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閻王
慕府在大寧坊東北角,大雍實行坊市分離,一旁人家不許對街開門,一律進出皆從坊門,唯有高門大戶達官貴人才有資格申請對街設門,無疑慕家具備這個資格。
慕府的府門直接對着西邊東起第二條南北向大街而開,出入十分方便。
為了府內景緻,慕家特地從通化門附近的龍首渠引渠水入府內,開鑿了幾處湖泊小溪,再配上亭台閣榭,府內綠樹成蔭,荷葉飄香,風景宜人。
慕少謙的父親乃當朝欽天監監正,母親是先皇唯一的妹妹乾慧長公主,尊貴無比,但是慕少謙的父親被封廣陽候,並非是尚公主之故。
慕家祖上乃青齊一帶的高門大戶,千年禮法世家,慕少謙祖籍青州,正是孔聖人誕生之地,慕家在當地聲譽極濃,一呼百應。
魏晉之際,慕家乃北方四大門閥之首,就如今,慕家門生遍佈天下,可謂隨影而從,近三百年來,慕家被稱為海內文盛第一。
先皇征戰初期,曾拜訪慕家,請求慕家的支持,后慕老爺子也就是慕少謙的祖父決心輔佐先皇,有了慕家的支持,天下一半的文人幾乎都聽從先皇號令,如此有了立國的基礎。
慕老爺子乃潛心治學之人,幾乎足不出戶,不問朝政,後來讓他嫡長子慕長河出仕,先皇念及慕家功勞,封慕長河為廣陽候。慕少謙乃長房嫡長孫,未來慕家頂樑柱的人物。
因乾慧長公主和慕長河十分恩愛,慕長河並無小妾,也僅有慕少謙一個兒子。
慕少謙自然有不少堂兄弟和成群的同族兄弟,因他是長房嫡孫,母親又是公主,慕家子弟幾乎唯他馬首是瞻。
慕家家風甚好,家中子弟無不飽讀詩書,常日無事,對弈斗詩,辯論佛理道法乃是常事。
宮中的刺殺影響不了這些貴公子,天一亮,大家照樣聚在涼爽的水閣亭榭下棋博弈。
今日慕府又比往日更為熱鬧,除了慕家本家的公子外,還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說出名來,整個京城聞之喪膽,正是被譽為京城小閻王,當今太后的侄子顏衍,。
昨夜下死命令灌醉慕少謙的人正是他。
這位小閻王可是京城唯一的小王爺,先皇創下大雍,除了一個妹妹再無兄弟,出征戰死後,又只有皇帝一個兒子,所以本朝並無宗室王爺,唯獨被封為王爺的是當今皇太后的庶兄,人稱顏王,這位小祖宗就是顏王的嫡長子。
他一來慕府,慕府遊園的水閣里就跟飛降一隻聒噪的烏鴉似的,整個園子方圓三十丈都是他中氣十足的叫聲。
慕家的子弟正被顏衍揪着在岸邊水波亭里玩博戲。
博戲論輸贏,自有彩頭,是大雍京城貴公子乃至姑娘都愛玩的遊戲。
水波亭里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笑聲,或有輸了的唉聲嘆氣,總之好不熱鬧。
整個水波亭里最忙碌的自然是穿着一件亮紫色長衫的顏衍,他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兜里揣着他從各人手中贏來的彩頭。
小王爺想要贏,沒人敢不輸。
“喂喂喂,慕三,你又輸了啊,快去把你書房內那一方嘉州澄泥硯給我,晚一點小心你腦袋!”
顏衍跟個強盜似的,對着慕家三公子大吼。
那兇悍跋扈的樣子,實在讓人不得不埋怨顏王和王妃給他生出這麼一張人畜無害呆萌臉來。
這外貌太具欺騙性,你瞧他那雙眼珠子,純凈無垢,整日一副天然呆的樣子,更重要的是他眨着萌萌眼睛望着你要彩頭時,還冷不丁一拳砸在你的案几上,那畫面..真是太破碎。
慕三連輸三回了,實在忍無可忍,忍不住反駁道:“小王爺,你這回可不對啊,剛剛比試前可說好是我爹前日給我的湖州特級羊毛玉筆,怎麼變成硯台了呢?”
那可是他最愛的一方硯台,聽說是吳州雕刻大師毛如晃的手藝,毛如晃是前朝蜚聲四海的雕刻大家,現在他的東西有市無價,他怎麼捨得給顏衍,慕三忍不住朝他翻白眼。
哪知顏衍拳頭撐在案几上,虎視眈眈地盯着他,“抱歉,我中途改了主意,我要你的硯台!”
湖面清風吹來,將慕三系發的白絲帶給捲起,絲帶漂在他額前,風中凌亂。
“……..”慕三想吐血,你改變籌碼都不帶商量的呀,強盜都沒這樣的強盜。
旁邊慕家子弟都在看好戲。
慕三的白眼明晃晃的昭示了自己的態度。
顏衍手骨頭捏的稀疏作響,他眯着眼眸,冷笑道:“你還記得上一個在我面前不守信用的人在哪嗎?”
慕三一口水徹底噴了出來。
上次白鶴樓,顏衍擺擂台玩博戲,曾有一過路的西域大商不知里情,跟他堵了一局,沒賭贏,開始承諾的五個鋪子並不想兌現。
顏衍雷霆震怒,不僅派人砸了那商人在西市的五個鋪子,還直接把那西域商人給脫光,削平一片竹林,獨留下一根竹尖,讓侍衛將那人在地上來回拖扯。
當時的慘叫聲是所有圍觀之人的噩夢,聽聞到最後腸子都給拖了出來。
念及此,慕三胸中一陣噁心,差點沒當場吐出來。
關鍵是,不守信用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顏衍呀!
慕三真的是崩潰了,將求救的眼神投向坐在亭子邊上正優哉游哉賞荷的慕七也就是慕少謙的身上。
“喂,少謙,你出來說句話啊,小王爺真的是太…”霸道了,慕三欲哭無淚。
慕少謙閑適地靠在一方小几上,一身白衫如雪,也跟慕三似的,用一個白色飄巾束髮,
他眉宇含笑,眸光清冽的像浩瀚的星海,他拿着一把清羽扇,指了指亭子側邊花徑的方向,開口道:“你急什麼,天底下唯一能治小顏衍的人不是來了么?”
顏衍來不及對慕珝稱呼他“小顏衍”表示嚴重抗議,而是連忙扭頭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見一個清俊秀勁的人兒步履從容而來。
程筠!
顏衍下一瞬跟開水燙腳般跳了起來,雙手插在腰上,像個炸了毛的獅子,兇狠地瞪着程筠,“喂,小程子,爛橙子,你怎麼來了?誰讓你來的!”
他的聲音無不表示出他對眼前這人是多麼憤怒乃至無奈。
程筠從來不喜歡廢話,她看都沒看顏衍,邊朝慕珝的方向走去,邊抽出皇帝給她的腰牌,對着顏衍的方向晃了晃,意思是告訴他,自己奉皇命而來。
她的忽視是對顏衍最大的侮辱。
顏衍一口血涌到了嗓子眼,跟個狗熊似的,竄到了程筠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喂,你今日別想找慕珝,你要找他,得先過我這一關!”
他不信治不了她一個小太監!
慕家的公子難得看到顏衍頭疼,不由個個心中暗笑,等着看好戲。
程筠止住腳步,微微抬起下頜,冷傲地盯着他。
“在下今日才知道,原來探望慕小侯爺得經過小王爺准許?”她輕哼一聲,嘲諷道。
“沒錯!”顏衍昂着下巴,偏過頭去不看她,神色十分倨傲。
程筠挑眉冷笑,“哦,難怪呢,小王爺俏白如玉,小侯爺玉樹臨風,蠻配的!”
那邊的慕珝聽了這話,差點沒把茶水給吐出來,這小太監還為昨夜的事生氣呢。
他忙站起來,哭笑不得。
顏衍呢,愣了一會,方琢磨出這話里的意思來,登時把鼻子都給氣歪了,圍着程筠打轉轉。
“喂喂喂,你個臭橙子,你什麼意思,爺我會看上慕珝那小子?怎麼可能?”他鄙視了一番程筠,又臭烘烘地瞪向慕珝。
慕珝拿着扇子扇來扇去,心塞得很,“難不成我就看得上你?你瞧瞧….”他合上扇子來回指了指他和程筠,鄙夷道:
“你一沒程公公白,二沒程公公俏,我為什麼看上你?”
慕珝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顏衍氣的肺要炸了,“誰讓你看上!”他獅子大吼,隨後又後知後覺地指着程筠,對他道,“你的意思你看上小程子了?”蠢萌蠢萌的樣子帶着幾分狡黠。
“…….”程筠,
“…….”慕珝,
兩個人不着痕迹地對視了一眼,又立即交錯開視線。
慕珝心中微赧,程筠面色如常,不給顏衍得逞的機會,立即冷笑道:“小王爺,如果還想要你那隻靈狐,最好讓開!”
“……..”顏衍嗖的一聲吸了一口涼氣,成功被堵上了嘴。
世人皆知小王爺有一隻通體雪白的靈狐,絕世僅有,顏衍把它當命根子,有一次靈狐不知道在哪吃錯的東西,中了毒,差點喪命,請盡太醫都無濟於事,最後是程筠給救活了。
現在那隻靈狐看到程筠跟看到主人一樣,是以,顏衍特別提防程筠,對她又愛又恨。
顏衍默默地讓開了道。
程筠這才信步走到慕珝跟前,清凌凌的眸子跟一把厲光似的,彷彿想要看透他這個人。
“小侯爺,在下有幾句話要詢問小侯爺,還請借步說話!”程筠拱了拱手。
慕珝其實早知道她要問什麼,還指望顏衍能擋住她,哪知那個沒用的,這麼快就繳了械,他撥開被清風吹亂的白飄帶,無奈地指了指五十步外另一個亭子道:“咱們去那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