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春夏兩相期4
說不想,會有人信么?這般的謊言也太蹩腳了些。況且,完顏亶那等聰穎,又豈會看不出七娘的心思?
“想。”七娘不再遮掩,“無時無刻不在想。自來金地起,就不停地想。”
完顏亶也不再故作天真。
他凝視七娘,只道:
“多謝先生的坦誠。不過……”
他頓了頓:
“先生也只能想想。”
七娘一瞬蹙緊了眉,這樣的言語,讓她很是不快。
完顏亶接着道:
“且不說,先生如今的身份是九王府側妃;便是你的先生,呃,夫君,他因着那些文章知曉你還活着,那你也走不了。”
怎會走不了?
一旦韓世忠大軍至此,釀哥哥定然會第一時間帶她走!
七娘對上他的目光,驀地顫慄一下。
這個孩子的眼神里,有侵佔和權欲。
七娘一時繃緊了腦中的弦。
她教了一匹狼崽子!
完顏亶神色沉下來,道:
“一來,宋軍打不到此處。二來,阿亶不會放先生走。”
待到大軍壓境,豈由得他不放?完顏亶如此說,不過是彰顯自己的態度!
可如今勝負未定,他為何如此篤定宋軍打不到此處?
七娘深吸一口氣,秉着呼吸看他。
完顏亶嘴角勾了勾:
“謝七先生以為,九皇叔放走秦檜之事,皇叔為何不追究?”
秦檜逃回宋境,七娘自是知曉。可她不知,其間還有完顏宗廷的事,還有金主的事!
疑問全寫在了臉上。
“看來,九皇叔是絲毫不信先生啊!”完顏亶打趣道。
七娘不語。
完顏亶接着道:
“宋人想利用秦檜探我大金的深淺,大金亦想禮尚往來啊!”
七娘恍然大悟。
兩國之間,不過是利用秦檜在做博弈。這是兩國之間的平衡,是兩國君主的默契。
難怪完顏亶那樣篤定,宋軍打不過來。
大宋皇帝根本就不允許韓世忠深入敵國,他有把柄在金人手中,他不想打破這個平衡。
至於把柄,一來是徽、欽二帝;二來,是皇帝前些年被迫逃竄,完顏宗弼留下的那句“搜山檢海捉趙構”!
這般踐踏帝王的尊嚴,難免讓他心有餘悸。
七娘雙手隱在袖中,不住地摳着指甲,面色緊繃,心緒不穩。
“你為何告訴我這些?”七娘道,“不怕我傳出去么?”
完顏亶自負一笑:
“先生若有這本事,何必屈尊給我做先生呢?”
“況且,”他嘴角勾得更高,“先生傳給誰聽啊?”
七娘本跪坐着,忽地身子微仰,直跌坐在地。
完顏亶所言不錯,大宋皇帝都默許的事,傳回大宋有用么?
七娘神情沉了沉。
有用!
大宋不僅有皇帝,還有民心!
況且,大宋開國以來,為防昏君獨斷,以官制而言,皇帝並不能獨斷專行。這也是當年為何六賊那等猖狂,常年把持朝政。
機會,不是沒有,只是在夾縫之中,許多人視而不見罷了。
見七娘不語,完顏亶滿意地笑了笑,道:
“先生,適才的文章還不曾品評。”
七娘聞言回神,望着手中皺巴巴的箋紙,正了正神色。
她鋪在案上,道:
“這個詞,或許可以改一改。還有這句,你再將昨日講的《戰國策》復看一回……”
完顏亶側頭看向她:
“這些,都是那位陳參軍教先生的?”
七娘比劃的手頓了頓,道:
“莫喚他陳參軍,生分!”
完顏亶愣了愣。
這小子不是跟她玩師徒坦誠這一套么?
七娘勾了勾嘴角:
“叫‘師爹’。”
………………………………………………
休養了一整個冬日,韓家軍勢如破竹。一路北上,已將金軍的氣焰死死壓住。
臨安城幾乎日日有捷報傳來,不論大小,總是令人興奮不已。朝堂街市無不一片歡慶。
原本消沉的茶肆,又開始熱鬧起來。
“聽聞又打了勝仗!”
“可不是!照這速度,秋來之前便能收復汴京吧?”
“我包袱都打好了,就等着回汴京呢!”
……
路過的秦棣站了半晌,聽着民眾的議論,心下一時激動,竟笑出了聲。
這一回,也該換金人吃苦頭了!
身旁小郎君打扮的秦榛也跟着笑:
“二哥,北征一片大好。算來,大軍年前也該歸來了吧?”
她哪裏是關心大軍,分明是關心她的“兵家女”。
初時還眉開眼笑的秦棣,這會子一瞬黑了臉。
“二哥?”秦榛也覺出他的異樣,拉拉他的衣袖。
“阿榛,”他轉頭對着她,“若二哥在北征隊伍中,你……”
會擔心么?
會算着歸來的日子么?
不待他說完,秦榛腳尖一踮,驀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只見她一臉惱態:
“二哥瞎說什麼!”
秦棣一愣。
秦榛依舊不放手,眸子卻有些試探地望着秦棣:
“二哥為何忽然說這個?二哥是文臣,不……不至於……上戰場的吧?”
原來她是擔心這個!
秦棣嘴被她捂着,心頭一陣甜,卻故意逗她,囫圇道:
“嗯……陳參軍亦是文臣,不也上戰場了?”
秦榛一瞬默然。
文臣上戰場,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只是……
她忽瞪向秦棣:
“總之你不許去!”
秦榛下意識地加重了“你”字。她腳踮得更高,似乎如此便能震懾二哥。
目送陳釀離去之時,秦榛自是擔心萬分。可當秦棣說出這番話,她除了擔憂,更有滿心的恐懼與無助。
見她氣惱,秦棣心頭更甜。
他又道:
“為何啊?”
人已忍不住輕笑起來。
他越笑,秦榛心頭越不安。
“秦棣!”
她一聲嬌斥,腳下不穩,身子猛地前傾。
秦棣一慌,攔腰扶住。
直至落地站定,二人才吐出一口氣。
秦榛的面頰緊貼他的胸膛,小手直抓着他的衣襟,隱約感到後頸拂過他的呼吸。
秦榛一怔,忙要推開。
誰知秦棣卻收緊雙臂,環住她的腰身。
“二……二哥……”秦榛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頭,衝著她的耳畔,柔聲道:
“我不是你二哥。”
秦榛驟然愣住,只覺耳畔一陣癢,緋紅自耳垂漫至整張臉。
她心一狠,猛踩秦棣一腳,才掙脫開來。
望着滿臉緋紅的妹妹,秦棣不怒反笑:
“還以為你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你……你什麼意思?”秦榛退後兩步。
秦棣嘴角一勾,抓起她的手:
“回家細說。”
就這樣,秦榛被秦棣拖了一路。四下不乏側目之人,看兩眼,也都難為情地轉向別處。
二位小郎君手拉着手?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