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蕭牆(下)

第三章蕭牆(下)

但是十六年後的今天,同樣走在這條西霞古道上,邑斌的心情卻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沉重,因為他這次回京,不是皇上所召,而是自作主張。南梁國法,駐邊主帥私自回京,罪名極大。即使以邑斌的國舅身份,赫赫戰功,一旦被察也會受到御史群起彈劾。更何況,自當年赤無敵被丁隳以莫須有的謀逆罪名害死之後,邑斌便常有高處不勝寒之感,也更注意謹言慎行,十來年不敢行差踏錯半步,但他這一次的做法卻無疑是受人於柄了。

這時,前面黃馬驛已經在望,邑氏父子不再急於趕路,馬速也就慢了下來,邑雪鷹一邊放鬆韁繩,一邊看着父親,面帶猶豫,不知心裏憋了許久的話,要不要說出來。

邑斌彷彿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思般,淡淡說道:“鷹兒,我知你自離開赤峰關時便有話想說,想說什麼就說吧。”

“是,父親。”邑雪鷹恭敬地答應了一聲,這才說道,“兒子以為朝廷此次出兵北齊之議,確實有失慎察,兵法雲,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僅憑攝政王齊桓死後,北齊必亂之臆測,冒然興兵,一旦所持不實,戰端已開,必然難以收拾。但若想阻止此事,父親大可以呈上奏章,向陛下陳明厲害,以父親的威望,以及皇上對父親的信任,自會採納,亦不必私自回都,落人口實。”

“你以為只要我上奏章,皇上就會採納?在我看來,卻是未必,只怕此次出兵已是無法避免了。”邑斌搖了搖頭,隨後說道,“不過,這一仗倒也未必那麼難打,北齊滅了陳宋之後,士氣雖高,但也不免將驕兵疲,再加上西武在旁虎視眈眈,只要我們不輕敵冒進,再利用好這兩點,我軍此次出兵,雖不見得能落多少好處,但至少可保全身而退。”

真是英雄隨見略同!如果這時林霰在旁,恐怕也要擊節讚歎,因為他為盧光庭作的謀划,正是基於邑斌剛才說的那兩條。

但是邑雪鷹聽完,卻反而更加困惑:“兒子自然相信父親的判斷,但既然父親心中已有定計,就更不必急着趕回大都了,只須給皇上寫個條陳便是。”

邑斌輕拍坐騎,目視此時正遙遙西墜的斜陽道:“如果只是為了出兵北齊之事,我當然無須觸犯軍法,私自回都……鷹兒,你可知自古多少國家,其禍不在國門之外,而是在蕭牆之內啊!”

邑雪鷹少年老成,為人機敏,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便成為父親倚重的左膀右臂,此時感受到父親話中之意,不由微微打了個寒戰,說道:“難怪最近朝中議論紛紛,就連我們遠在關西,都聽說了不少流言,陛下已過六十壽辰,但至今膝下卻只有幾位公主,難道父親真正擔心的竟是此事?”

邑斌淡然道:“否則你以為馮相公為何偏在此時慫恿皇上出兵北齊,藉機插手河南軍?”

“難怪父親說此次出兵只怕在所難免!”邑雪鷹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不打一次大仗,他又怎麼會有機會控制軍隊呢?只是——馮貴妃雖然極得陛下的寵愛,至今卻連個公主都沒生過,就算被他得到了軍權,他又能擁立誰呢?”

邑斌看了兒子一眼,這個兒子雖然機敏,但到底還是嫩了點啊!當下微微一笑道:“馮相公又不止貴妃一個女兒。小理”

“啊——”邑雪鷹聞言一驚,不由脫口輕呼,“莫非他打算擁立的竟是寧府的林家老四?!”

邑斌點頭嘆道:“陛下只有寧親王一個兄弟,如今陛下春秋已高,卻無子嗣,將來能繼承大統的,自然唯有寧親王的兒子,寧府共有四子,其中第二子早夭,三子又是寧親王當年在北齊作質子時,與齊婦所生,也可以不計,剩下的就只有嫡長子林雩,與四子林雱。林雩之母早逝,而林雱的母親,正是如今的寧王妃,馮氏之長女。馮相公之心,不問可知矣。”

邑雪鷹皺眉道:“但林雩雖不算如何有才能,卻世子名分早定,為人又十分忠厚,從無大過,這儲位怎麼算也應該是他的呀!”

“所以我才擔心!”邑斌眉宇間閃過濃濃的陰霾,沉聲說道,“歷來儲位之爭往往血流成河,大傷國本,加之出兵北齊,萬一處理不善,南梁就立刻面臨著內憂外患,到時國家危矣。再說,寧親王乃是謙謙君子,寬厚仁德,與我亦是總角之交,如今他纏綿病榻,一旦骨肉相殘,只怕難保善終,所以此事我於公於私都不能袖手旁觀。”

話雖如此,但這些皇室內部的爭鬥,又豈是容易插手的呢?父子兩不再說話,心頭都是沉甸甸的。正當此時,身後卻遠遠傳來急促的馬蹄。

邑雪鷹回頭一看,頓時“咦”了聲道:“父親,後面飛馬而來的似乎是張滇。”

邑斌意外之下,也回頭去看,只見一個矯健的身姿飛騎而來,正是跟了他十幾年的得力親信張滇。等到了近前,張滇躍下馬背,向邑氏父子行軍禮道:“屬下參見大帥,左先鋒。”

“你怎麼來了,可是有緊急軍情?”邑斌問道。

張滇搖了搖頭:“邊關未有異動,是聖旨到了。”

邑斌聽說不是赤峰關有變,這才放下心來,當下下馬接了聖旨,打開一看,神色頓時有些輕鬆起來。

邑雪鷹見狀問道:“父親,聖旨說什麼?”

邑斌道:“聖上已決定出兵,因此下旨招我回京,咨商出兵的準備。”

“要出兵了?果然不出父親所料。”邑雪鷹聞言先是一驚,隨後喜道,“不過這樣一來,我們回京就不算違反軍紀,可以名正言順了。”

邑斌點了點頭,又向張滇說道:“傳旨官安頓好了?”

張滇道:“屬下對他說,大帥和左先鋒外出視察軍情,聖旨由屬下快馬遞送,讓他休息幾日,回京復命便是,那傳旨官並未起疑。”

邑斌道:“如此甚好,聖旨我已接到,你回軍營去吧。”

張滇答應一聲,卻並沒有馬上就走,而是遲疑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件事——在聖旨還沒到時,兵部尚書盧大人有位信使來赤峰關找大帥,說有盧大人的手書,必須親手交給大帥,屬下也是以大帥外出視察為由拖延着他,但此人象是十萬火急,再三催請,屬下請示大帥,此事該如何處理?”

邑斌聞言心頭一動,他與盧曦同朝為官十餘年,雖然交情不錯,但因皇親不便私交大臣之故,與對方也沒有過深的交情,又怎麼會有十萬火急的親筆書信呢?而且聖旨傳他回京的事,也讓他有些意外,因為料想馮權並不會希望自己此時回京,那麼皇上的這道聖旨,又是出於誰的建議?莫非與盧曦有關?想到這裏,他對張滇說道:“既然如此,我就在前面的黃馬驛多等兩天,你去把盧大人的信使帶來,在那裏見我便是。”

“遵命。”張滇答應一聲,這才飛馬去了。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邑斌仰頭看看逐漸蒼茫的暮色,才對邑雪鷹嘆了口氣道:“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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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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