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王天成的往事(七)
隨着時間往後推移,我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好肉。
那天我剛剛逃跑又被抓回來了,穆婉婉就蹲在我面前給我上藥。
我從昏暗的燈光往上看,覺得她眉頭上居然掛上了風霜的痕迹。
“看什麼?”她嘴裏叼着煙,看了我一眼問。
曾經的我會覺得害羞,可這樣相對的次數一多,我就沒了感覺。
“你為什麼老抽煙?”我還想說女孩子抽煙不好的,但想想說了也白說。
她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不抽煙也不知道能做點什麼。”
她的話讓我突然難過了一下。
“那你……”為什麼不離開呢?
其實對於張哥來說,不僅僅是我們這些拐來的,就連穆婉婉他們一行人也一樣,一旦想逃跑就等於背叛了他,穆婉婉想走是不可能了。
“真笨。”她輕輕的說了一聲,然後去看我的傷口,“好像發炎了。”
“早就習慣了。”我說完仰着頭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出神。
曾經我以為男人流眼淚是最讓人看不起的,可自從我被帶到這個地方,我不知道掉過多少次眼淚。不過那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沒人看到過。
我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傷口疼,是因為我想我父母了。
我甚至還想江天易。
就算那時候的他仇視我,可比起這群惡魔,他好太多了。
每次睡覺的時候我既興奮又失落,可能是想的太多了,我無數次夢到自己被救出去,我父母抱着我喜極而泣,江天易和我道歉說對不起。
可那些喜悅只有在夢裏,一醒過來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面對的還是殘酷的現實。
“你的臉色很難看,傷口是不是惡化了?”她說完也不等我回答,伸手就把我肩膀掰住,直接看向我的後背。
她做事一向大大咧咧的,從沒有什麼女孩子該有的溫柔。看着我後背之後,伸手就去扯我的衣服。
傷口流出的血和黃水和衣服泡在一起都分不開了,她這麼一扯,幾乎把我的肉掀下一層來。
疼的我沒忍住悶哼了一聲,腦門上都冒出了冷汗。
“爛了!”她語氣挺着急,“我出去看看有沒有消炎藥。”
“假慈悲。”疼的腦仁都是疼的,我說:“還不是你們做的好事!”
她已經站起來,看着我好一會,說:“對不起。”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眶都紅了,那麼大大咧咧的一個人因着我的話紅了眼,倒是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我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就已經轉身出去了。
那天晚上我發燒了,比以前都要猛烈。頭又暈又疼,似乎隨時都會炸開,我眼前出現了很多模糊的黑影,什麼都看不清楚。我突然覺得,我或許就要燒成傻子了。
就算我變成傻子了,估計張哥也是讓我去街上討飯。所以就算我傻了,還是逃不出去。
穆婉婉很快回來了,神色也恢復了正常,手上拿着消炎藥。
“只有消炎藥沒有退燒藥,你就隨便用點吧。”她蹲下身給我撒葯,葯接觸到傷口挺疼的,我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的對着我背上的傷口吹氣。
她離我很近,我能聞到她頭髮上的洗髮水味道。
我的視線往下移,落在她纖細的脖子上。
我想,如果我掐斷了她的脖子,是不是就可以逃出去了?
但答案是否定的,我掐斷了她的脖子,不用傷口感染,我就先把自己後悔死了。
葯塗上去緩解了傷口惡化,可因為傷口癒合,發起燒來也迅猛的讓人措手不及。
那天張哥沒回來,是穆婉婉陪了我一晚上。我燒的意識都沒了,只是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有人進進出出的去接冷水進來給我擦拭。
後來,胳膊又被針扎了,我想是穆婉婉又給我注射藥水了。
那個藥水總是那麼有用,一針紮下去,幾個小時以後我就退燒了。
我醒過來以後,她不知道看了我多久,說:“王天成,你別再逃跑了,跑不掉的。我也不敢再放你走了,你不如想想別的辦法。”
“什麼辦法?”我問。
她嘴唇動了動,終是沒說,丟下一句要休息就走了。
她走了以後我盯着屋頂發了很久的呆,她說得對,我一味的選擇逃跑根本就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從此我不再逃跑,拚命的學着看他們的臉色,對自己好一些。
進入寒冬的一個夜晚,我聽到穆婉婉和張哥吵起來了。那次吵得挺激烈了,平時穆婉婉都不怎麼會真和張哥鬥嘴,那次是因為穆婉婉懷了張哥的孩子,她想生下來,張哥要求打掉。
我站在門口隔着木門聽他們一句一句的爭吵,心裏真的很踢穆婉婉不值。
她遇到的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對她不好,還不想要她的孩子。
我好幾次衝動的想替她說幾句話,但我明白,我一旦說了,那就是火上澆油。
後來張哥說了幾句狠話就走了,穆婉婉一個人在外面哭。我站在門口,聽着她的哭聲心裏很難過。
穆婉婉其實是個好姑娘,她只是遇到了不好的人。
或許很多人都會說她是個婊子,自甘墮落。可有的時候,這麼選擇固然是錯的,但換一個選擇更差強人意。
很久以後,我沒忍住說:“別哭了,不值得。”
“我該怎麼辦?”她聲音啞着問我。
我脫口就想說打掉吧,可又覺得會傷了她的心,就說:“我也不知道。”
門被人踢了一腳,接着腳步聲遠了,我再沒聽到穆婉婉哭。
剛才應該是她踢的門,因為我的回答讓她不高興了。
我是真的覺得她不該把孩子生出來,一個人販子的孩子,生出來還是個人販子。將來張哥要是被抓了,他就面臨無父無母的困境,不被抓,那他就是下一個禍害社會的小人販子。
那件事之後好久穆婉婉都沒來看我,可能是真的被張哥帶去把孩子流掉了。
有一天,張哥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居然頭一次親自來看我。
他抽着煙坐在舊椅子上,神色挺黯然的,說:“小子,我有時候真後悔把你帶回來,你就會給我惹麻煩,這麼下去,或許哪天你真給我惹出事了。”
我心裏咯噔一聲,張哥什麼意思?他是覺得我太麻煩,所以打算把我處理了嗎?
他的處理方式除了殺了我,我想不出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