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政府也愁沒錢
“同志們,我們鄉的計生形勢很嚴峻啊!”
“同志們,``````````````!”
“同志們,``````”
“```````````````”
坐在會議室一角,聽着鄉黨委楊大慶書記那慷慨激昂不是廢話的廢話,秦愛民的心情卻如樓外的天氣一般天乾物燥。-====-
“小秦,過年前我們的工資能全部發下來嗎?”
鄉黨政辦副主任羅天林似乎同樣對楊大慶的發言也有些不太感冒,半低着頭向秦愛民輕聲問道。
聽了羅天林的這個問題,秦愛民心頭也不由的一苦。
畢業後分配到大石鄉也快半年了,每月五百六十八塊的工資便沒一個月拿全過,最高的一個月發了四百零八塊,最低的一月發了三百零八塊,半年中鄉長,副鄉長,書記,副書記,各辦各所主任所長家的生日宴,結婚宴,滿月宴參加了不下十次,每次紅包不低於一百,半年下來不但沒給本就不寬裕的家裏做貢獻,反而還從家裏挖了近兩千塊應急,這讓畢業時滿腔熱血,要為黨和國家,為祖國人民做貢獻的秦愛民同志深受打擊。
見秦愛民不說話,羅天林有些急了,連忙低聲追問道:“小秦,你倒是說話啊,你們財政所有錢嗎?”
秦愛民嘴角不由有些抽蓄,看了看四周,這才在羅天林耳邊輕聲道:“羅主任,我們鄉賬上現在還有兩萬塊,你說這工資能發下來嗎?”
秦愛民是大石鄉財政所副所長,對於大石鄉的家底自然是一清二楚,為此,半年來他沒少為之頭疼。
羅天林聽了秦愛民這話,臉不由的苦了下來,秦愛民這個光棍都過不下去的日子,他這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漢子自然是更不用說了。
“同志們,我們要積極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要堅定不移的完成黨和國家交給我們的任務,要踏踏實實的做好我們的本職工作,要以滿腔的熱情,要以**員應有的高度責任心,積極,穩妥,永不懈怠的完成並做好我們大石鄉的計生工作,``````”
“看樣子計生辦那邊又有得忙了。”
羅天林有些幸災樂禍,秦愛民的目光也不由的投向了坐在不遠處的三名計生辦主任主副主任,而這三人看上去也都似乎快成苦瓜了,差不多遠遠的都能讓人聞出一股苦味來。
“計生工作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我們大石鄉一定要堅持貫徹執行國家計生政策,對於想超生,敢於超生的要堅決打擊,絕不手軟,而且一定要從重從嚴從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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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財政所辦公室門前的空地上,曬着午後溫暖的陽光,手裏拿着今天鄉郵電所剛送來的之前半個星期的幾份報紙,呼吸着帶着濃濃草木芬芳的空氣,看似愜意的秦愛民卻在心裏不停的盤算着一個月後的年應當如何過。
四年大學雖然是公費,但四年裏也花了家裏不少的錢,其中大部分還都是家中叔伯親戚們支持的,雖說這部份錢都是每年以壓歲錢的形式給的,但這人情無論如何也都得還,雖不用直接把錢還上,但今年無論如何也不能像往年一樣空着手去拜年混壓歲錢了。
“錢啊!”
摸摸口袋裏還剩下的一百五十三塊,秦愛民不由的有些頭大,半年來,自從分配到大石鄉他就沒有一天不在為錢發愁,工作上愁鄉里沒錢,私下裏愁自己沒錢。
再說了,今年鄉里的鄉長書記主任什麼的也都得拜年啊,這部份的錢是無論如何也省不下來的,其中似乎年裏還得吃兩頓喜酒!
算一算,別說是一百五十三塊了,那怕翻十倍,就是一千五百三十塊也不夠今年過年用的。
正在秦愛民為錢發愁時,不遠處的計生辦忽然衝出二三十人,帶隊的是鄉里負責計生工作的李副鄉長,其後是計生辦的主任副主任,另外就是計生辦的工作人員。
二三十人提着棍棒鐵鍬風風火火的衝出了鄉政府大門,坐上鄉里的唯一的一輛解放牌大卡車便呼嘯而去,一看這架勢秦愛民就知道肯定是鄉里哪家媳婦超生被計生辦得到線索了。
在鄉里,消息最靈通的不是鄉派出所,也不是黨政辦公室,這兩家比起計生辦,簡直連提鞋都不配。
鄉計生辦號稱是誰家的蚊子懷上了都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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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所長,你的電話。”
鄉傳達室人稱老革命的老頭那特有的大嗓門忽然在鄉政府大院上空響起,而一聽有自己電話的秦愛民也連忙小快步的衝進了傳達室。
鄉傳達室老革命是一個六十來歲的孤寡殘疾老頭,本名叫趙石頭,參加過抗美援朝,後來因為被炸斷了一條腿,三根手指而返鄉,結果一輩子也沒娶老婆,聽說在那個火熱的年代曾有姑娘抱着為黨和國家照顧共和國英雄的偉大奉獻精神想嫁給他,結果他死也不願意,說是不願意誤了人家姑娘。
後來,老革命從二十年前開始便為鄉政府看起了大門,三年前楊大慶花了不少功夫幫他辦了個正式退休,每月三百多塊的退休工資,再加上每月三十多塊的傷殘補助,十塊錢的志願軍補貼,算下來也夠他每天二兩小灑,外加青菜蘿蔔伴肉的安逸過完餘下人生了,但結果老頭死也不願意離開工作崗位,天天依然是天剛亮就出現在鄉政府大門前,天黑了才回家,後來鄉政府實在是沒辦法,只好又安排他進了鄉傳達室,平日裏為各個辦公室送送報紙,守守電話,太陽曬不到,雨淋不到,也就算他退休了。
對於秦愛民來說,這個老頭簡直稱得上最可愛的人,每當看到他,秦愛民心裏便會不由的激起滿腔的革命熱情。還好,這股熱情落下去也快,轉頭就能煙消雲散,不然他非成新時代反革命不可。
先給老革命遞上了一根煙,之後秦愛民才拿起電話。
“秦所長,最近過得怎麼樣?過年有什麼安排沒有?你小子也太不夠意思了,這麼久了都沒給我來個電話,是不是擔心我去吃你這個大領導啊。”
一聽這聲音,秦愛民便樂了,“你小子怎麼知道我們鄉電話的,再說了,吃也得吃你這個大戶啊。”
打電話是秦愛民大學時的死黨之一,父親在省城開了一家大公司,畢業后便回家裏的公司當起了小老闆,畢業時還曾邀請過他,不過他沒有答應,最終服從分配來到了大石鄉這個黨最需要的地方。
“我聽說錢永明那孫子已經當上科長了,你幾時能當上你們鄉的鄉長啊,可別被那孫子比下去了。”
一聽錢永明這個名字,秦愛民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一空,對於這個名字,他現在別說聽到,就是偶爾想起都會半天睡不着覺。
“你小子現在怎麼樣,你家老頭最近沒抽你吧。”秦愛民不願意說起這個名字,直接轉移了話題。
“哪能啊!我怎麼著也是我們外語學院的高材生,上個星期我還談成了一筆美國的大生意,我家老頭差點連嘴都笑歪了。”
抱着電話,兩人在電話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總之傳達室這台電話平日也沒人打進來,就算上面有事也會直接撥鎮辦的電話。
但沒過多久,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隨後又一個尖利的聲音響徹鄉政府大院上空。
“不好了,李鄉長受傷了,快來人啊!”
一聽這個聲音,原本平靜的鄉政府里立馬開了鍋,原本躲在各自辦公室各干各活的工作人員立馬全數沖了出來。
秦愛民說了幾句之後連忙掛了電話衝出傳達室向不遠處的鄉衛生院門口衝去。
遠遠的看到大解放上抬下兩個黑乎乎的人,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遠遠的飄了過來,同時傳來的還有陣陣哭聲,其中最凄慘的就是計生辦兩個副主任之一的林小花,那哭聲簡直讓秦愛民聽了都不由的悲從心生。
走到衛生院門口時,兩個黑乎乎的人早已經被抬了進去,抓住計生辦其中一個工作人員,秦愛民連忙問道:“怎麼了?”
“我們剛才去大灣村林大旺家掀他們家的瓦,那林大旺跟瘋了一樣,往自己身上淋上汽油點上火便死死的抱住李鄉長不鬆手,``````”
說著,這個工作人員居然直接蹲在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也不知是嚇的還是啥回事了。
秦愛民心頭冒出陣陣寒意,在農村,最難開展的工作就是計劃生育,為了一個傳宗接代的兒子,那些農村漢子逼急了絕對敢跟任何人拚命,更何況在這民風彪悍,解放前就是出了名的土匪窩的大石鄉一帶,每年鄉里為計生問題受傷的沒有一百也有幾十次。
至於上房掀瓦這只是農村計生工作的慣用伎倆,交不出媳婦又交不出計生罰款,抓雞拉豬搬傢具,以至上房掀瓦拆房都很常見,為此鄉計生辦每次出動都是成群結隊,全部人手齊上陣。
“林大旺那龜兒子也不想想,他都生了四個了,居然還要生。”工作人員一邊哭着一邊說。
“四個?全是女兒?”秦愛民問道,不過心裏卻在想這林大旺也確實夠背的。
“李鄉長的情況怎麼樣了,傷勢嚴重嗎?”書記楊大慶帶着一大幫子在家的鄉長書記沖了過來,還沒靠近便高聲問道。
回答楊大慶的不是門口的鄉政府工作人員,而是快步從衛生院衝出來的衛生院院長。
“楊書記,李鄉長跟林大旺燒傷十分嚴重,我們衛生院根本沒有條件搶救,只能趕快送去地區人民醫院。”
楊大慶一聽這話不由急了,“那還等什麼,趕快用車送李鄉長跟林大旺那王八蛋去啊!”
到了這個時候,不管是李鄉長還是林大旺都只能儘可能的搶救,那怕就是林大旺這時候也不能讓他死了,不然大石鄉計劃生育逼死人的事情絕對夠大石鄉喝一壺,畢竟這燒死與燒傷在字面上的震憾力絕對是不可同日而語,哪怕是一個重度燒傷也比一張死亡報告責任低許多。
衛生院院長一聽這話連忙苦笑着回道:“楊書記,這地區人民醫院自從改成市中心醫院就不再允許我們鄉掛賬,我們衛生所現在可沒錢。”
楊大慶聽到錢字也犯愁,最後只能將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秦愛民,大石鄉財政所所長月長青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去縣財政局要錢去了,所以現在大石鄉的大管家就是秦愛民。
見楊大慶望向自己,秦愛民更愁,“楊書記,財政所現在也沒錢啊。”
楊大慶皺着眉頭抓了抓頭,最後一臉無奈的向秦愛民說道:“有多少錢先拿出來,我呆會再去縣裏一趟。”
“這***人民醫院,難道改了名字就不是我們老百姓的醫院了,當年為了修人民醫院,我們鄉足足派了上百勞力給他們免費幹了大半個月,那時怎麼就不給我們錢,一群死要錢的王八糕子,呆會我找他們院長要錢去,敢不把當年的工錢付了,老子拆了他們醫院。”
楊大慶是土生土長的大石鄉人,從生產隊隊長干到革委會副主任,最後到副鄉長,鄉長,書記,他這一輩子都貢獻給了大石鄉,對大石鄉的過去自然是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