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突入回憶(六)
“這……便有些困難了,蜀國的強大是我們如今想像不到的,”陽寒麝搖搖頭,又道,“夏遼兩國的聯合軍,攻打蜀國,也會這麼困難嗎?”
“會遇到怎樣的困難,我們都是無法想像的,”朱雪槿說著,見陽寒麝低着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道,“不過,也不必完全糾結於此,事事皆有變通。善於用兵打仗的人,兵員不再次徵集,糧秣不多次運送,武器裝備從國內取用,糧食飼料在敵國補充,這樣,軍隊的糧草供給就充足了。國家之所以用兵而貧困的,就是由於軍隊的遠征,遠程運輸。軍隊遠征,遠程運輸,將會使老百姓陷於貧困。臨近駐軍的地方物價必然飛漲,物價飛漲就會使國家財政枯竭。國家因財政枯竭就急於加重賦役,軍力耗盡於戰場,國內十室九空,百姓的財產耗去了十分之七。政府的財力,也會由於車輛破損、馬匹疲病,盔甲、箭弩、戟矛的製作補充以及徵用運送物資的車輛,而損失掉十分之六。所以,明智的將領務求在敵國解決糧草供應問題。要使軍隊英勇殺敵,就應激勵部隊的士氣;要使軍隊奪取敵人的軍需物資,就必須依靠物資的獎賞。所以,在車戰中,凡是繳獲戰車十輛以上者,就獎賞最先奪得戰車的人,並且將繳獲的戰車換上我軍的旗幟,混合編入自己的戰車行列。對於戰俘,要善待他們,為我所用。這就是所說的通過戰勝敵人而使自己更加強大的意思。”
朱雪槿直說的口都幹了,拿起水袋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水,方才大大咧咧的擦了嘴角,接着道,“懂得戰爭特點的將帥,是民眾生死的掌握者,國家安危的主宰。而大皇子您,將會是雪槿所指的這一位將領。”最後這一句話,朱雪槿說的極有深意。
“知兵之將,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陽寒麝心中忍不住冷笑,朱雪槿的意思他怎會聽不出,她不過是要自己一心撲在一個開拓邊疆的將領之位,而不要覬覦陽和煦的王位;不過儘管如此,陽寒麝還是如此答道,“這樣的將領,不便是你本人,如今,我可是要向你看齊了?”
“不敢不敢,您是堂堂的夏國大皇子,怎可向我這樣一個遼國的無名小卒看齊。”朱雪槿連連擺手,笑容謙卑。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你可是我見過的人之中,最有膽量的。”這句話,陽寒麝說的可是不假;儘管之前朱雪槿那般以話點醒他、警告他,可他竟然意外的並沒有生氣,這一點,陽寒麝自己都覺得納悶了。
一提到這一點,朱雪槿立即汗毛都要倒立起來,忙轉移話題道,“我還記得大皇子昨兒個說過,今日要好生與雪槿探討行軍打仗之法。不知大皇子可有興趣,繼續聽聞雪槿一言?”
陽寒麝是好學的,這一點毋庸置疑;見他微微頷首,面兒上表情也不再那麼緊繃,朱雪槿微微鬆了口氣,念着自己從前在朱烈處學到的那些,又道,“關於兵勢的問題,我爹曾給我講了許多。”
“勢?何謂勢?”這一點,陽寒麝倒是從未聽先生提起過了,在夏國的那些兵書之中,也並無關於此的記載;所以朱雪槿一提起這個字來,倒是真真兒勾起了他的好奇。
朱雪槿神秘笑笑,道,“善於作戰的人,藉助於有利的態勢而取勝,並不是局限於力量的自身,所以他能將自身的力量與巧妙的借勢結合起來。善於創造有利態勢的將帥指揮部隊作戰,就像滾動木頭、石頭一樣。木頭、石頭的特性是什麼,大皇子該是清楚的,放在平穩的地方就靜止,放在陡險的地方就滾動;方的容易靜止,圓的容易轉動。所以,善於指揮作戰的人所造成的有利態勢,就像轉動圓石從萬丈高山上滾下來那樣。這就是所謂的‘勢’。”
“原來如此。”陽寒麝恍然大悟,且聽朱雪槿接著說道,“凡是作戰,都是以‘正’迎敵,以‘奇’取勝。所以善於出奇制勝的將帥,其戰法變化就像天地那樣不可窮盡,像江河那樣不會枯竭。終而復始,如同日月的運行;去而又來,就像四季的更替。顏色不過五種色素,可這五種色素卻能變化出看不完的圖畫;味道不過有五種味覺,可這五種味覺卻能變化出嘗不完的佳肴;作戰運籌不過‘奇正’,但‘奇正’卻能變化出無窮無盡的戰法。‘奇正’相互轉化,就像圓環那樣旋轉不斷,無始無終,無窮無盡。湍急的流水能夠漂起石頭,是‘勢’的作用;天上的猛禽能夠捕殺雀鳥,是‘節’的作用。善於用兵的人,他創造的‘勢’是險峻的,他掌握的‘節’是急促的。險峻的‘勢’就像張滿的弓一樣,急促的‘節’就像剛射出的箭一樣。旌旗紛紛,人馬紜紜,要在混亂的作戰中使自己不亂;渾渾車行,沌沌人奔,要在繁雜的部署機動中使自己不敗。示敵混亂,是由於有嚴密的組織;示敵怯懦,是由於有勇敢的素質;示敵弱小,是由於有強大的兵力。嚴密與混亂,是由組織編製好壞決定的;勇敢與怯懦,是由態勢優劣造成的;強大與弱小,是由實力大小對比顯現的。善於調動敵人的將帥,偽裝假象迷惑敵人,敵人就會聽從調動;用小利引誘敵人,敵人就會來奪取。用這樣的辦法去調動敵人就範,然後用重兵去消滅它。”
陽寒麝用很長久時間的沉默,來消化朱雪槿這一段話;朱雪槿沒有得到陽寒麝的回應,但見他這樣若有所思,也知道他在反覆的推敲。當時朱烈對她講這件事情時,大概用了三五日的工夫,而朱雪槿完完全全的明白,卻用了將近一個月的行軍時間。不過這對於陽寒麝來說,似乎不成問題,因為就在朱雪槿還在觀察他的時候,他已經抬眼,面兒上有掩飾不住的驚喜之色,甚至破天荒的第一次對着朱雪槿拱手,開口便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跟着先生學習這許多年,竟不如這一個上午,在你這裏聽到的東西多。朱雪槿,你真的是個很神奇的女子。”
神奇似乎並不是什麼誇讚之詞,朱雪槿依舊帶着謙恭的笑意,對着陽寒麝拱手道,“大皇子謬讚,如若大皇子日後有何不解之事,如若不嫌棄,可以與雪槿探討,雪槿會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給大皇子提供最好的方案。”
“好,那便一言為定,日後,你便是我唯一的一本會行動的兵書。”陽寒麝的嘴角勾起一個笑容。
這倒是朱雪槿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真心的笑意,她愣了下,很快笑靨如花,道,“承蒙厚愛了。”
*
經過兩日的趕路與紮營,朱雪槿與陽寒麝一行已經抵達北京城郊。這裏經過那些遼國暴民的侵襲,變得蕭條不少;朱雪槿還記得她護送陽玄聖與陽和煦兩個到盛京那次,經過這裏的時候,這裏繁榮的緊,絲毫不與北京城有什麼差別。而如今再看這裏,被燒的破破爛爛的房子,偶爾經過的猶如被驚着了的小鹿一般的居民,朱雪槿重重嘆了口氣,畢竟是遼人的作為,雖說是暴民,是同樣被遼王打擊着的“外人”,但他們的國家,畢竟是遼國。
軍隊的駐紮之地,便選在了這處頹唐的村莊之中;而只過了一個白天的工夫,待夜深人靜之時,外頭士兵高聲的“着火了、着火了”便將朱雪槿從夢中驚醒。迅速穿好衣裳起身到外一瞧,果不其然,最靠外的幾個帳篷已經起了火,而約莫幾百人都在村子的水井中提起桶,在忙着滅火。
陽寒麝黑着臉立於帳篷之前,高品軒靜立其後;朱雪槿見了,也忙上前,對陽寒麝拱手道,“大皇子,看來這些賊匪知道明着拼不過我們,開始暗箭傷人了。可若晚上我們的士兵得不到充足的休息,萬一明日他們奇攻過來,我們是占不得半分便宜的。”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陽寒麝頭也不回,只是盯着那不遠處的火光,這般冷漠的開口說著,“這些賊匪與一般的經過訓練的士兵不同,他們都是些刁民、流氓、地痞、無賴,他們的招數、方法,兵書中可未曾有半分記載。”
“大皇子說的正是,”朱雪槿說著,心中早已有了應對之策,“既然他們已經決定使用夜裏騷擾對策,那我們便直接迎戰便是;留下那幾百兵力滅火,再留五百看守駐紮之地;餘下的,由我等帶領,向四方展開地毯式搜索。擒賊先擒王,他們之中一定有帶頭的,我們便把帶頭的揪出來,先莫要處置,讓我與他談談。”
“你怎的就確定那帶頭的一定就在附近?”陽寒麝這回,終於回過頭,目光灼灼的望着朱雪槿。
朱雪槿抓抓頭,道,“我覺得若我是那帶頭的,應該會在附近看一看這裏的情況,再作下一步的部署才是。畢竟這可是三千軍隊,並非那麼好對付的;尤其來者之中,還有夏國的大皇子,他難道不想見一見夏國的大皇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嗎?好奇心這東西,是將領都有的,無論這是精英將領,還是無賴將領。”
“好,”陽寒麝再一次選擇了相信朱雪槿,且他的確覺得,朱雪槿說的頗有道理;換位思考,若他是敵將,也的確會對這個擁有夏國大皇子的特殊身份者有着頗大的興趣,“那便按照你所說。高品軒,你吩咐下去,五百人滅火,五百人留守,其餘的兩千兵力,分成四組,每組五百人,分別向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進行地毯式搜索!”
不得不承認的是,朱雪槿所言的確非虛;且何止非虛,甚至不待她與陽寒麝整裝待發,跟在後頭,向南行的部隊已經發生騷動,朱雪槿與陽寒麝默契對視之後,幾乎同時拔步而去,速度極快,不分上下。高品軒默默跟在兩人身後,此時再望着朱雪槿的工夫,忽然對她改觀很多;甚至他想着,如若不用什麼手段,讓朱雪槿與陽寒麝在一起,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畢竟這些年來,就算是一直陪伴在陽寒麝身邊的自己,也不曾與他有過如此的默契。
其他幾個方向的士兵,前行數里未發現問題,很快都回了來;而南行的五百士兵,已經與陽寒麝、朱雪槿、高品軒三個將埋伏在這附近的賊匪全數拿下;儘管他們個個五大三粗,壯實的緊,又是一副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但陽寒麝帶的這些士兵卻未有半分膽寒,在捉拿賊匪的過程中,表現的十分英勇。
朱雪槿使薛南燭去給那些受了輕傷的士兵醫治,自己則跟着陽寒麝與高品軒,來到了將眾多賊匪綁的嚴嚴實實的空地上。這樣數來的話,賊匪數量約莫一百人左右,個個壯碩的老牛一般;朱雪槿的眼神在賊匪中間流連,耳邊飄過那些賊匪口中難聽的謾罵聲;其中自然不乏是專門罵她的——什麼遼國的夏國狗一類;不過這些朱雪槿充耳未聞,她依舊仔細的在賊匪之中搜索着,一旁的陽寒麝則帶着些興趣的望着朱雪槿,一方面想知道她的能力究竟強到何種地步,另一方面,他也真的好奇,一個女子,被這些大男人罵這樣難聽的話,居然臉不紅心不跳的,還能繼續跟着自己的內心而行,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奇女子。
終於,朱雪槿的目標鎖定在一個甚少開口,只是一直鎖着眉頭的男子身上;這男子四十上下的樣子,身形極其健碩,膚色較其他人要白皙些;他的眼神時不時的落在陽寒麝身上,卻不看自己與高品軒一眼;看起來似乎不經意,可實際上,卻是一直在內里分析着這個一直未開口的大皇子,究竟在想什麼。
朱雪槿也不多說,不在任何人的掩護下便直接上前,拉出了人群中的那名男子;當她的手剛剛觸碰到那名男子的手臂時,立即有一旁的賊匪們開始群起而唾之,朱雪槿不疾不徐的抽出錦帕,一面擦拭着,一面冷着臉將那男子生生拉了出來,讓他站在離陽寒麝不遠的地方,這才對着陽寒麝道,“大皇子,這位便是領頭的那個了。”
“放開張三哥!”底下被綁住的那些賊匪開始暴動了,立即有包圍着的士兵上前,壓制住他們;可壓制了他們的人,還是壓不住他們的嘴,他們依舊在惡毒的詛咒着朱雪槿,用他們所知道、所能想到的最難聽的話。
朱雪槿依舊選擇充耳不聞,好像那些都與她一點干係沒有一般;被賊匪喚作張三哥的男子冷哼望着朱雪槿,同樣啐了一口,道,“你爺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張三就在這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陽寒麝卻望着朱雪槿,看着她身上那些噁心的唾沫,忍不住蹙了蹙眉頭,先對其道,“你先回營帳收拾一下,出來再審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