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身後傳來黑蛋的凄嚎慘叫,吳濤蹬上車子,歡快地鑽進爬滿葡萄藤蔓的綠茵園廊,一溜煙地滑翔到青灰色的門廊前。
“爸,媽,我回來了!”
一聲呼喚,卻無人應聲。只有一條油光發亮的大黑狗沖了出來,圍着他的人和車不停地打轉。
摸了摸大黑的腦袋,推車進家停好。院子裏的煤爐上,茶水已經咕嚕嚕地冒起了熱氣,爺爺的房間裏正亮着燈,八成是在看書,剩下兩成是在看信回信。
東屋門口一平板車的桑葉,透着清新的氣息,看來父母一定在東屋蠶室里忙活。
找來暖水瓶,將開水灌進瓶里。然後重新打滿井水,放回煤爐上。一看爐膛已經快熄火了,只好找到火鉗換了新炭。
“哥!”
聽到弟弟吳江的聲音,吳濤當頭就罵:“跑哪兒去了,爐子上的水開了都不管?”
“我在花嬸家和黑蛋玩的……”
“你撒謊!”黑蛋的慘嚎還聲猶在耳,這小子睜眼就敢說瞎話。吳濤回過頭來,一眼瞥見弟弟嘴角殘留着白色的雪糕,“又跑在哪裏偷吃東西的?”
八歲的吳江倆眼滴溜溜地一轉,自覺逃不過哥哥的法眼,只好老實交代。
“哥,爸媽忙到現在都沒做飯,我都餓死了。所以剛才,黑蛋說請我吃雪糕,我就去了。”
眼下正是忙桑季,家裏這季養了三張蠶,三間東屋塞的滿滿的。如今蠶個頭大了,每天吃的桑葉就要兩三百斤,滿滿一平板車。
每天天不亮就去採桑葉,一直要採到午後才能回來。桑葉採回來還要拌上藥水,經過調製,才能灑給蠶吃。蠶吃完了要拉,吃得多也拉得多,所以得給蠶換蠶匾,倒掉蠶沙……
這一通忙下來,根本沒工夫正兒八經做飯吃,小江不喊餓才怪。
“行了,不就餓你一會嗎?我來做飯。”
“哥,你會做飯,我怎麼不知道?難道是炒雞蛋?媽說那些雞蛋不準吃,留給你中考帶去補充營養的。”
前世吳濤這個年齡,確實只會炒雞蛋,那還是幼兒園時學會的本事。
如今嘛,做頓飯又有何難?
走進廚房一看,鍋沒刷,碗沒洗,案板上殘留着吃剩下的辣椒和蒜瓣。除此之外,連半顆青菜都沒有,更別提魚肉之類的。至於家裏唯一的葷腥,那就是雞蛋鴨蛋,早就被老娘藏在柜子裏。
好在米缸里還有着自家種的粳米,油瓶里還有半碗油。
這就足夠了。
將一堆碗筷扔進盆里,絲瓜瓤子一丟:“來,小江,過來把碗洗了!”
“啊?哥,我不會洗!爸媽從來不讓我洗碗。”
“爸媽在忙,可護不了你!今天你不僅要洗,而且必須洗乾淨,否則不許吃晚飯。”
“哥,哥,哥你幹嘛去?”
吳濤走出院門,聲音才傳回來:“摘菜!”
家裏有米沒菜,好在這時節,院子外頭的菜園子應該有青貨能吃了。
來到屋后的菜園子裏,放眼一看,兩排架子的黃瓜長勢喜人。挑了幾條個頭差不多的放進籃子,這就有了第一道菜。
回身一看,靠着籬笆牆的一排西紅柿,只有指頭大個果,遠沒到能吃的時候。
後面的兩排茄子、豆角和梅豆全都剛剛長開,至於籬笆牆上的方瓜秧子,更是只開花不結果。
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總不能只吃涼拌黃瓜吧?
一時間,吳濤也有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尷尬。看着方瓜秧子上的朵朵喇叭花,心忖老媽忙得已經顧不上這菜園子了。這麼多花朵,肯定要掐掉一些,才能讓剩下的方瓜長得更大。
想到這裏,吳濤心裏一動,有了!
片刻后,看着籃子裏小半碗的方瓜藤,和打理得錯落有致的方瓜花,吳濤知道,第二個菜又有了。
進到菜園子深處,看着三茬剛散開葉的韭菜,吳濤一咬牙,割吧,割了湊一盤!
踏過韭菜地,就到了園子的東頭,那是一小片甜瓜地,湊不成菜。就在他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餘光忽然瞥見了籬笆牆上的絲瓜藤。
沿着絲瓜藤一掃,果然發現兩根尺把長的絲瓜已然長成。嘿,四個菜終於湊齊了。
長舒一口氣,吳濤回頭出了菜園子,正準備回家。隔壁的花嬸露了頭,沖他招招手道:“今兒你做飯?”
“嗯。”
“真行!”花嬸嘖嘖道:“把韭菜拿下來,我給你擇,擇好了讓黑蛋給你送去。”
“這怎麼好麻煩你?”吳濤推辭。
花嬸二話沒說,將籃子裏韭菜拿出來道:“左右我在家也沒事,黑蛋且還得哭一會呢。”
“那就謝謝花嬸了。”
看着花嬸一搖一擺地拿着韭菜回了家,吳濤暗自輕嘆,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原本他覺得自己家一頓飯連菜都湊不齊,已經夠可憐了。
可再想到花嬸一個人,三十不滿的女人家,獨自帶着黑蛋這個拖油瓶,娘倆吃飽,全家不餓的,那苦楚就更別提了。
更何況,花嬸的魅力在這十里八鄉的,遠近聞名。當初她嫁給黑蛋爸的時候,吳濤還只有吳江這麼大,卻依然看直了眼,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這新娘子真他奶奶的漂亮。
拋開雜緒,轉身回了院子,正迎上老娘張惠蘭端着一大匾蠶沙出來。
“喲,濤回來了?”
“嗯!”
“那飯還得等會,一屋子的蠶還沒忙完。”
“行了媽,你和爸接着忙蠶桑。飯我來做,保管讓你們忙完能有口熱飯吃。”
張惠蘭狐疑地看了從沒下過廚房的大兒子一眼,眼下也只有這麼辦了。就算是半生不熟,也總比餓着肚子做飯強。
實在累得沒勁了。
進了院子,一看水井邊上的臟碗還在,小江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江,不想吃飯了?出來洗碗!”吳濤的口氣沒有半點客氣,絕對是親哥。
張惠蘭拖着空匾回來道:“碗放那我來洗,江畢竟還小。”
“媽,你別總護着他。”吳濤放下籃子,一邊洗菜一邊道:“黑蛋比他小一歲半,現在在家裏啥都能幹。你再看小江,連碗都不會洗!”
“誰讓黑蛋從小死了爸沒人疼?我家江不用受他那樣的罪。”張惠蘭說得理所當然。
吳濤卻是有些窩火了,也不搭老娘的話,只是語氣愈發森冷:“小江,我數到三,再不出來洗碗,我跟玉皇大帝保證,你絕對沒飯吃!”
“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