詢問,好似自己都快要逼瘋一般,王忱的手軟了下來,其實他早就沒了多少的體力,隨即他的雙腿也軟了下來,隨着黑刀落在秦憶霜屍體邊上,王忱也雙膝跪地,跪坐在了她的身邊。
“你是王忱啊。”在他的意識里,忽然出現了一個身影,那個身影衣着華麗,卻不顯庸俗,那個身影高雅,卻不顯高傲,她是那麼的美麗,她是那麼的平易近人,她,她居然是王忱頭一次見到的秦憶霜的樣子。
只見秦憶霜慢慢走到王忱的身邊,也跪在他的面前,伸手撫摸着王忱的臉,此時的王忱留着些許的胡茬,看上去有些狼狽,看上去有些疲憊,秦憶霜微笑着一遍又一遍撫摸着王忱的臉頰,柔聲說道:“你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了?要是我不在你身邊,叫我怎麼放心?”
“那你不要走。”王忱終是開口了,只聽他顫抖着語氣說道,“你不要走,永遠都不要走,答應我好嗎?答應我。”
“我不會走啊。”秦憶霜笑着指了指王忱心臟的位置,“能見我的是你的眼睛,可是能留住我的確實你的內心,你雖然眼睛會見不到我,可是我卻一直隨着你的內心走下去不是嗎?”
“內心。”王忱也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心臟部位,隨後看着秦憶霜,要伸手去抓她的手,可是才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秦憶霜好似虛幻,好似水中的倒影,被王忱一抓,居然開始模糊起來,“不要!不要!”王忱緊張地叫喊着。
而秦憶霜雖然即將消失,可是她卻依舊保持着那溫暖的笑意:“我說了,我不會走的,只是你不要再難過了,你是王忱啊,那個頂天立地的王忱,我最愛的王忱,不要去憎恨,雖然他們我也不想原諒,可是終究不能一直憎恨下去,不然的話,將會永無止境,我不希望你成為一個惡魔,你答應我嗎?”
“我,我……”眼看着秦憶霜逐漸消失,王忱似乎沒了言語,他希望的,自然還是秦憶霜不要離開,可是他終究找到了現實,現實是秦憶霜已經死了,而她死前確實要求自己不要去憎恨,要做那個秦憶霜最愛的王忱,所以王忱終於是兩眼一閃,秦憶霜的身影消失,而後再次出現,便是秦憶霜那躺在地上冰冷的屍體。
“我答應你,答應你。”王忱哭了,其實他一直在哭,只是這時候他有了思想,有了意識,不再是那個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只是知道殺戮與復仇的惡魔了,他顫抖着說道,“我答應你,答應你就是,答,答……”
說道這裏,王忱便再也說不下去了,並不是他語塞,而是他當真沒了力氣,只覺得眼前的東西再次模糊起來,而此時並不是自己的意識與幻覺,而是他的眼睛已經不由自主合了起來,隨即便見他普通一聲,癱倒在了地上。
“我就記得這麼多了。”王忱說道,“我醒來的時候,是在郊外的茅屋了,什麼都不存在了,七大門派的屍體,村民的屍體,全部不見了。”
“都不見了。”古鴻也覺得事情好似有些蹊蹺起來,隨即問道,“那麼你妻子的屍體呢?”
“那倒是在。”王忱說道,“可是也僅僅剩下了霜兒的屍體,其他的全部不見了蹤影,就連我女兒也不知去了何處,當然還有那幾個被我救下來的孩子。”
王忱說到了這兒,查小焯終於是開口說道:“據我所知,外公當時見你暈了過去,是想處理這些死者的後事,可是那兩個活下來的村民卻告知外公他們會處理,所以外公就幫忙一同收斂了屍體,就葬在城外那座荒山之上,山陽之處是村民,山陰之處是七大門派的人,而你與秦憶霜也是外公安置的,他不想你醒來之後尋不見秦憶霜又一次地崩潰,所以就打算把屍體交由你處理,可是也不對啊,我記得外公說,他把孩子也放在了你的身邊的。”
古鴻與周洋聽得好奇,但是反觀那王忱,居然是凄苦一笑道:“那時候我是也奇怪,甚至在葬了霜兒以後,找了很久,但始終都沒有找到過,那塊村子的舊址也就這麼荒蕪了,一直沒有人煙,好似從來就沒有人去過那兒一樣。”
“突然消失?”古鴻聽后開始思考了起來,“世上沒有突然消失這種事情,一定是認為的操作,現如今最有可能的,我覺得還是那兩個活下來的村民搞的鬼,你覺得呢?”
古鴻這話是問王忱,也是對着周洋在說,畢竟這件事情周洋是有權利知道真相的,當然周洋聽了也是頗為認同,可是誰又曾想,在古鴻問完這個問題之後,王忱居然笑了起來,隨即說道:“臭小子啊臭小子,你果然是聰明,沒錯,就是那兩個村民乾的。”
“什麼?”這幾乎是古鴻與周洋同時的反應,當然古鴻先前也只是猜測,但是沒想到卻被他說中了,但是王忱分明好似知道些什麼一般,只聽得古鴻忙問道,“你既然知道,那麼為什麼不找他們?”
“恐怕不是不找,而是找不到。”這是,一直在一旁聽着的查小焯好似一直在思考一些問題一般,他的眉頭也微微有些皺起,只聽得他想了想后問王忱道,“王兄,容我問你一句,那個村子的人是否都是姓同一個姓氏?”
王忱聞言,似乎明白查小焯好似已經了解到了什麼一般,不由得是微微一笑,繼而點了點頭說道:“要說姓氏的話,他們確實有兩個,不是姓崔,就是姓易。”
“易青、崔白!”古鴻聞言思緒飛速旋轉,他猛地想起了這兩個人的名字,竟然沒有按耐住自己那激動的情緒,一拍桌子便站了起來,隨後驚訝地看着王忱。
而王忱卻是絲毫沒有驚訝,恐怕是他已經過了那個驚訝的年紀了,只聽得他說道:“那個時候活下來的一共有五個孩子,外加上我被帶走的女兒,一共有六人,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五個孩子有四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但是我們所知的也就三個人啊。”周洋問道,雖然他沒有見過崔白,可是在與古鴻相遇之時古鴻已經遇到過崔白了,所以他自然也明白這就是其中一個,而後方才在那舊址遇到的易玄,算上這幾個就是三人了,這不得不讓他思考還有兩個是誰。
“還有一個是千篇?”此時的古鴻一直對這些人姓氏的統一有所思考,腦海中甚至不斷閃過有人好似也告訴過他這種話的印象,想着想着,他竟想起來在嘉興城中,韓大夫的弟子千篇曾今說過,他本姓崔,而他的村子的人,基本上不是姓崔就是姓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