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大隱於市
建康到東海，相去千餘里不止，即便是有矯健的鮮卑族戰馬代步，又晝夜不停地趕路，衛階一行人也到三日之後，方才抵達東海這個瀕臨海域的南晉重鎮。
這三日裏，張大擔負著一行人的安全，故而一直都處於警備狀態，極少和衛階等人閑聊，而衛階在和袁湛深入交談一次之後，便把時間都留給了袁湛，讓他自己決定取捨。
只是王鎮惡並沒有放棄這個難得的大好機會，一改平日裏沉默寡言的作風，一有機會便對着袁湛做着一些“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之類的事，袁湛雖然沒有任何不耐煩的表現，卻也幾乎是無動於衷，任由王鎮惡自說自話，他連搭腔都很少！
這對王鎮惡多少有些打擊，他很少如此大費周章地遊說一個人，自問自己說的話即便不是字字珠璣，充滿着誘惑力，起碼也有着相當的說服力，但是袁湛擺出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讓王鎮噁心中充滿了挫折感，等到東海到了的時候，他也已經徹底失去了說話的興緻！
二人這幾日的表現衛階看着眼裏，心中也很清楚袁湛這種反應的原因，他尚在消化衛階此前說的那番話帶給他的衝擊，王鎮惡即便是說的天花亂墜，他也是半句都聽不進去，衛階也不點破，袁湛能毫不懈怠地跟着他們來東海，就已經足以說明他的態度，即便他不開口，稍後在東海的表現也能體現出他的選擇。
“士深兄，事不宜遲，咱們是否直接去天師道的據點，找徐道覆的人替咱們傳話？”甫一進城，衛階便提議道。
並非他心急，而是這裏畢竟是東海，再加上此番離開建康，必定也瞞不過謝安，如果讓謝安推測到他來東海的目的，後果不堪設想，唯今之計，就是一個快字！
“叔寶看到前面的那個十字路口了嗎？”袁湛指着不遠處的一個頗為開闊的十字路口說道。
“天師道的據點不會在設置在如此醒目的地方吧？”衛階皺眉問道。
“大隱隱於市，這正是徐道覆的聰明之處！”袁湛點頭說道。
“此處路口是東海城內最大的路口，雖然醒目，卻也是人流最為密集，最是魚龍混雜之處，而且此處四通八達，一旦出事，逃脫起來也很方便！”
衛階微微點頭，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袁湛這麼說也對，想來他在會稽的那段時間必定是花費了不少心思調查，才找到天師道的這個據點。
“還有一點只怕也是叔寶你難以想到的！”只聽袁湛接著說道。
“你看着路口的四個角落，分別開着四家店鋪，你能想到這四個店鋪都是天師道的據點嗎？還有眼下正在店鋪外擺攤吆喝的商販，他們也都是天師道的耳目！”
“平日裏這四個據點不會同時起用，都是在有事的情況下才會隨機啟用其中之一來處理天師道海上大本營的需求！”
這真是別出心裁，有備無患了！
衛階暗自點頭，徐道覆此番考慮果然周全，即便是其中的一個據點被南晉官軍發現，只怕一般人也想不到這臨近的三間店鋪，也都是天師道的據點！
“這個簡單，既然這四家店鋪都是天師道的據點，我們隨便進去一家就行了，反正我們最終的目的是徐道覆，而不是要將這些天師道的耳目一網打盡！”
衛階一邊笑着說著，一邊牽着馬就朝其中一件酒樓走去，這幾天幾人都未曾好好吃過東西，是該找個地方好好大吃一頓了！
衛階幾人一看就是生面孔，這一靠近，立刻引起了酒樓外叫賣海鮮特產的商販的注意，只是這些天師道的耳目顯然都是受過專門的訓練，他們雖然心中警惕，臉色只是稍一緊張之後便恢復自然，面帶笑容地大聲向他們推薦着擺在身前的新鮮海鮮！
“幾位大爺，外地來的吧，買點海鮮吧，昨晚才從海里撈上來的，新鮮着呢...”
衛階心中暗笑，既然是外地來的，怎麼會買海鮮？難道買了帶進酒樓去做嗎？心中清楚這些人是故意搭訕，想探聽他們的底細，即便是打聽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只要衛階一接茬，從說話的口音大抵也能知道他們來自哪裏。
當下衛階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將手中的馬匹交到店小二的手中之後徑直就朝酒樓內走去。
東海只是一個海邊小鎮，酒樓內的裝飾也顯得平實無華，樸實得很，沒有絲毫令人覺得突兀的感覺，隨便找了一個桌子坐下之後，幾人便開始點菜。
既然來到會稽，會稽特產黃酒自然是少不了的，衛階讓店小二溫了四壺黃酒之後，又再點了幾樣帶着江浙特色的小菜，便沒有了下文。
從出建康城開始，張大就繃緊了渾身的神經，這點菜的事自然和他沒有半分關係，而袁湛則是心神不寧，完全沒有心思點菜，王鎮惡就更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衛階乾脆就只點了幾樣小菜，點得再多，再好，這些人也都食不知味，純屬浪費，給他們一人一壺酒就足矣！
店小二的心中卻不痛快了，更是用異樣的眼神不停地打量着衛階等人，臨走之際嘴中還在不停嘀咕：“四個大男人，竟然只點了三個小菜！”
衛階不以為杵，微微一笑之後喊住了店小二。
“這位小哥，請等一下！”
“這位公子還有何吩咐？”
店小二停下腳步，耐着性子問到，若非衛階面如冠玉，一看就是個貴公子，這家酒樓行的又是掛羊頭賣狗肉之事，並非真的酒樓，他早就發飆了，四個大男人下館子只點三個小菜，這是男人該乾的事嗎？
“小哥臉色看似有些不虞，是嫌我們點的菜太少嗎？”衛階淡然笑着問道。
“小人不敢！”
店小二嘴上說不敢，臉上的不屑卻已經溢於言表。
“這樣好不好，我這幾位朋友都沒有心思吃飯，不若我多點些菜，然後小哥你替我吃完它們如何？”
店小二聞言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們的身份雖然不便曝光，但是這不代表他們就是怕事之人，多少不知天高地厚，騎到他們頭上的人，最終都被無情地扔到了大街之上。
“這位客官是拿小人開玩笑嗎？”店小二的語氣逐漸變冷，身體也緊繃起來，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不，我是認真的！”衛階一臉嚴肅地說道。
“我這個人平生最討厭兩件事，一是無端浪費，再就是被人看不起，眼下小哥你擺明看不起我，這個我不能接受，只好委屈小哥把稍後我點的菜都吃完了，如此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衛階在和店小二相互嗆聲，同桌的三人卻都是坐在原處，沒有任何錶示！
眼前的店小二根本沒被張大放在眼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別的地方去了，這裏畢竟是天師道的據點，沒有點機關佈置是不可能的，不過這些機關在他這個墨家弟子眼中來說，不過就是笑話罷了！
袁湛則還是一副魂未歸位的模樣，王鎮惡則是微眯雙眼，給人一種對這種鬥嘴毫無興趣的感覺，也許在他看來，衛階的這種挑釁方式實在是太低端，太市井了！
“幾位客官若是來光顧的，小店無比歡迎，只是各位若是來挑釁的，只怕是來錯地方了！”店小二終於再也忍不住，冷笑着說道。
“趁我們老闆尚未出來，各位還是有多遠滾多遠吧！”
衛階雙眉一擰，沉聲說道：“剛才忘記說了，還有一件事令本人更覺得討厭，那就是聽到別人讓我滾，張大，做事！”
衛階話音剛落，就見張大的身影彈地而起，凌空一腳就已經揣在店小二的胸口，只聽一聲慘呼，店小二並不瘦弱的身軀則是橫着飛了出去，連續撞倒了幾張桌子才停了下來！
這邊剛有動靜，酒樓內的后廚，櫃枱，還有二樓的包廂之中，頓時就衝出來十幾人，各人手中都還持着明晃晃的刀刃，就連酒樓外賣海鮮的幾個小販，在聽到動靜之後也沖了進來。
小二十人將衛階等人團團圍在了中間，只是一時間並沒有立即動手，似乎還在等着什麼大人物出來。
“在下韓斌，敢問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咿呀”一聲，二樓其中一間包廂的門被人從內打開，一個年紀三十左右的男子背負雙手走到走廊前，居高臨下對着衛階說道。
“韓斌？你是這家酒樓的老闆？”衛階兩眼一眯，抬頭打量了一下韓斌，心中對於韓斌的身份有幾分存疑，酒樓老闆必定是徐道覆的心腹，身份非同小可，怎會如此輕易就出來示人？
“韓斌是不是老闆都好，眼下這裏都是我主事！”韓斌傲然說道。
“公子還是報上名來，以免誤傷，到時候只怕公子的長輩們面子上過不去！”
衛階眉頭微皺，這個韓斌說話，江湖氣十足，顯然不會是這家酒樓的老闆，應該是徐道覆或者是他的心腹在東海本地找的地方豪強，用來支撐場面，處理一些日常麻煩的。
韓斌的意思很明顯，眼下不對衛階出手，是因為顧忌到他背後的家族，這也難怪，衛階橫看豎看都是貴家公子，韓斌闖蕩江湖多年，有個道理他還是很明白的，有兩種人盡量不要去惹，一種是不要命的黑道人物，另一種則是官道中人！
“長輩？”衛階微微一笑。
“在下孤家寡人，家中並無什麼長輩，你若是想出手儘管出手，只是出手之後的後果是不是你能擔負的起的，你可要掂量清楚！”
原本衛階說他的是孤家寡人一個，韓斌明顯鬆了一口氣，酒樓老闆每個月給足他好處，就是要藉助他在東海的名頭來震懾各路牛鬼蛇神，只是這幾年來，也沒少踢着鐵板，衛階氣定神閑的模樣多少還是讓他有點發怵的！
而衛階接下來的這番話又讓韓斌的神色再度凝重起來，心中猜疑不定之下，一時間竟然沒有下令圍攻。
此時被張大一腳踢飛在地的店小二已經爬了起來，見韓斌這般猶豫，臉上頓時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衛階看在眼裏，心中頓時明了。
店小二還有酒樓外的幾個商販是天師道的人無疑，至於從包廂內出來圍住他們幾人的，應該是韓斌手下的地痞流氓，只是這個韓斌極有可能並不清楚店小二等幾人的真正身份，還以為他們真的只是打開門做生意的生意人！
“這個店小二不會才是真正的酒樓老闆，或者說是徐道覆的心腹吧？”
衛階的心中忽然冒出一個讓他自己都禁不住搖頭的念頭，不過仔細想想，也並非沒有這個可能，越是不起眼的小角色，越有可能是關鍵人物！
“依我看，這裏還真不是你說了算！”衛階不屑地看了一眼看上去淡定自若，實則外強中乾的韓斌，而後一指店小二。
“似乎他說話比你要靠譜一點！”
“叔寶，你玩夠了嗎？”王鎮惡終於不耐煩地站了起來，氣勢睥睨地看了一眼周圍，不禁讓圍着幾人的這些地痞流氓都禁不住騰騰後退了幾步！
“我不管你是不是主事人，讓你們老闆出來，我們和他有要事相商，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如若不然，不僅僅是這家酒樓，這街口的四家商鋪，我們都給你砸了！”
“想必這位小哥應該懂得我在說什麼吧？”
王鎮惡話音剛落，店小二不禁面色大變，這幾個人明顯是清楚他們的底細，有備而來，當下再不敢有任何怠慢，神色凝重地對着衛階等人抱了抱拳。
“剛才多有得罪，各位稍等，小人這就去請我們老闆！”
說完之後，店小二對着二樓走廊上的韓斌看了一眼，後者頓時會意，揮手對樓下的這班人說道：“你們都散了吧！”
“還是鎮惡兄你有辦法，三言兩語就把人家老闆給嚇出來了！”衛階對着王鎮惡豎了豎大拇指，笑着說道。
“叔寶你這麼折騰，不就是想讓我和士深兄出面嗎？”王鎮惡失笑說道。
“士深兄始終不發一言，鎮惡再不開口的話，難道真的要等到叔寶你把天師道的這個據點給端了嗎？屆時只怕就更難和徐道覆談論合作之事了！”
這個時候，之前衛階點的黃酒也已經溫好端了上來，衛階微微一笑，也不說話，拿起酒壺就自顧抿了一口！
眼看着就要和徐道覆見面談論合作一事，王鎮惡和袁湛二人卻都還一副消沉的樣子，不想點辦法讓他們振作一點，積極一些，豈不是什麼事都要他衛階一個人去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