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四人兩雙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不管怎樣的傷勢病情只要桑逾空診斷之後說這個人不會死那麼閻王就一定不會收。既然他的話已經說得這般明確了,雲舒自然沒有理由還是一副軟弱無助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是真情所致還是忽然耍起了性子,也說不上是不是故意,總之他抬眼看了下項尋之後走到雲舒跟前,雙手撐着她的雙臂,柔聲道:“只要你一直呆在我身邊,我保你不會死在我前面。”
多麼一語雙關的話,在場的三個人都聽出了另一種含義。
雲舒眨巴了下眼睛,她不知道陸羽在想些什麼?難道項尋在他眼中真的那麼不值一提嗎?他真的一點都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就此被拆穿嗎?她佯裝着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笑道:“大師,那您大概能活多久?”
她認為自己這句話他一定也能聽出另一層意思來。不管陸羽因為什麼而活,她都希望他能明白,再多的理想抱負的前提都是要長長久久的活下去。一語出口,她又裝模作樣的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含糊地說道:“大師我胡說八道的,我從來沒懷疑過您的壽命!您自然長命百歲,可是我也不能一直跟着您啊……”
她說完回頭看了看項尋,可桑逾空卻明知故地問道:“怎麼就不能一直?”
“自是不可!因為她會跟着我,而我並不想自己的身邊會多出一個不知所謂的人來!即使是我的朋友!”項尋上前將雲舒一把拉扯回自己身邊,歪着頭上下打量着她,溫柔地笑道:“你先回去吧,別被他嚇到了!和尚最愛騙人。”
此時的氣氛確實有些劍拔弩張,她只得玩笑着將他口中的和尚二字無限擴大化,道:“出家人不是不打誑語的嗎?”
“所以他還俗了啊,就是因為整天信口開河,佛祖都不收他。”
這個玩笑其實她跟桑逾空早就說膩了,但是還是裝着破涕而笑,伸手拍了下項尋的胳膊肘,俏聲道:“好好好!全天下就你最實誠。”
“那是自然。”說得理直氣壯,說罷也不顧旁人地攬着雲舒便欲回屋。雲舒一邊隨着項尋的腳步,一邊側頭對桑逾空笑道:“大師咱們先回去吧,項尋也說我死不了。”
桑逾空含笑地點頭應允,但卻依舊站在原地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他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那便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好像已經可以習慣看到雲舒和項尋在一起的樣子了。雖然雲舒的話總是半真半假甚至假多真少,但是他還是覺得很憋屈。就好像她臨走時候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一個對醫術一無所知的項尋的話竟然比他這個江湖華佗的話更能取信於她,桑逾空只覺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氣,壓抑得他整顆心臟都要炸裂了。
桑逾空見他們二人立在門口不進不出的,稍微回神,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思量着莫不是這趙月華又整出了什麼愚蠢之至的事情?他快步上前,不出他所料的是趙月華果然又犯蠢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恢復真容的趙月華原來已經生得這般美麗了。
他同趙月華自小相識,聽命於同一個人,但稍長之後便鮮少見面。即使見面,趙月華也多是斗篷白紗遮面,即使輕紗拂面遮不住多少真容,但是他並不習慣多去打探雲舒之外的女人。後來的她在與他見面時更多的是老婆婆的扮相或者是老爺爺的扮相,因為很早之前他曾經告訴過她,像她這麼蠢的人,最好是喬裝成老年人,這樣在她面對自己對付不了的事情的時候不就只需要裝聾作啞好了。他說出這話的時候充滿了嫌棄,但是她卻一直都謹慎地貫徹着。他從未認真看過她的眉眼,但卻依舊能夠一眼認出她,或許這就是每個人獨有的氣息。
趙月華不同於貝衣靈的絕艷芳華,不同於雲舒俏麗小江南。她雖然很美,但是又美得很奇怪。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和嘴巴,都顯得過於分明,總覺得少了女子的柔而多了男子的烈。尤其是現在,她正坐在迎着門的案桌旁,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翹着二郎腿,說得好聽是太洒脫不羈了些,說得難聽就好像街頭的地痞。
還是雲舒先開了口,她歡快地跑到案桌對面,跪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打量着眼前的趙月華,歪着頭笑道:“我還真不習慣這樣清楚地看到你的臉,那麼你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嗎?”
雲舒這話確實是真心話,不管是白紗遮面還是老態龍鐘的老婆婆,都是其喬裝后的樣子,這樣清清楚楚呈現在自己眼前的人兒,確實應該重新介紹下自己。
趙月華拿着酒杯,小嘬一口,笑道:“趙月華,和你認識的人很像吧?”
“老婆婆是你母親咯?”其實那個老年的妝容更像是趙月華的祖母或者曾祖母,但是雲舒既然這樣問了,趙月華竟有了些亂,即使這或許只是雲舒隨口的問題。雖說她的身份誰都沒瞞過,但是真要是開口說謊又怕越說越錯,畢竟項尋還在這裏。她不害怕別的,只怕會給桑逾空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她抬眼看向桑逾空,卻不想卻迎上了項尋的笑容。他搖着紙扇,翩然上前,站在雲舒身側,笑道:“如月芳華,好名字。”
“謝公子。”趙月華知道項尋這句讚賞多少算是為她不應該有的緊張解了圍,也就沖他笑了笑,只是她不明白項尋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他並不想揭穿什麼嗎?
雲舒抬眼看了看身邊的項尋,對趙月華所有的興趣都瞬間蕩然無存了,她輕咳了一聲,隨手拿起桌上的茶壺,卻一時找不到茶杯,便想直接對着壺嘴喝,因為她覺得現在嗓子在冒煙,需要水來滅火。
桑逾空上前一步,握住了雲舒拿着茶壺的手,笑道:“這茶已經涼了,不能喝了。”
“沒事大師。”
“一杯好茶除了需要好的茶葉,甘醇的山泉水和最恰當的水溫也是不可缺少的。如果水涼了,那這再好的茶葉泡出來的也是一杯廢水,既然是廢水便不配供人飲用。你可以選擇把它倒掉或者拿來漱口。”他說這話的時候,衝著雲舒笑得很是溫柔,可眼角的冷冽卻冷透了一旁的趙月華。
“我……不品茶,我就是解渴。”
桑逾空不再多言解釋,而是直接接過雲舒手中的茶壺,轉身將這壺他泡了一上午的茶倒了出去。
雲舒眨巴着眼睛瞧了瞧趙月華,又抬眼望着項尋,諾諾道:“那我現在喝什麼?”
項尋抬眉一笑,道:“桑兄果然還是過得這樣精緻,我等粗人真是比不了!不過卻忽略了事情的本質!她需要的不是品茶,而是解渴!”
桑逾空有些不甘示弱,笑道:“人活着如果連一點追求也沒有,就沒有什麼活下去的價值了,又有什麼意思?”
“子非魚焉知魚之所樂?”
“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所樂?”
“因為我知魚!”
“好了好了!我不知道誰是魚!我只知道我現在要喝水!”雲舒高喊着打破了兩個男人一人一言的嘴仗。
項尋一樂,道:“要麼去廚房找壺白開水,要麼……”他走到趙月華身側,躬身執扇作揖,道:“要麼就請月華姑娘賞口酒來。”
雲舒跳下椅子,故意從項尋與趙月華中間插過,冷聲道:“我不喝酒,我就算是一條等着解渴的魚,也是一條有追求的魚!”說罷便出門向後院去了。
項尋看着她離去的身影笑了笑,轉身上前拍了拍桑逾空的肩膀,道:“一條有追求又急於解渴的魚,那麼她到底更需要什麼?。”說著他也不等桑逾空回答,便也跟着雲舒的腳後跟出了屋子。
屋裏現在又一次只剩下了桑逾空與趙月華,他突然覺得趙月華不管什麼樣的妝容都一樣的不耐看。方才她確實給了他一眼驚艷的感覺,此刻再抬眼一看便是索然無味。而且她不變的就是依舊蠢不自知。
他坐在了方才雲舒跪坐的椅子上,冷聲道:“如果我的事情,因為你的愚蠢而出現差池,我一定會要了你的命。”
趙月華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一般,自嘲笑道:“我只是覺得假如我明天就會死去,多少還是想要你記得我本來的面目。”
“你長得什麼樣子,我記住不記住,對我而言,毫無意義。”
“可是……對我而言卻很重要,即使你轉瞬便會忘記。”
“你如果不繼續犯蠢的話,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這世上……或許沒有真正不蠢的人……”
趙月華這一句話確實道破了桑逾空心中的苦惱,他和她一樣是無怨無悔地犯着傻。皆是無語了一陣,桑逾空恢復了往日閉目養神。而趙月華,她懶懶地給自己倒了杯酒,這個酒是她特意冰過的,桑逾空獨愛冰酒,她先前不懂,如今卻愛極了這份從口入心的冰涼。
項尋剛要跨進廚房,便看到了雲舒偷偷伸出來的腳,他故意做出了一個險些被絆倒的樣子,踉蹌了下,蹙眉哀聲道:“好險啊……”
雲舒低頭輕笑,道:“你好慢啊。”
“你剛出來我便跟出來了,還慢啊。”
“這個小姐姐好像等不及了……她雖然不太聰明,但是對大師的心……可謂是日月可照啊。所以咱們就此離開吧,也算是給他們騰出點空間和時間,好不好?”
“女人也不需要多聰明,可惜……不聰明的女人呆在桑逾空的身邊恐怕要吃苦了。”項尋只做了簡單的評價,卻絲毫不準備離開此地,也就不準備接她這個話茬子。
雲舒瞥了瞥,正瞅見他一臉嘆息的樣子,蹙蹙眉輕笑道:“她好看不?”
“還不錯……算個美人。”
“那我和……”
“你好看!”
雲舒一個嗤笑,道:“敷衍。”
雲舒在廚房來迴繞來繞去,項尋便跟在她身後隨着她繞。她猛地停步轉身,項尋停步不及險些與她撞個滿懷,他剛想順勢將她攬入懷裏,不想雲舒突然低着頭,聲音略帶傷感地問道:“今天我被貂鼠咬了……雖然一時半會兒可能死不了,但是假如我真的先你一步不在了,你會過多久尋個……女伴?”
項尋是見不得雲舒這般表情,他雖然喜歡看她小委屈的樣子,但不喜歡她不安的樣子,他總覺得讓女子因他不安,罪過太深。他抬眉笑道:“女伴?你說媳婦么?”
“差不多啦!”
項尋突然冷住了臉,雙手握住雲舒的肩膀,待她抬眉看自己的時候,二人剛好四目相對,他冷聲道:“無論過了多久,我都會對遇到的女子說,我沉浸在失去愛人的悲痛之中。”
雲舒鼻頭一酸,突覺兩頰微熱,低頭笑道:“真的嗎?”
“當然啦,你能想像會有多少姑娘被我這句話感動嗎?”
雲舒嘴角笑容一滯,轉身從身後灶台上隨手拿起擀麵杖,想也不想便向項尋頭頂正上方敲去,落手后才覺失了力道,只聽“咚”的一聲,項尋後退半步,雙手捂着頭頂,咧嘴吃痛。
雲舒慌忙扔下擀麵杖,眼淚已經盈上眼眶,她恨不得此刻砸斷自己的手,上前撫着項尋的後腦,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項尋忍着痛,雙手握住雲舒的雙手,將那兩隻小巧的手團進自己的掌心之中,執在自己的心口處,柔聲細語,可聲音卻帶着絲絲的乞求,道:“所以為了我不去禍害別的純情小姑娘……別離開我,留在我這個禍害身邊吧!”
雲舒默默地點點頭,輕聲道:“你少胡說八道,我也不會打你。我打痛了你吧?”
項尋垂目看着她嬌弱弱的樣子,強笑道:“不疼不疼,我……”
“既然是不痛,那我便可以再多打兩下。”說著她作勢又抬起了拳頭。
“疼,疼,此刻已有些疼了……不……不是有些疼,是疼得厲害。”
雲舒將自己的手從項尋手中抽出,瞥眼笑道:“整天胡說八道,當我好騙的啊!真討厭。”
“真的,我怎麼敢騙你……”
雲舒背過身子,不再看他,道:“你騙我的還少?”
項尋確實覺得有些痛,伸手一摸,竟摸到了一片血跡,他忙挺了挺背,心裏已經有了一種設想,故作玩笑之色,道:“你先在這邊玩,我去看看桑兄的那個小美人哄得如何了。”
說罷不等雲舒說什麼,便迅速離開了廚房。
雲舒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背沾上的血跡,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