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鐘鳴鼎食
?燕北等人在幽州行進,目的明確,自涿郡扮作商賈與護衛,一路面北而行。
儘管有一架馬車稍稍拖累了行進速度,也比步行快上數倍不止,何況那車駕以四匹駿馬牽拽奔行,一路走的極為順暢。
從涿郡至薊縣,走的是陶謙老兒來時的路,接着向東北往漁陽郡移動,這地方對燕氏一夥虎狼之士而言非常熟悉,在漁陽郡尋找相熟的鐵匠極為容易,令他們有機會將身上的環刀漢劍統統重新修鑄一遍,但在這種地方,陶謙的鎧甲與環刀是絕對不能亮出來的。
一夥亡命之徒,在漁陽郡休息了兩天兩夜,此時,卸任的幽州刺史陶謙被殺的消息仍舊沒有被人發現。
說是休息,事實上一夥黃巾漢子各個都抱着漁陽郡的胡姬漢女美嬌娘飽飽地睡了兩覺,飲酒管夠大口吃肉,這是燕北對待為自己拚命的忠心部下一貫的回報。
十來個漢子在這兩日裏過的是真真正正土皇帝般的生活,眨眼便花去六萬餘大錢,燕北從燕氏鄔堡中帶出的幾塊金餅在置換了些北上塞外需要的鹽與水糧之後花的分文不剩,此時他們一行人的財富只剩下從陶謙的車隊中劫下的五個金餅,不過他有自己的辦法。
兩年的時間讓燕北在幽州聚集了普通豪強一代人的財富,其中儘管不光彩的手段居多,仍舊無法抵消他驚人的商賈天賦……他在漁陽斥重金買了個三腳小銅鼎與少量漢人煮食用的鐵罐鍋以及造型精美的銅製燒烤盆,還有一些必不可少的漢人孩童喜歡的小玩意……當然走私刀劍是更有賺頭的活計,但他從來不賣那些東西。
儘管他不是士人,但他渴望下一代成為士人,士人都有自己的操行,所以他也有。
漢胡之間時戰時和,他不希望在這個邊患不斷的年代裏有任何一柄攥在胡人手裏的兵器砍進他的漢人兄弟身上。
將錢財置辦成少許的貨物,一行人繼續北上,穿過大漢邊境的城牆,走過超過五十里的荒漠,他們終於見到了真正的中轉之地,烏桓人的土地。
在這個時代要同時了解兩個國家,做商賈是個好夥計,雖然這個職業也很危險。
他知道漢城牆守備薄弱的位置,也知道在這個草黃馬瘦的時節鮮卑人與烏桓人的部落會在茫茫草原里何處落腳。
這條路,他從少年時走到現在,迷路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認識了路。
迎接他們的,是這個烏桓小部落套着青銅大鎧的剽悍騎兵帶起的滾滾風塵與明亮的銅刀與弓箭。
“二郎,就這樣的銅甲,你說我一刀能劈碎幾層?”姜晉在馬上高高地昂着頭,一手扣刀柄一手攥韁繩,模樣不可一世,轉頭歪着嘴巴小聲笑道:“要不咱們把他們宰了,帶着弓箭與馬去下一個部落?”
這只是個烏桓小部落,發現他們的護衛騎兵也不過才堪堪十餘,不過已經有奴隸跑向部落傳信。
燕北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姜晉,拿馬鞭將護衛在身前的姜晉與王義撥開,策馬向前以嫻熟的烏桓語打個招呼,對烏桓騎兵高聲呼道:“我是漢地的商賈,來這裏不為打仗,只想換些物品。”
他們小二十人的馬隊,也只有姜晉和王義兩個穿着鐵鎧的傢伙心裏有底,皮甲可防不住弓箭,那破玩意射身上一箭一個血洞,除非壯的不像樣子,否則至多兩箭下去一放血力氣跟着跑,半柱香之後就能讓一個好兒郎連馬都騎不動。
烏桓騎兵對這一夥會說烏桓語的漢人感到很驚奇,烏桓人會講漢話不奇怪,但漢人會講烏桓語?
他想當然地就將這夥人當作草原上長大的漢兒。
緊接着,王義上前與之攀談,他以前做的就是燕氏在塞北的販馬生意,雖然大多時候是在盜馬或搶馬,但對這種探囊取物般的技術活燕北向來講究賊不走空,往往都是先從漢地買入些小玩意兒賣入部落換些錢再偷馬。
說起來一伙人里還是王義與烏桓人的接觸更多些,當然不是接觸這裏的部落,而是對烏桓人的生活方式更了解些。
反是他們去過的烏桓部落,往往第二年都無法在開春激烈的馬場爭奪中存活下來。
有王義的攀談,不多時便與烏桓護衛談好,由他帶兩個人帶貨進部落買賣,其餘人則在部落外找一塊地休息。
燕北與王義帶着個護衛進部落販賣,姜晉則帶着人在外面駐馬休息。
當然,無論烏桓人還是姜晉,沒有誰會放下手裏的武器,都摩拳擦掌地隨時準備衝到對方的營地一番燒殺搶掠。
漢人煮食用的鐵鍋與燒烤肉食的青銅燒烤盆在塞外可是搶手貨,這些個部落大人舉全族之力也造不出一口鐵鍋,至於青銅燒烤盆則是賣給他們的部落酋長或烏桓貴族的,他的燒烤方式大多用浸水的木頭穿着整頭羊架在火上,遠遠沒有漢人吃食那麼精緻。
至於青銅三腳鼎,燕北在與這個部落的酋長見面的時候便當作禮品贈給了他。
這種玩意兒,就算在漢地也是身份的象徵,送給烏桓酋長祭祀正是應景。
小鼎的塊頭不大,甚至比一口煮鍋還要小,在漢地大概是士大夫一級爵位可以用來煮食,不過烏桓人不講究這些,只要看着大氣就是了。
烏桓人近幾年時常掠奪漢地,他們手裏除了有大批的獸皮獸骨一類的東西,還有不少漢地掠奪來的財貨,這些統統被燕北拿來交換。
從豹皮狼皮到羊皮狗皮,燕北換了兩箱子,除此之外,他帶來的東西在置換之後商定了十六金的價值。
“不,我不要十六斤,您只要給我十塊金餅就可以了……不過我有個要求。”燕北笑着對面前這位烏丸貴族說道:“我要品相最好的金餅,十塊。”
漢代通用財貨為大錢,過幾年會變成董卓私鑄的小錢,除此之外金也被當作硬通貨,在和平時期一金足矣置換一萬個大錢。
而所謂的一金,是一塊金餅,而金餅的計量單位為斤。也就是說,一金就真的是一斤黃金。
烏丸貴族對燕北這個要求有些不懂,但他更樂得如此,當即招呼部落中的奴隸奉上十塊品相最好的金餅,被燕北收入囊中,除此之外還要留燕北一行人在夜晚留宿部落參加酒宴,這位烏丸大人要用三腳銅鼎煮食,請燕北留下一同分享。
不過燕北可沒這雅興,婉拒之後收下了烏丸貴族送來的幾囊烏丸酒,算不上好喝但比較暖身子,脫胎於漢人的釀酒工藝,除了味道與渾濁度上比漢酒差上一些,在野外倒是個好東西。
草原與大漠白日與晚間的溫度差了不少,有些烈酒暖身也好阻擋呼嘯而過的冷風。
推着裝載着獸皮與烏丸酒的車駕,燕北與王義帶着屬於他們的十個品相極好的金餅子離開部落,遠遠地便見到姜晉趴在地上一邊聽隨從念叨什麼一面在地上用馬鞭勾勾畫畫著,見到燕北身邊跟着烏丸騎,不着痕迹地用腳將地上的痕迹劃開,滿面笑容的迎了上來。
“現在走還是再休息一會兒?”
燕北與王義相視一笑。
現在走,就說明部落中武士過多,馬廄看守嚴密,無論是那一條都令他們做不成第二種生意。
休息一會,便說明試探了差不多,這個部落可以動手,接下來的兩天他們便會在離開這裏之後再輕裝摺返,無論放火還是殺人,把馬廄與牛羊畜欄里的牲畜全放出去讓他們滿草原上撒歡兒,他們則帶走最健壯的馬匹。
那些烏桓人不會為了幾匹馬而盯着他們不放,往往會散開全部落的人手去追尋跑丟的牛羊,這時候其餘一伙人再衝進部落,搶走能拿走的財貨。
他們的慣用伎倆。
不過這一次例外。
“現在走吧。”燕北拍了拍卸了馬匹的車駕上小箱子,提出一囊酒用烏桓語對姜晉笑道:“烏丸大人送了我們一車美酒,足夠我們在路上享用,就不要在這裏打攪部落的安寧了。”
姜晉有些無聊地踢了踢腳下的青草,鐵鞋碰撞出清脆的聲音,“就這麼走啦,我還想再休息會兒呢。”
燕北笑了笑,沒有再理會他,張手呼道:“弟兄們,給馬套上大車,我們走了!”
一干黃巾舊部紛紛應和,說到底,燕二郎的威信自三年前便早已建立,一伙人只有他官職最高,在黃巾軍中是屯長,更不說在三位將軍接連殞命之後帶着大夥一路逃回幽州,並重新建立了他們的生活。
馬上籠頭車套馬,不過一個時辰,一支正規的商隊來去如風,消失在這片草原上,朝着太陽落下的方向奔馳而去。
“二郎啊,那地形我可看好了,他們外圍的護衛不多,摸進去絕對容易,難道是他們裏面的護衛多麼?”
走出不過五里路,姜晉便憋不住打馬走到燕北身邊小聲嘀咕道:“我還想着去把咱們那鼎搶回來呢,他娘的,老子都沒鼎食過,就這麼給個胡人!不順心吶!”
“他以商賈待我等,我等便以馬賊待他,不過這個烏桓部落是以客人待我們,喝了別人的酒,哪裏還能在別人家裏放火做那惡客?”燕北以馬鞭輕敲在姜晉的頭盔上笑道:“記不記得三年前咱們剛到幽州時候我說什麼?那時候我說,給燕某人兩年,讓你們各個都做肉食者,燕某沒有食言。”
“這次也一樣,去冀州投奔王義的兄長,爾等再給燕某兩年!”燕北打馬而上,忽而駐馬朗聲對一眾被塞北獵風吹迷了眼的廝殺漢說道:“只要咱們性命還在,我教弟兄們日日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