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訂購率不足百分之五十,此為防盜章,兩天後再來刷新~夏柏青行禮道:“若是關於捐錢的事,世子可以跟小民說。”
“我有話單獨跟她說,與其他人無關。”陸彥遠口氣強硬,帶着上位者特有的凌厲。三年時間,他也變了。身上尖銳的稜角,還有飛揚的意氣都被磨平了一些。
思安要上前說話,被夏初嵐一把拉住。她對站在身側的夏柏青道:“三叔,沒關係的,我自己可以。”
夏柏青嘆了口氣。那時莫秀庭派人來說英國公府的人找夏初嵐,他就有不好的預感。他以為自己能幫侄女把這些人擋掉,別讓他們再來傷害她,打擾她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
可現在她說,她自己可以,他便沒有再攔着。他相信,今時今日的她,已經足夠應付任何的事情。大哥在世的時候就常說,嵐兒是個不一樣的女孩子。
夏初嵐跟着陸彥遠走到永興茶樓旁邊的巷子裏。巷子裏堆着一些雜亂的東西,有布袋子也有破簍,大概是茶樓的雜物。巷子不寬,看不到頭,夏初嵐沒往裏面走,只站到巷子口:“世子有話就說吧。”
她發現面對這個人其實也沒那麼難,至少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
這是時隔三年,再一次單獨相處。她的容貌依舊若出水芙蓉般,只是眼神里再也沒有對他的丁點感情。那張看見他就會笑,在他的夢裏反覆出現過多次的臉,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陸彥遠的話都哽在喉頭,只道:“你變了許多。”
夏初嵐忍不住笑了下:“世子覺得,經歷過那些事以後,我還會跟從前一樣嗎?”
“是我對不起你。”除了這句話,他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三年前他因為反抗父親的安排,離家遠走,在泉州遇到了她。她活潑貌美,他血氣方剛,兩人一見鍾情,愛得轟轟烈烈。那個時候,他以為能夠主宰自己的人生。
可他想錯了,大錯特錯。他也是被關禁足,絕食抗爭,最後還是被父親押着娶莫秀庭之後才明白,無論他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想做什麼,家族利益永遠都排在最前面。
巷子裏的穿堂風吹過來,吹動男子的袍帶,上面的金絲暗紋十分耀眼。他的身影高大,站在巷子口,幾乎替她把頭頂的日頭都擋住了,站在他的影子裏,十分陰涼。她在南方的女子當中算高挑了,但是對於這個北方男人來說,還是嬌小。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就當是少年時的糊塗事吧。”夏初嵐自嘲地說,“世子找我就是為了說此事?”
陸彥遠搖了搖頭:“我想說裴永昭的事。據他自己所言,他留宿妓/子,被諫官發現彈劾,以至於丟官。知道我為捐錢的事情煩心,就跑到紹興來獻計,藉此讓我提拔他。那計策……不提了,我可以幫你處置他。”
裴永昭丟官了?怪不得這麼狗急跳牆。
“我還是想知道,他到底獻了什麼計策?”
“他讓官府製作假的鹽引,按照捐錢的五成交給商戶,以五年為期。等到五年以後再找辦法貶低鹽引的兌換價值。而且他還讓我將名冊排在前面的十個人都扣下來,不同意捐錢就不放人。”當時聽了就覺得這法子簡直陷他於不仁不義。要不是想知道幕/後有沒有人指使,他才不會耐着性子聽他說那麼多。
夏初嵐冷冷一笑,果然夠狠,也夠不要臉……她身子一頓,說道:“多謝世子告知,夏家的家事就不勞煩世子了。我還有些事要做,先告辭了。”說完行了個禮,便獨自離開了。
陸彥遠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自己地上的影子。她一口一個世子,不再是陸郎了。
剛剛她有意無意地站在他的影子裏,好像還是很怕熱。她離他那麼近,挺翹的鼻尖上沾着細小的汗珠,他差點就忍不住伸手抱她。
……
夏家的松華院早已經是驚天動地。裴永昭回來之後,亂摔了一通東西,大罵夏初嵐和夏柏青。
韓氏怕傷到夏初熒跟孩子,將她拉在一旁。夏初嬋被凶神惡煞的裴永昭嚇壞,韓氏讓嬤嬤把她帶走了。
“官人,有話好好說。三妹和三叔今日不是去永興茶樓了嗎?你怎麼會跟他們在一起?”夏初熒輕聲問道。
“怎麼好好說?你妹妹當眾讓人把我拖走!我的臉都丟盡了!”裴永昭氣急敗壞地說道,“肯定是她在陸彥遠面前說了我的壞話,陸彥遠才翻臉不認人的!”
韓氏早就覺得裴永昭這次回來目的不純,用眼神詢問夏初熒,夏初熒搖了搖頭,表示什麼都不知道。她問過裴永昭見英國公世子到底要幹什麼,但是裴永昭不肯說,她也沒辦法。只隱約覺得可能跟這次捐軍餉的事有關。
“姑爺,你先消消氣。有什麼事等老爺回來,咱們再從長計議。”韓氏好言好語地勸道。這裴永昭是阿熒的夫婿,嬋兒的婚事也指望着他想辦法,實在得罪不起。
“等什麼?我受夠了,沒什麼好說的!”裴永昭胡亂地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夏初熒你們夏家自己養着吧!”說完,人已經往外走了。
“官人,你說什麼!”夏初熒一怔,連忙過去拉住他,凄聲道,“你,你不要我了?”
裴永昭將她狠狠一甩,幸好韓氏及時把她接住。
韓氏見裴永昭居然都動手了,也顧不得什麼,歇斯底里地喊道:“來人,把他給我攔住!裴永昭,今日不說清楚,你不準走!阿熒哪裏對不起你了?她還懷着你的孩子!”
裴永昭不理會韓氏,大步往外走。侍女僕婦們上前來阻攔,他是男人,力氣大,誰也攔不住。等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被兩個高大的護院攔住了去路。一個護院狠狠地推了下他的肩膀,他踉蹌幾步,終於跌回院子裏。
韓氏喝了聲:“誰讓你們來的!松華院是你們隨便進來的地方嗎!”就算她現在恨不得痛打裴永昭一頓,但裴永昭畢竟是她的女婿。她這人一向護短得很,而且好面子,不想家醜外揚。
兩個護院退開,夏初嵐從後面淡定地走進來,夏柏茂和夏柏青也跟她在一起。
韓氏有些愕然,視線在三人身上來迴轉。夏柏茂走過來,將她拉到旁邊,小聲嘀咕了一陣。韓氏尖聲叫了起來:“什麼?他丟官了?”
夏初熒怔怔地站在門邊,還沒有從剛才被裴永昭甩開的震驚中恢復過來。這兩年她低聲下氣,百般討好,用盡了各種辦法懷上他的孩子,他卻這樣對待自己。
“你們想幹什麼!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你們別仗着人多就亂來!”裴永昭的氣勢已經弱了不少。
“是我想問,你要幹什麼。”夏初嵐冷冷地看着他,“當初你的官,是我夏家千辛萬苦幫你謀的。你自己行為不檢,將官丟了,跑到英國公世子面前獻策,還要將夏家給賣了。我想問問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別胡說八道!”裴永昭仍然嘴硬,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我的官當得好好的。”
夏柏青搖頭嘆道:“英國公世子都跟嵐兒說了,這事只要派人去臨安一查就知道。你好糊塗啊!身為朝廷命官,如何能留宿妓/子?”
“不會的!”夏初熒從台階上跑下來,搖頭道,“官人他不會這麼做的!三叔,你一定在騙我們,對不對?”
夏初嵐倒有些同情夏初熒了,當初嫁出去的時候有多風光,如今臉打得就有多痛。她根本就不看好裴家這門親事,只是想不到裴永昭是個斯文敗類。她這個二姐也許不是不知道裴永昭有多壞,只是不願意撕破臉,還想維持着她嫁得很好的這種體面。
“阿熒,是真的!這個人他真是……”夏柏茂想不出形容詞,最後彷彿下了決心一樣,“阿熒,回家來,爹能養你和外孫!有爹的一口飯吃,就有你們的!”
“爹……”夏初熒撲在夏柏茂的肩頭痛哭。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騙自己了,裴永昭根本就不愛她。
韓氏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不想二房的醜事被長房跟三房的人看見,可眼下事情都捅出來了,她更不想女兒繼續被騙。韓氏咬了咬牙道:“裴永昭,你寫和離書吧。就在這裏寫,阿熒不跟你回去了!”這種情況,就算女兒回到臨安,恐怕日子也過不下去。本朝女子改嫁也不是什麼大事,她以後再給女兒找戶好人家也就是了。
“寫就寫,我早就想寫了!”裴永昭惡狠狠地說道。
等裴永昭寫完和離書,取下私印蓋了以後,問眾人:“我可以走了吧?”
夏柏青拿起來看了一眼,對夏柏茂點了點頭。夏初熒哭得更凶了,她不想和離,她肚子裏還懷着裴永昭的孩子。但是她同樣害怕。若是不和離,回了臨安之後,裴永昭也許會把氣全出在她的身上。
而且他的和離書寫得這麼乾脆,好像早就不想要她這個妻子一樣。
這個男人當真自私絕情。
夏初嵐親自“送”裴永昭出府,裴永昭被護院推下台階,指着夏初嵐咬牙切齒道:“夏初嵐,你給我等着!今日的種種,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裴永昭,你用不着威脅我。倒是我會叫人去你家中,把二姐的東西都拿回來。”
“不過是些破衣服首飾,你們夏家這麼有錢,還在乎那些?”裴永昭譏諷道。
夏初嵐搖了搖頭,居高臨下地說道:“我說的是奩產。按照本朝律法,奩產歸女子所有,改嫁時可全數帶走,夫家不得處置。你們定親時定帖上所列的全部東西,一樣都不準少,否則我們就公堂見!六平,關門!”
裴永昭眼睜睜地看着夏家的大門關上,整個人如遭雷擊。夏初熒的奩產可是一筆很可觀的數目啊!都要他吐出來,那……那他以後靠什麼生活?
裴永昭恨透了夏初嵐,徘徊在夏家門口不肯離去。他正準備再上去敲門,忽然有個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顧居敬道:“那些食古不化的台諫官,聽風就是雨,當真可惡。等過一陣子,皇上想起你的好,也就沒事了。倒是你這趟同我到紹興來,究竟是要……?”
顧行簡沒有接話,而是從手腕上褪下小葉紫檀佛珠一顆顆地轉着。那串佛珠表面光滑,上頭紋路如絲,顏色泛紫,有些年歲了。
顧居敬知道弟弟每當如此,便是在琢磨事情,乖乖閉上嘴。
不久前,臨安市舶司的提舉市舶病死在任上。吏部磨勘之後,將宋雲寬的名字報了上來。顧行簡翻閱他以往的政績,十分平常,無功無過。提舉市舶的官不算大,但權任堪重。市舶司又和坑治,茶馬共擔一路監司的職責。所以他趁着停官在家,隨顧居敬到紹興府走一趟。
好一會兒,顧居敬都要打瞌睡了,才聽到弟弟問:“夏柏盛出事以後,夏家的光景如何?”
顧居敬連忙坐好,回答道:“很不好。那時死了數十船工,船工家眷日日坐在夏家門前逼債,差點把夏家逼入了絕境。我本想幫他們一把,沒想到夏家的三姑娘主動把擔子挑了起來,夏家這才挺過了難關。”
顧行簡點了下頭,又道:“那夏三姑娘從前倒是沒怎麼聽過。”
顧居敬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這可是弟弟頭一次主動提起女人,雖然對方只是個半大不小的丫頭片子。
幼時家裏窮,顧行簡出生便十分體弱,幾乎活不成。後來得高人指點,抱到大相國寺去養,養成了半個和尚:吃素,不沾酒水,不近女色。家裏原先還催過他的婚事,後來見他對女人實在沒興趣,也不再管了。
到了這個年紀,官的確做得很大,身邊卻連個體己的人兒都沒有。
顧居敬微微前傾身子,說道:“從前在泉州就有美名,豆蔻之年,求親的人便踏破門檻了。要不是跟英國公世子鬧出了點事,壞掉名聲,早就嫁人了。”
顧行簡微頓。英國公父子在本朝,可算是風雲人物了。
英國公陸世澤出生於西北,早年抗擊西夏時,初露鋒芒。後來金兵南下,他在北方堅持抗金多年,所帶兵馬不多,但所向披靡,從無一敗,令金兵聞風喪膽。
直到金人攻克汴京,皇室匆忙南遷。沒多久朝廷內部發生叛亂,英國公奮勇救駕。皇帝感其救命之恩,封他為御營司都統制,管轄諸將,權勢如日中天。
至於英國公世子陸彥遠,相貌堂堂,不知虜獲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他打小跟着英國公南征北戰,屢立戰功,成為了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禁軍殿前司指揮使。兩年多前娶了參知政事莫懷琮的掌上明珠莫秀庭,在朝中一時風頭無倆。
英國公父子是主戰派的人物,而顧行簡是主和派,兩派是政敵。如今朝中是主和派略佔上風,但兩派明爭暗鬥,各有勝負。關鍵是看聖心偏向哪一邊。
雖然政見不合,但顧行簡對英國公父子保家衛國,收復故土的赤膽忠心亦是萬分感佩。他只是沒想到像陸彥遠那般的英雄人物,居然會跟商戶女有過一段往事。
他本人對商戶倒是沒什麼偏見,在他的大力倡導之下,商人在本朝的地位有了顯著的提高,諸行百戶,欣欣向榮。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累世公卿之家不屑與商人為伍,以商人為輕賤。
英國公恰恰就是個十分傳統刻板的人。難怪當時英國公世子的婚事那麼急,想來跟這段往事脫不了干係。
顧居敬見弟弟沉默,也不知該不該繼續往下說。
顧行簡喜靜,相府里伺候的下人走路都跟貓兒似的沒有聲音,平日裏也不敢高聲言語。顧居敬算是兄弟姐妹幾個裏頭跟他最親近的人了,但還是摸不透弟弟的脾性。
“後來呢?”顧行簡隨口問道。
顧居敬這才繼續說:“據我所知,英國公世子與莫老之女早就定親。英國公夫人還派人去過夏家,要讓夏三姑娘過府做妾。夏家沒同意,小姑娘鬧着上吊,差點死了,好不容易才救活過來。”
就算是商戶出身,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哪個甘願去做妾?英國公府此舉名為納妾,實則有些羞辱人了。但是閨閣女子,與男人私定終身,又難免叫人輕賤。
“陸彥遠未必動過真心。”顧行簡神色冷淡地說道。
顧居敬表示贊同:“是啊,像他那樣的高門衙內,身邊多的是女人,不過隨便玩玩而已。可你不知,夏家那丫頭是真的漂亮。小時候便粉雕玉砌的,我還抱過呢。今日本想叫她出來相見,這不是你不讓么。”
顧行簡回想起那時拱橋上立着的少女,猶如迎風而綻的茉莉。潔白嬌美,香遠益清,的確過目難忘。
他略一推測,便知道是夏三姑娘無疑。那般玉雪清姿,如何都想不到會是個輕浮的女子。
“我要在紹興呆幾日。”顧行簡說道。
顧居敬疑惑地望向他,他淡淡地笑:“等位失主。”
***
夏家的玉茗居,因廣種白色山茶而得名。假山湖畔,枝繁葉綠,雖已過花期,還有三兩朵殘花點綴其間,遠望白若霜雪。
屋內,夏初嵐穿着絲質的暗花月白小衣,坐在閨房的銅鏡前,和思安一起把頭上的飾物一件件摘下來,放在妝枱上。
趙嬤嬤放下窗邊的綉簾,走過去整理床鋪。她看到那塊麒麟玉佩,小心地捧在手中,說道:“姑娘還是別佩這塊玉了,仔細丟了。”
夏初嵐回頭看了一眼,今日掛繩鬆動,幸好她發現得及時:“嗯。嬤嬤幫我收起來吧。”
“哎!”趙嬤嬤應了一聲,連忙找出一個精美的匣子,把玉佩放進去,藏在了多寶架上的一個暗格里。
老爺曾交代過,這玉佩姑娘打小戴着,十分重要,千萬不能丟了。她一直記着呢,每日都要檢查這寶貝是否安好。
思安幫夏初嵐梳着頭髮,嘀咕道:“姑娘,今日誤闖後花園的那位先生真是奇了。明明看着挺溫和的一個人,奴婢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呢。”
夏初嵐想起那男人身上穩健如山,又磅礴如潮的氣勢,不由問道:“你可看見他跟何人坐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