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去採藥隊吧
斜陽西沉，天空殘餘着午日的明亮與熾烈，殘陽如血，既是對輝煌的銘刻，又是對蕭索和落寞的無聲贅述。
夕陽照耀在高老莊青翠的竹林之上，也給這一眼碧海染上一層紅霞，伴着幾處裊裊的薄淡炊煙，端的美麗悠然。
卻在此時，袁熲踏着幾縷殘陽，身披一縷星輝，快步朝莊園最中間最高大的兩進庭院行去，那裏，是整個莊園的中心，也是莊園的真正主人，高太公的居所所在。
剛剛跟老者等十幾人一起吃了個粗簡飯食，前世袁熲也算見識過各種山珍海味的人，對於這些不帶丁點油腥的飯食自然是不談美味與否，但說能否下咽與果腹。
但當見到老者等人像是如獲珍饈，大快朵頤的樣子，袁熲也格外開心，胃口大開，也吃了個肚皮滾圓。
草鞋一腳一腳踩在鋪着細軟竹葉的竹林小徑上，發出沙沙細響，窸窸窣窣，讓袁熲心情愈發歡暢，不由輕聲哼起了歌謠。
“咱個老百姓，真呀真高興……”
“啊呀，高三，你可來了，快跟我走，不然一會又要挨罵了！”
正在前廳外石階下來回焦急踱步的高二一見袁熲，頓時一喜，連忙上前催促道。
袁熲見到高二在廳前等他，一時有些不解，開口道：
“高二，你不在柴房劈柴燒火，來前廳幹什麼？”
聞言，高二眼中有隱隱的嫉妒之色閃過，袁熲比他小了幾歲，同樣是庄內下人之子，他卻天天在柴房被灶火摧殘，整日與柴草和煙灰打交道，而袁熲非但可以出入莊園貴地，外出遊玩，現在居然還能得到管家的親自召見。
相比於高二的嫉妒，袁熲反而沒有半點欣喜之意，只是在冷笑，沒想到報復來得如此之快。
雖然袁熲沒有半點準備，但他也怡然不懼，為了王大谷等二十多家人的辛苦能有個公正的結果，縱使得罪高才幾人，袁熲也還是會那般去做。
這與聖母白蓮什麼的無關，袁熲是一個現實的現代人，站出來，非是行俠仗義之心，只因本人很不爽。
袁熲心中計較一番，裝作無意地開口問道：
“二哥，你看見管家了？他表情甚麼樣的，還有你看見高才他們沒有？”
高二正在為袁熲有此‘殊榮’而忿忿不平，卻突然聽到袁熲的一句‘二哥’，頓覺心裏舒暢許多，回神又為自己的小肚雞腸暗悔不已。
似乎為了補償，高二眼珠上翻，使勁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才肯定地回答道：
“沒看到高才他們，而且，管家好似在對我笑。”
回想起管家言語溫和，面帶微笑，囑咐他一定要在前廳等到袁熲的場景，高二驕傲地挺了挺胸，昂頭一吹眉。
見此，袁熲平靜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住鄙視，笑裏藏刀嗎，果然是反派該有的狀態。
只是……自己是不是這西遊的主角？
西遊世界的主角，好像是唐唐和他的三個徒弟，還有，呃，一條天天被騎的公龍。
還有背後的棋局掌控者，如來和玉帝。
“那我會不會也成了人家的棋子？”
思緒紛飛的袁熲腦海突然飄出一個這樣的問題，隨即陷入了沉思，用封神裏面的話語說，芸芸眾生，都是天道的浩瀚棋局的一個組分，或是陣眼等要角，也有可能是毫不起眼的偏角微塵。
“到了，三弟，你趕緊進去，別讓管家等太久了！”
高二突然停下，袁熲跟在後面，直接撞了上去，好在高二長期劈砍柴火，體格健碩，袁熲纖弱，未能撼動其分毫。
此時的高二還沉斂在管家親近的餘韻中，加上袁熲一聲二哥讓他舒心不已，所以非但沒有生氣，還鄭重囑咐了一番。
看到眼前的高大宅院，袁熲如何不知這就是管家的宅邸，此時他已經被剛剛那一撞醒了神，看到這宅院，袁熲又想起自己居住的低矮潮濕擁擠的小茅屋，再想到高才三個護院在佃戶面前的囂張模樣，頓時一股戾氣從心底升起。
不知不覺，袁熲腦海激蕩起後世一部電影裏面的經典台詞：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我要這地，再埋不了我的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的意……
豪氣頓生，袁熲抖擻精神，抬腳就朝石階踏去，頗有…視死如歸的決心。
走了幾步，袁熲像是想到了什麼，折了回來，不等高二言語，就將一灰色柔軟的物什塞進高二懷中，又轉身走開，遠遠一句話飄了過來：
“幫忙看着他一會，我很快就回來！”
高二剛剛一瞥，只道是一隻老鼠，一入手，就發現不對，因為這灰土的貨居然柔軟無骨，而且耳朵比一般老鼠大了許多。
正待他低頭看個究竟，那灰色綿軟卻是突然掙脫他的胸懷，化作一道灰影，消失在竹林深處。
“喂，你去哪，快給我回來！”
高二驚叫一聲，連忙追了上去，可惜他累了個氣喘吁吁，也沒能再看到灰影絲毫。
再說袁熲，踏上石階，他一副捨得一身剮的態勢，抬腳就要進入宅院門中。
“誒，等等，管家現在有要事，你且先在這裏等等！”
說話的是一個身穿灰布麻衣，頭裹黑巾的僕人，面色焦黃，頜骨寬大，鼻子勾尖，配上那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真是標準的反派炮灰。
此時袁熲已經無心理會對方，他現在的目光也放高了，對一幫小角色濫用情緒和語言，可是會降低其逼格的。
索性，袁熲就站在一邊，認真打量周圍的佈置，還別說，這有點學識的人就是不一樣，門貼掛畫不少，而且似乎件件物什功底還不弱。
內廳，高雲站在上方，在下面站着的，自然是武大武二二人，至於高才，作為李萬的門徒，他有權在下首坐着，此時他正打量周圍的不少書法紙貼，偶爾還讚賞的點點頭，一臉欣賞的樣子。
滔滔不絕講述今日事情經過的，是口才略好的武大，在他的口若懸河中，袁熲成了那個為了炫耀自己的才智，為了籠絡人心，不惜犧牲莊子利益，還賣弄文字的狂妄之徒。
“你的意思，高三此人僅有九歲，就有識文斷字之能？”
武大講得興起，突然被高雲打斷，方覺口乾舌燥，盯了一眼旁邊案桌上的茶水，卻被高才一瞪，連忙收回目光，戀戀不捨地舔舔乾裂的嘴唇。
武大的動作高雲自然盡收眼底，不過他眼中卻閃過一絲不屑，隨即歸於平靜。
“回管家，就是，他靠從租子裏私自拿出的幾十斤稻穀，獲得了那些泥腿的感激，還得到了一隻肥大的兔子的賄賂，所以他就給所有小孩都取了名字，還說什麼白雲潔白，星星什麼澈，故作高深，道貌岸然！”
武二一直沒有說話的機會，此時乘武大分身才有機會，連忙將自己搜腸刮肚想到的字眼詞彙拋了出來，然後邀功地看向高才。
高雲一聽如此，眼睛中閃過一片驚疑，隱隱還有嫉妒之色，寬大衣袖中的手也不由握緊。
瘦削的長臉，很快就陰沉了下來。
呼！
“此事我悉已知之，你們先回去吧，有事我會再找你們的。”
高才也看出高雲此時臉色不好，這正是他想看到的，所以微微一笑，拱手而退。
出得內廳，來到外廳，看到正在四處打量的袁熲，均是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這時，那笑臉送走高才，早就看袁熲不爽很久的下人才一聲鼻哼，吧唧嘴道：
“進去吧，別讓管家等不耐了！”
袁熲進去，就感覺自己被一道目光鎖定，那目光帶着打量，和幾分審視，但是那股頗為陰冷的氣息，讓袁熲很不舒服。
為了轉移注意力，袁熲將目光投向周圍的書法字帖上，只是一掃，就知道是出自一人，而且字體誇張，故意潦草，袁熲心中便有了定論。
“你看得懂書法？那你覺得，我這書法如何？”
管家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溫和，雖然如此，眼眸依舊冷冽，話語還是生硬。
聞言，袁熲便知道自己開始的預料是對的，這些都是高雲自己寫的，將名家的放在外面，自己的卻掛滿內廳，袁熲對高雲的清高自憐又多了一分認識。
“還不錯。”
雖然袁熲這麼說，高云何嘗沒看出袁熲話語中的敷衍，再看到袁熲那白面嬌柔，眉眼似媚狐，好吧，高雲就是對袁熲的俊俏的嫉妒。
再結合剛剛武氏兄弟的話語，高雲對袁熲頓生無盡厭惡，沒了相談的心思，漠然道：
“聽說你喜歡外出，還喜歡玩鬧，那你去採藥隊吧，明天早上去高粱那裏報道！”
袁熲第一次聽說採藥隊，覺得有些新奇，但是看高雲神色，袁熲有種陰謀的感覺，就想開口拒絕。
“行了，我乏了，你下去吧，明天到莊園門口等着便是。”
見到其不耐揮手驅趕的樣子，袁熲沒來由地一怒，但是他還是強忍着，轉身走了出去。
在門口，他看到了那下人，此人正一臉不懷好意地盯着他，眼中憋着笑，直直幸災樂禍。
袁熲直接忽視，出了外廳，就看到高二等候在那裏，袁熲還沒開口，就聽到高二焦急道：
“三弟，快，你那灰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