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傷逝
鞋底不知何時磨破了,腳底生疼,不用去看,也知道已然磨出了血泡。不過不要緊了,眼前就是目的地。
雲海宗巍峨的山門近在眼前。
少年難以抑制的激動,落下淚來。
“雲海宗的規矩,只要你能獨自跋山涉水行走千里之地找到雲海宗,我便收你為徒。”墨陽真人的話,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年多,卻猶在耳際。
顧不得腳下的疼痛,少年飛奔過去,衝著駐守在山門外的雲海弟子行禮。“這位師兄,在下陳昭,由墨陽真人引領,前來報到。”
兩名雲海弟子對望一眼,不由大笑。其中一人說道,“陳師弟不必客氣,且隨我入山。”
陳昭看向山門后望不到盡頭的石階,淚如雨下。
他知道,從自己抬腳跨入山門的這一刻起,自己的命運,就已經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如同很多人一樣,陳昭沒日沒夜的修真,沒日沒夜的學習,經歷過太多生死,見識過太多紛爭。多年以後,陳昭站在天青斗的比斗場,打敗了無數青年才俊,傲然而立。那一刻,陳昭忽然恍惚起來。
他忽然想不起來,當年跋山涉水的投效雲海宗,又是為了什麼。修真之道,道在腳下,盡頭又在何方?師尊說盡頭就是步天成仙。可成了仙呢?之後呢?
陳昭總會想起在修真之前的一個玩伴來。那是個小傻子,村裏的大人小孩兒總會喜歡逗弄那個傻子。那個傻子特別喜歡玩泥巴。他用泥巴捏了許多小人兒,擺滿了屬於他的破屋。他總喜歡意氣風發的說,“我要把泥人兒擺滿了屋子。”
“然後呢?”陳昭問過他。
他傻愣愣的看着陳昭,搖搖頭,“沒有然後。”
陳昭想了想,說,“擺滿了泥人兒又如何?又有什麼意義呢?”
傻子瞪着眼睛,說不出話來。
陳昭覺得自己就像那個傻子,把一堆沒用的泥人兒,擺滿了自己的一生。
血月說,“修真者都是傻子。”
很多年過去了,三千多年了吧。具體的數字,陳昭記不清了。現如今,他躺在簡陋的木床上,看着窗外漫天的飛雪,他輕聲呢喃,“也不都是傻子。”
看向一臉狼狽模樣的曹晨,陳昭凝眉道,“不要再去了。”
“不去了,差不多夠了。”曹晨取出了許多熏姜。
看到熏姜,陳昭不由的抽搐了一下嘴角,熏姜帶來的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實在是不怎麼好受。只是陳昭沒有別的選擇。
曹晨煉製好了丹藥,直接就塞進了陳昭的嘴巴里,片刻,陳昭的鼻孔里有鼻血溢出來。
“不要緊,一點兒鼻血而已。”曹晨忍不住笑,“實在是忍不住,自己解決。”
陳昭翻翻白眼,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焦躁的情緒穩定下來。
連續幾天,丹藥的效果很明顯,陳昭已經可以自由活動,唯一不太好的副作用,就是常常會流鼻血。
寒氣已經祛除,曹晨反而更忙了。
陳昭知道,她在忙着想辦法延續自己的生命。不過他心裏卻很清楚,不會有什麼好辦法的。
他也不去勸曹晨,甚至每每看到曹晨苦思冥想着辦法,心裏竟然會感覺很幸福。閑來無事的時候,陳昭會做做飯,洗洗衣服,打理一下靈田。黃靈花已經從雪地里冒出了頭。嫩綠嫩綠的芽兒,看起來品質不俗。
每天的日子,雖然單調,卻很充實。
冬去春來,曹晨的肚子明顯大了許多。即便如此,曹晨還是總會時不時的去一趟牛頭鎮。偶爾的時候,還會帶回來一些材料,煉製一些丹藥。只是,每一次,煉製出來的丹藥,總是又會被曹晨厭棄的丟掉。
延續命力的丹藥?古往今來,有很多,但延續一個超級高手的命力,跟延續一個世俗凡人的命力是不同的。劉叔那樣的修真者,想要延續命力都不容易,更遑論陳昭這般高手了。
陳昭終於忍不住,勸曹晨道,“你還是省省吧,沒用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
“我覺得,你還是想想孩子的名字比較現實。”陳昭笑道,“我快不行了,可能挨不過這個春天了。趕緊取個名字,省的我死不瞑目。”
“怎麼會,你的命力,至少還能再活一年的。”
“是啊。”陳昭微微一笑,“如果我沒有做那件事,應該是還能活一年的。”
曹晨怔了一下,怒道,“為了睡我,少活一年,值得嗎?”
陳昭知道曹晨誤會了,卻也懶得解釋,甚至還笑着說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曹晨哼了一聲,到底還是認真想了一下,說道,“你說叫什麼名字好?”
陳昭笑道,“隨便了,要不,叫離恨吧。”
“離恨?離恨天的離恨?”曹晨撇撇嘴,道,“陳離恨?很難聽啊。”
陳昭一愣,啞然失笑。
難聽嗎?其實無所謂的。不管叫什麼名字,他總會用他原來的名字的。想了想,陳昭又道,“叫軒吧。這名字還行吧?”
“龍軒的軒?龍軒要是知道咱孩子跟他一個名字,他還不得氣死?”
“不會的。”陳昭笑了起來。
“不好,我再想想。”
曹晨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兒選擇性障礙,想好了一個名字,過幾天,又覺得另一個名字更好。一直耗了許久,竟然也沒確定下來。
肚子越來越大,曹晨卻沒有任何喜悅之情,反而特別緊張。第一次生孩子,當然會很緊張。而且,她還發現,最近這些天來,陳昭的命力消耗極快,眼看着真的可能要挨不過這個春天了。
沒有任何辦法!
試了太多的手段,一切都沒有任何作用。
曹晨心裏堵得慌。
陳昭對此卻並不是很在意,每日裏依然會在靈田裏忙活。他不讓曹晨幹活,說是會動了胎氣。
大多時候,都是陳昭在靈田裏忙活,曹晨停着大肚子,坐在輪椅上曬太陽。推算着生產的日子越來越近,曹晨的心情就越來越緊張。
不過,該來的總歸是會來的。
不像曹晨想像中那樣又是“用力”又是滿頭大汗的慘叫的場景。作為一個修真者,生孩子的痛楚,總是能夠隱忍的。
陳昭坐在堂屋的凳子上,焦急的等待着。
一切到底是否順利?
會不會功歸一簣?
直到孩子的啼哭聲響起,陳昭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蘋嫂子掀開門帘,從卧室里走出來,看向陳昭,嘿嘿笑道,“恭喜小陳了,是個大胖小子。”
陳昭應了一聲,笑着起身,走進房間裏。
曹晨躺在床上,抱着孩子,嘴角直抽搐。
“咋了?”陳昭問。
曹晨撇嘴道,“真丑。”
“呃……新生兒就這樣,長開了就好啦。”陳昭走過來,從曹晨手裏抱過孩子,看了一眼,重重的呼出一口氣,道,“還好……”把孩子還給曹晨,陳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笑着看向曹晨,道,“叫什麼名字好呢?”
曹晨接過孩子,輕輕的搖晃着,伸手都弄一下孩子的小鼻子,說道,“我還沒想好呢,你說吧,叫什麼都行。”
片刻,不見陳昭回答,曹晨狐疑的抬起頭來,看向陳昭。
陳昭臉上帶着笑容,看着她,一動不動。
曹晨愣了一下,回過頭,小心的捏了一下孩子的臉,輕聲說道,“還是聽你的吧,就叫離恨吧。離恨……你是不是還在擔心我會恨你呢?”說著,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
三日後。
劉叔和劉嬸兒的墳邊,多了一處新墳。
老李頭兒刻下的墓碑,“夫陳昭之墓,妻曹晨”。詢問了曹晨的意見,曹晨只是看了看,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