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念慈面露驚恐之色,指着袍子,道:“蟲子……蟲子……”妙心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果然是一條粗若姆指的青蟲,猙獰爬在念慈的袍子上。
妙心失笑:“咳,我以為什麼呢,不就是一條蟲子么。”說罷,就要兩指捻起來那青蟲子。念慈又大叫:“別別!”妙心一時停在半空,不敢動。
念慈撿來落在地上的樹枝,輕輕挑起那青蟲子,將它放迴路旁植物綠葉上。
妙心看得呆愣:“念慈,你是慈悲不忍殺生呢,可是又將這蟲子放回那葉子上,那葉子不是同樣受這蟲子噬咬嘛?”
念慈一笑:“今日在菜園靜呆,收穫良多,萬物生靈皆是值得悲憫,卻又是彼此依賴交錯循環,自然締造蟲子以吃葉子為生,而植物以陽光雨水為生,我們不但不能殺生,更需要遵循自然規則,如此而已。”
妙心眼一翻:“放生一條蟲子都有這麼大的學問。”
念慈看妙心那樣子,撲地一笑:“那當然了,佛法放之天下,皆可適用。”
妙心嘴巴一扁:“念慈,虧我是你師姐,這學問你比我高得多了。”
念慈一笑:“妙心師姐永遠都是我的師姐,這也是自然規則呀。”
妙心聽罷,失笑:“得了得了,受不了你了,這是慧心師姐跟師傅下山化緣時菜農送的芋頭,聽說是從南方運來的呢,今晚準備燜了吧,怎麼樣?”
念慈將那些大大小小的芋頭用泉水洗乾淨,道:“嗯,得讓我好好想想怎麼弄才行。”
………………………………索要鮮花收藏和票票的無恥分割線……………………………………
靜安寺此時正是忙碌時分,師姐們打掃庭院、大殿,在禪房的師傅走出來,見大大小小的芋頭放在寺院廊上,妙心由廚房取刀出來正欲給芋頭去皮,卻見那老者竟自己摸索着走出屋外,師傅便對那老者合掌道:“阿彌陀佛,施主眼晴看不見,還是在屋裏好好躺着休息吧。”
老者卻摸到廊檐下坐着,臉陰冷一笑:“哼,恐怕你的眼還沒我的好使!”老者對師傅亦同樣如此。妙心一旁聽了不免氣涌心頭,卻又不好發作。
師傅卻仍以禮相待,合掌道:“施主若有什麼需要,可儘管吩咐寺中小尼們。”
老者哼了一聲,並不答話。師傅便又回禪房誦經念佛。
寺中的師姐們都知道這個老者古怪,皆不愛接近他,唯有妙心與念慈不厭其煩。
妙心聽了剛才師傅與那老者的話,見師傅已走,便奇怪問道:“那你看得見,幹嘛老是閉着眼?”
老者冷冷道:“無知小輩,說了你也不懂。”
妙心一聽,只好氣鼓鼓坐下,不再理那老者,準備用刀去芋皮。
念慈從外摘了香菜草剛回,見妙心用手持刀去那芋皮,忙道:“妙心師姐,這芋頭可不是這麼去皮!”
妙心停下手中的刀,奇怪道:“那要怎麼去皮?”
老者一旁又哼一聲:“無知小輩。”
念慈也不理,道:“你幫我把這香菜草洗了吧,芋頭我來弄。”
妙心一聽,正巴不得,每次給這芋頭去皮,若雙手沾了芋頭的汁液,定會疼癢不己。
廚房離那走廊近,老者坐在廊檐下仔細聽那廚房裏動靜。
念慈把那洗乾淨的芋頭放進鍋內沸水中煮,柴火旺起不多時便把芋頭撈起,這時去皮便輕而易舉,一揭便脫落。若燙過了時候,芋頭便成軟泥,再煮就失其原味了。
這時妙心拿了洗乾淨的香菜草回來。念慈將其切碎,取芋頭兩隻,切塊,鍋里放油,油沸時將芋塊炒炸一番,見有焦黃時,放水蓋鍋,燜熟。約摸九分熟時,揭蓋,下鹽,撒金香菜草,頓時一陣芋香與菜草濃香撲鼻來,饞得妙心垂涎欲滴。
裝上碟后,念慈盛了一碗白飯,端給那老者。
老者雖面無表情,卻臉色不再陰冷。他緩聲道:“你的確有所長進,這碟芋頭可謂做出了六七分味道,尚缺三四分,仍不得圓滿。這所盛器具,必須要用荷葉作碗,下墊或竹或木所制的物托,荷葉有荷的清香,用以盛菜,又可添香,又可養眼;若是金屬器具或是瓷器,熱氣消散得快,自然味道也便失了幾分,如今你所盛乃粗瓷碗,便是一大忌!”
念慈哎了一聲,道:“恐怕等我做出十分味道的好菜來時,你早已餓死無法品嘗了。”
老者聽罷,臉一沉,嘴巴抖了抖,卻說不出什麼,念慈將飯端前,道:“為了吃到我可能做出的十分好菜,施主還是請吃了吧。”
老者端起飯碗,扒了兩口,吃了口那芋頭,不再說話。
念慈仿若放下心來,道:“這芋頭北方沒有,需要從南方運來,我師傅下山化緣,總有好心菜農送菜來,所以今天這芋頭,可不常吃得到。”
老者吃了兩口,又放下了,道:“不吃了。”
念慈見狀,不免着急:“施主,就吃兩口,你當真是要餓死你自己不成?這香菜草,亦是治務血不止的草藥,你不吃,這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老者也不惱,往日那暴戾脾氣今日卻不急不徐,說道:“所有稀世珍餚,我也不過吃兩口,何況你這水平的粗菜,我能吃兩口已經不錯了。”
念慈聽罷,不免氣道:“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花這力氣?!”
老者依然面無表情:“你這女孩兒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小尼,這佛門思想卻一竅不通,難怪你最多只能做出六七分的菜來!”
念慈道:“佛門思想與做菜又有什麼干係?”
老者冷笑一聲:“當然!做菜,豈是只限於做?而是賦予菜另外的生命,菜經由悲慈之心、憐惜憐憫之心,它才可以重獲新生,如此菜肴,方稱絕技!”
念慈不無好奇道:“施主所言小尼倒是前所未聞。”
老者哼道:“你自然不懂!”
念慈爭口氣的鬥志又被激起,忿忿道:“施主,世上若有人做得到的,小尼必定也能做到!”
老者道:“我看未必。”
念慈氣岔,轉身出去,又鑽進了菜園。安靜詩意的菜園,如今倒成了她最愛的去處。
菜園子一坐便是一下午,念慈只是依風傍柴,不住回想那老者的話,賦予菜另外的生命,讓菜得到重生,其中深意確難得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