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熏姜
大陽山脈的冬天，帶着徹骨的寒意。
雪花飄飄洒洒，每年都會把整個世界都掩蓋。
牛尾村人喜歡過冬，因為一到了冬天，雪花覆蓋山林的時候，雪蠶就會從地底鑽出來。這種靈蟲，最是喜歡冬季里的雪。以寒氣為食物的雪蠶，是煉製陰屬性法寶或丹藥的絕佳材料。捉上幾隻，拿去牛頭鎮上售賣，總會賣出個好價錢。
只是多少年來，牛尾村人有些竭澤而漁，雪蠶的數量逐年變少，現如今，雪蠶的價格雖然比往年更高，但卻更難捕捉了。
不過，即便如此，曹晨還是興緻勃勃的收拾了一下，準備上山尋覓雪蠶。
陳昭躺在床上，不斷的咳嗽着。胸腔里那種金屬撞擊一般的聲音，聽着讓人頭皮發麻。好不容易忍住了咳嗽，陳昭看着正在按照老李頭兒教給的辦法製作抓捕雪蠶的網兜的曹晨，說道，“大着肚子，就別瞎折騰了。”
曹晨給了陳昭一個白眼，道，“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說著，下意思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倒不至於像陳昭說的那般誇張，小腹只是有些微微的隆起而已。
“呵……”陳昭看了看曹晨的小腹，問道，“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嗎？”
“急個屁。”曹晨說道，“萬一是個死胎，現在取了名字不是浪費感情？”
“呃……”陳昭苦笑道，“你就不能想點兒好的。”
曹晨沒有理會陳昭，把網兜做好，之後起身，幫着陳昭掖了掖被子，說道，“老實在家獃著。我走了。”
看着曹晨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線中，陳昭輕聲嘆了一口氣。
自從入冬以來，陳昭的身體每況愈下。若非修為高絕，現在肯定已經死掉了。可即便如此，陳昭依然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命力雖然還剩下一點點，可身體的狀況太差，那一點兒命力，基本可以忽略了。生命最後的日子裏，自己應該做點兒什麼呢？
陳昭想來想去，啞然失笑。
能做的已經都做過了，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了。
躺着有時候也很累，陳昭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
房間裏黑燈瞎火的，不見曹晨的蹤影。
陳昭不由的開始有些擔心起來。
他猛然間想起一件事來。
雪蠶……
這名字聽着好熟悉啊。
冥想良久，陳昭恍然大悟。
他記起，曾經看過一部典籍，其中就記載了雪蠶這種生物。這種生物雖然攻擊力很差，但有一種喜歡獵殺雪蠶的凶獸，卻是極為難對付。一般而言，有雪蠶的地方，就會有這種凶獸出沒。
以曹晨凝脈六層的修為，想要對付那種凶獸，絕對凶多吉少！
陳昭越想心下越擔心，嘆一口氣，他硬撐着坐起來，正待釋放自己最後一絲靈力，好讓自己有能力去救曹晨，卻忽然聽得外面傳來腳步聲。
怔了一下，陳昭凝眉看向門口。
片刻，曹晨回來了。
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爛，肩膀上還有一些血跡。“真是倒霉，老李頭兒說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那凶獸了，誰知道竟然被我碰上一頭。”
陳昭呼出一口氣，重新躺下來，看向曹晨，道，“你沒事兒吧？”
“還好。”曹晨說道，“幸虧有泣血劍。還別說，這玩意兒雖然邪性，但攻擊力是真狠啊。”說著，曹晨坐在凳子上休息了一會兒，又取出抓到的一隻雪蠶，再把曾經屬於陳昭，現在屬於她的那個小巧的丹爐取出來，直接把雪蠶丟了進去，再添加進去幾種草藥。
“你要做什麼？”
“煉丹。”
陳昭看着曹晨煉丹的手法，不由想起了血月。曹晨的手法，跟血月煉丹時一般無二。唯一有點兒區別的是，血月煉丹，從來都是大把的材料往裏扔，曹晨卻是有點兒小氣了，不值錢的誅心草，竟然也一根根的往裏丟，似乎生怕是浪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天已然黑透，曹晨才算大功告成。取出一顆白色的藥丸，來到陳昭面前，也不打招呼，直接就塞進了他的嘴巴里。
陳昭有些意外，“這是……”
“應該能讓你多活幾天。”曹晨說道。
聽得此言，陳昭心下感動，卻還是難免喪氣道，“也不差那幾天。”
“好歹讓咱們的孩子看看他爹才好。”曹晨說道，“我去做飯了，那凶獸沒什麼大用，但味道還不錯，可以燉了吃。”
曹晨去了廚房忙活起來，不消片刻，便有肉香飄來。
“嘿嘿，開飯啦！”曹晨端着一大盆兒肉回到房間，給陳昭盛了一碗肉，又裝一碗湯，“你先吃着，還剩下好多肉，我去給老李頭兒他們幾個老傢伙送去一些。自從劉叔和劉嬸兒去世，幾個老傢伙倒是挺照顧我們的。”
“嗯，路滑，慢點兒。”
等到曹晨回來，發現陳昭竟然還沒吃飯，不由問道，“你怎麼不吃？”
“等你啊。”
“嘁。”
曹晨在飯桌前坐下，抓起一塊肉啃起來，“唔，味道真心不錯，明天再上山瞅瞅，說不準還能獵到一隻。”
“嗯。”陳昭說道，“還是小心點兒。”
“我心裏有數。”曹晨道，“對了，有件事，我特好奇。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順靈修行，睡了我，怎麼沒死呢？雖然有着血月那種超級高手的記憶和知識，但我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
陳昭看着曹晨，愣了一下，道，“這個……我想想……我到底是怎麼睡了你來着？”這事兒還真是新鮮。陳昭真想跟曹晨說，自己絕對沒有睡過她。不過，這話即便說出來，曹晨肯定是不會相信的。他算是看出來了。曹晨對於自己“睡了”她這種事，雖然憤怒，但過去了怎麼久，其實也算是接受了這種“事實”，可若是自己矢口否認，曹晨反而會很生氣。做了還不敢承認——這是曹晨憤怒的原因。“啊……算了，還是不告訴你了，免得去去偷漢子。”
曹晨給了陳昭一個白眼，“熊樣兒。”
“呵呵。”
“呵呵個毛線啊。”曹晨道，“說起來，幾千年過去了，你變了好多。當初在皇宮裏，還是我——哦，是血月主動吻得你，當時你還害臊的漲紅了臉，落荒而逃。現如今倒好，竟然偷偷的耍流氓了。”說到這事兒，曹晨哈哈大笑，“你一直沒提過，當時是不是特別意外？”
“是啊。”陳昭苦笑道，“我當時代表雲海宗去皇宮議事，本來迷了路，正愁的不行，誰知道還遇到了一個耍流氓的公主，當時真是尷尬死了。後來你跟我說，當時就是逗我玩，我卻是不信的。”
“愛信不信咯。”曹晨道，“當時我父皇要給我說親事嘛，我不痛快，看你長得還不錯，就親了一下，表示一下對我父皇的憤怒……呃，是血月！不是我。”
陳昭微微一笑，說道，“是你還是血月，不重要了。”確實不重要了。即便將來龍軒幫助曹晨解決了泣血劍，血月的記憶，也無法被抹殺了。
“廢話，當然不重要了。反正都被你睡了。”
“呃……是……是啊。”
“對了，龍軒那小子呢？怎麼好久沒見他了？”
“他啊……他大概在睡覺吧。”
“哦。”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吃飯。
吃過飯，曹晨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就爬上了床。
陳昭的身體不好，曹晨每天晚上都要用靈力來幫他去寒。若非如此，陳昭怕是早就死掉了。
……
茫茫雪山，銀裝素裹。
曹晨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山中艱難前行。她不敢大意，修為太低的她，還不會御劍飛行，一旦一腳踩空，肯定會摔個夠嗆。
好不容易爬上山上，曹晨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尋覓着雪蠶的蘋嫂子。
蘋嫂子有着築基修為，聽得身後動靜，回頭看到曹晨，笑道，“大妹子，大着肚子怎麼也跑出來了？”
“沒辦法，要過日子啊。”曹晨隨便敷衍了幾句。
蘋嫂子知道陳昭的身體不太好，嘆一口氣，道，“有啥事兒說一聲，遠親不如近鄰，有什麼難處跟嫂子說。”
“嗯。”曹晨笑道，“咋樣？抓到雪蠶沒有？”
“哪有那麼容易。”蘋嫂子說道，“這大陽山上的雪蠶，怕是已經絕種了吧。”
“哪啊，昨天我還抓到了一隻。”曹晨說道，“而且，我還遇到了食蠶獸，想來那玩意兒都冒出來了，今年的雪蠶，應該比往年會多一些。”
“呀！真的假的？就你這修為，碰到食蠶獸還能有命？”
“嘁，小瞧人不是？”曹晨道，“那玩意兒燉了肉，味道可好了。昨天端了一碗想給你家送去，你家亮着燈卻關着門兒呢，喊也沒喊應，不見你們兩口子，也不見你兒子，不知道你們一家子幹嘛去了。”
蘋嫂子嘿嘿一樂，“我們還能幹啥去，兒子去他姥姥家了。至於我們啊……傻丫頭，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曹晨有點兒懵。
“咳咳，我們下了個隔音禁制。”
“弄它幹啥？”
“你是真傻啊？你也不想想，都是修真者，我們兩口子干點兒啥事兒，有點兒動靜，還不被人聽了去？當然要弄個隔音禁制。”
曹晨倒不是真傻，只是以前沒想到而已，此刻聽了蘋嫂子的話，忍不住促狹道，“哎呦，你就不能小點兒聲？”
“沒辦法，當家的厲害。哈哈哈哈！”蘋嫂子是過來人，也不害臊，還開起了曹晨的玩笑，“說起來，你們辦事兒的時候都不下隔音禁制的？還是說陳昭不行啊。唔，也是，病懨懨的，肯定是不行啦。”
曹晨嘴角抽搐了一下，臉紅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跟這種老娘們兒說這種話題肯定要吃虧，便識趣的閉了嘴巴。
蘋嫂子怔了怔，趕緊道，“咳，妹子別生氣，嫂子我就這嘴賤，我就是開個玩笑，絕對沒有笑話你的意思。”
“呃……沒關係啦。”
蘋嫂子有些尷尬，笑話別家的男人不行，跟村裡別的娘們兒開開玩笑也是常事，可曹晨家的男人，是真的不行——病懨懨的，是肯定不行的。自己說話說溜了嘴，竟是忘了。想了想，蘋嫂子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了一塊如同姜塊似的植物，遞給曹晨。
曹晨愣愣的接過來，正待發問，卻一眼就認出了這東西，“嘿，竟然是熏姜啊。哪弄的？”
“別生嫂子的氣了，這熏姜送給你。”蘋嫂子說道，“雖然不值什麼晶石，但絕對很難找的。”
陳昭因為身體屢次重創，總是有些體寒，這熏姜，對他的身體而言，絕對是有好處的。而且，若是能祛除一部分寒氣，陳昭肯定是能多活些日子的，若是配合雪蠶煉製的丹藥，效果會更好！曹晨也不客氣，收起熏姜，道了謝。
蘋嫂子嘿嘿一笑，道，“別客氣，不過，嫂子可提醒你，這玩意兒，勁兒大，悠着點兒。”
曹晨愣了一下，猛然想起，這熏姜，吃了會讓人的身體發熱，驅寒是好東西，但是……火氣太旺的話……
……
吃過之前的一粒雪蠶煉製的丹藥，陳昭的身體雖然沒有見好，但雪蠶以寒禦寒的藥效確實不俗，陳昭已經明顯的感覺到身體沒有之前那般寒冷了。
看着曹晨又一次練好的丹藥，陳昭有些狐疑，“這次的丹藥，怎麼是黃色的？”
“你管這麼多，讓你吃你就吃。”曹晨不容分說，直接把丹藥塞進了陳昭的嘴巴里。
葯一入口，陳昭立刻就察覺到了丹藥里蘊含的成分。看了一眼臉色泛紅的曹晨，陳昭苦笑道，“熏姜？”
“嗯。”曹晨說道，“今晚上你自己睡吧。”說罷，轉身去了堂屋。堂屋裏，已經支好了一張床。
隔着一堵牆，陳昭衝著曹晨嚷嚷，“我說……這種火燒火燎的感覺，還不如寒氣侵體好受呢。你又何必這般辛苦，就算幫我驅趕了寒氣，我也活不了多久的。”胸腔里彷彿窩着一團火，陳昭的心情也受到影響，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嗯，我知道。”
“你也不用想着借我命力，我和劉叔不同，我的修為已經到了頂端，命力也達到了頂端，想借你的都不行。”
“我知道。”
“我活了那麼久，生死之事，早已看淡……你對我這麼好乾什麼！”
“沒辦法，老娘就是心好。”是啊，就是心好，就像當年救下了劍主和無償一樣，就像當初收留了殘廢的許桂姿一樣。
“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曹晨愣了一下，啞然失笑。“自作多情。”
“呵，是嗎？沒有愛上我，就不要對我這麼好。是了，你一定是受血月的記憶和感情影響的太深了，那不是你的記憶，也不是你的感情！你要做你自己！不要被血月影響……”
曹晨甩手打出了一道隔音禁制，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熏姜配合雪蠶丹藥，效果確實不俗，陳昭現在竟然已經能下床活動了。雖然熏姜會留下點兒後遺症，但總是好過總是癱在床上。
檢查了一下陳昭的身體，曹晨說道，“大概再服幾次，就差不多了。”
陳昭看着曹晨，雙目之中有點兒冒火，舔了一下乾澀的嘴唇，陳昭把視線移開，看向外面的雪景，“何必呢？沒用的。”
曹晨哼了一聲，道，“有沒有用，先驅趕了寒氣再說吧。命力這東西……我會再想辦法的。”說罷，曹晨轉身離開。
進了村子，曹晨找到了蘋嫂子。
看到曹晨，蘋嫂子嘿嘿一笑，促狹的問道，“咋樣？”
“呃……”曹晨臉紅了一下，道，“那個……嫂子，熏姜，還有嗎？”
蘋嫂子一愣，“不是吧？那麼大一塊兒，你一下給他吃光了？”蘋嫂子的眼神有點兒古怪，瞄着曹晨，嘴角抽搐，“妹子，那個……萬事都要有個度，過猶不及……”
曹晨苦笑，也懶得跟蘋嫂子解釋自己是拿來煉製丹藥的。“您就說還有沒有吧，我可以給你晶石。”
“嘿……我好心勸你吶……算了算了，我是沒了，你要是需要，可以去大陽山東段去找找看，我之前那塊就是在那找到的，不過，嫂子可提醒你，那一段，凶獸很多。”蘋嫂子說罷，又不放心，“熏姜這東西，真的不能吃那麼多。你要是真需要……”蘋嫂子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一樣事物，“這個，我自己做的，跟真的一樣……將就着用用。”
咳！
合著老娘成了一個蕩婦了？
無恥又無知的鄉野村婦！哪裏會明白熏姜煉製的丹藥的作用啊！
曹晨心裏腹誹了一句，很嚴肅的拒絕了蘋嫂子的好心，徑直離開牛尾村，上了大陽山，奔東而去。
雪山皚皚。
曹晨運足了靈力，踩着積雪，一路飛奔。
慘白的世界裏，曹晨的身影，顯得那樣孤單又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