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濤（下）
這次前來，仍按雍辟宮的佈局，處理政務的前朝在出雲門外，齊靳和太後分別入住**東面的松壑齋和西面的猗蘭園，皇子們住在松壑齋旁鹿鳴館，長風公主住在猗蘭園旁麓秀苑，林霰卻是因禍得福，獨居在獵場旁邊景色幽雅的楓露閣，雖然傷勢未愈，卻自由了許多。
由於當日遇刺時，負責監視他的二十多個驍騎尉，全部死於那名武功高強的黑衣刺客手中，事後由御前侍衛護衛他回宮。齊靳奏明太后，在新的驍騎尉選派來之前，暫由這些御前侍衛負責“監視”林霰。
端太后不知真是出於她知道林霰遇刺時，表現出來的無比震驚，還是象齊靳和田風推測的那樣，因林霰沒死感到心虛，居然沒有反對。並且主動提出這次來天壇山林霰必須隨駕，因為她和齊靳一走，雍辟宮雖仍有一半禁軍，但護衛起來卻難免因皇帝太后都不在而掉以輕心，把剛剛遇到暗殺的林霰單獨留下不安全。
齊靳既正中下懷，又暗中驚訝。但很快就想到，太后可能是不放心林霰離開她的視線后，會和自己玩出什麼花樣，甚至是一次暗殺未成，想趁這次出行安排第二次，所以反而更生警惕。暗中把本來為了以防親政失敗，保護林霰出逃所準備的那一百名死士，提前安排到了林霰身邊，由田風親自調派。
田風自己本就是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頂尖刺客，加上對這次林霰遇刺的事心中大有餘悸，因此調派人手，佈置戒備，放了十二分小心，恨不得把所有可能遇刺的情況全都考慮到了。加上這一百名死士，本身都是武清親手從御前侍衛精選出來的，不但個個武功出眾，而且絕對忠誠。小理所以這次從雍辟宮來到天壇山，齊靳見林霰身旁已護衛森嚴，萬無一失，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楓露閣位於天壇山腳下，背後峰巒疊嶂，閣旁澗水潺潺，前面是一片疏朗的楓林，中間一座小亭，石桌石凳，擺放着茶具、棋盤，林霰和徐藥師坐在那裏一上午談醫論道，意興不淺，臉上恢復了血色，精神不錯。
田風檢查完楓林四邊的崗哨，回來站在亭外，望着亭中二人，目光不由一陣欣慰。徐藥師果然沒有吹牛，不過短短十來天，林霰的傷勢便恢復了十之七八，如今不但氣色大好，而且已能在周圍散步了。
這當然是依仗徐藥師出神入化的醫術，更因長風公主送來了半枝珍貴之極的血嬰！
血嬰產自雪山之巔，千年玄冰中，形如嬰兒，渾身透明，依稀可見裏面經絡般的血絲，只不過傳說五百年開花，五百年結果，一旦採摘，便須冰藏，所以傳世極為罕見。
所以當它放在冰匣里，被送過來時，連嘗盡百草，被譽為三代醫聖的徐藥師也大為震驚，不知耶律長風從何得來這樣珍貴之物，而且還一出手就是半枝之多。
要知血嬰哪怕一片兩片，便能令垂死之人續命百日，加上傳世罕見，遠非尋常奇花異草可比，尋常人得了，必然世代珍藏，就是傾國之富也難換，長風公主即便看在她哥哥面上，送林霰的這個人情也未免太大了。
當然，除了長風公主之外，關心林霰之人，還委實不少。隨着消息不脛而走，劭王齊樞、質子林雩，誠王齊劥，包括已升為侍郎的錢選等人，都把府中珍藏送了過來。
剛立為太子的齊殊，更是在林霰昏迷的那兩天裏，執意留在明理堂，親自端湯試藥，衣不解帶地服侍了他兩天兩夜，其間表現出來的深厚感情，早已遠遠超過了尊師重道。
如今堆在林霰房中的仙芝聖草數不勝數，雖比不上血嬰，但也大部分都十分珍貴，林霰自然用不上那麼多，反而便宜徐藥師大開眼界，完善了草經中的很多不足。
這也是此次徐藥師隨駕來天壇山照看林霰毫無抱怨的最大原因，不但可以繼續鑽研包括血嬰在內這些珍貴草藥，閑暇還可以和林霰討論，林霰在醫道上的精深雖遠不如他，但學問駁雜，悟性驚人，卻是天下第一，是他在醫道上至今遇到的最大知己。
而林霰也知道想要儘早痊癒，最好少思少慮，樂得趁養傷期間，每日和徐藥師討論醫道消遣，在天壇山的青山綠水間，過幾天悠遊自在的日子。
田風和齊靳也暗中商量好了，有意讓林霰靜心休養，連兵諫的事也隻字未提，所以齊靳每次來，只是與眾人說說笑笑，這幾日看林霰已能周圍走動，更是約好要帶他去射閱場去遊玩。
早上林霰和徐藥師談論醫道，徐藥師不知突發什麼靈感，午膳后就一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苦思冥想去了。
而林霰小睡之後，剛剛醒來，正覺神清氣朗，忽聽外面一片嘈雜，原來是齊靳今日要去狩獵，帶着大隊人馬來邀林霰同去，竟被田風安排的崗哨鐵面無私地擋在了楓林外面。
直到田風走出去，才親自把他們帶進來，齊靳見狀氣笑不得，但也不得不暗自佩服田風的手段，竟能讓這些御前侍衛連他這皇帝都不認了。不過這樣也好，否則如此複雜的情勢之下，如何保證林霰萬無一失呢？
這時林霰也已更衣出來迎駕，見齊靳一身戎裝，氣宇軒昂，身後除了高建、武清等侍衛隨從之外，齊璨和齊珝等皇子，和一些皇族中少年子弟也都在其間，顯然今日是要一同遊獵。齊靳兩天沒來，今日一見，覺得林霰的氣色比起兩天前又好了很多，不禁大喜。
他帶來的皇族子弟中，更有一個十一二歲，俊美無比的少年拍手笑了起來說道：“林霰你果然已經大好！這一下，待會兒皇上狩獵，我也不去，寧願留下來聽你講故事。”
林霰成為太傅之後，宮中皇族子弟都是明理堂常客，彼此自不陌生，這個俊美少年他也認得，名叫齊風，生性開朗活潑，常常和皇長子齊殊同來聽他的課，只不過別人都叫他“先生”，獨獨這齊風大了兩歲，叫他“林霰”，在他身上，看不到皇族那麼多規矩，愛笑愛鬧，冰雪聰明。也正是這份生機勃勃的性情，反給林霰留下了好印象，而且不知怎麼，好象連向來死人臉的田風都對這少年有些另眼相看。
不過此刻看到齊璨和齊珝等正經皇子，在齊靳面前都是規規矩矩的樣子，這齊風不過是旁支，竟然談笑無忌，還是讓林霰有些驚訝。
而齊靳對於齊風的放肆，也不在意，反是親熱地拍着他肩頭，望向林霰輕鬆眨眼道：“寒雲這麼快有起色，長風公主功不可沒，朕回頭定要好好謝謝這個好妹妹。”
林霰連忙躬身說道：“皇上此言極是，見到公主之時，也請務必替霰轉達謝意。”
此言一出，不禁是齊靳，就連他身旁的武清、高建，以及眾位皇子全都呆了一下，齊靳轉目望向一旁的田風，不由奇道：“寒雲他這是真糊塗，還是在裝糊塗。”
田風冷冷看了林霰一眼，這才向齊靳答道：“皇上放心，他是真糊塗。”
眾人聽了，再看看林霰正自一頭霧水的表情，這才無不放聲大笑，齊風更是喜孜孜道：“那就叫他糊塗一輩子好啦，如今天下誰人不知，南梁林霰乃不世奇才，有人騙過了他，那可是榮於華袞。”
這下，就更沒人願意解開林霰心中疑團了，全都笑而不語，林霰也不好意思再問。齊靳雖見林霰行走無礙，但還是為他準備了一頂軟轎，眾人出發向射閱門而去。
到了射月門，要陪同齊靳一起去狩獵的大臣都已在那裏等候，除了年紀大的張涼等人沒來，齊樞、田橫，謝毓夫和李罡等人看見林霰，自有一番驚喜。
尤其是齊樞，等其他人見禮過後，更是走上前來，握着林霰手，如釋重負地說道：“看到寒雲無恙，實在叫人安心。”
田風見他卻是冷哼一聲，看都不多看一眼，自顧走到旁邊，安排林霰護衛警戒去了。
齊樞何等聰明之人，看田風臉色不善，又見林霰似笑非笑望來，頓時臉上一紅，向林霰說道：“我早知瞞不過你，你那十六個字確實是我有意泄露給了南梁細作，才傳到馮權耳里。但我確實一直都是真心將寒雲你視為摯友，這麼做絕無相害之意，只是一己私心，不想將來在戰場上與你為敵罷了。不過不管怎麼說，總是我言而無信，寒雲要打要罰，我一概認下來便是。”
以他城府，坦認其非，反令林霰出乎意料，淡淡道：“我早就說過，不會插手滅國大戰，王爺卻信我不過，再說，王爺把我那十六字傳出去，引來馮權與林雱恨意，可不僅是讓我活着難回故國，只怕死了都葬不進祖墳，如此豈是朋友之道？”
齊樞慨然道：“只要你消氣，大不了我也留下遺言，死後不入齊氏祖墳，陪你作孤魂野鬼如何？”
林霰見他指天發誓之狀，知道其實齊樞和他雖人各有志，但在認祖歸宗這樣的事上，卻是同樣洒脫，如今又都以此來避重就輕，不由好笑，當下搖了搖頭道：“那倒不必，王爺若是真心補救，將來還我一個人情便是。”
齊樞想不到這樣輕易得到林霰原諒，自是心頭大喜，連忙答應下來，他對林霰雖有種種不放心之處，卻是真心敬佩，不願失去這個朋友。
而這時射閱門外的御馬司，也早已準備好了數十匹駿馬，帶到眾人面前供皇帝和陪同遊獵的官員挑選，大家的視線這才被吸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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