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晴格格
“貝子爺,您這是......”套房的門帘撩開,房內的情況一覽無餘。-==網==-趙千棟朝裏面瞅了一眼,只見在幾位丫鬟侍女的身影間,一張碩大的棗木圓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而在斜對着門口的位置上,還端坐着一位頂戴旗頭、身形婀娜的年輕女人。
“呵呵,穎才兄今日來的正是時候,”郎鄴在背後輕輕推了他一把,將他帶進門,這才笑道,“族妹晴笮昨日才從西洋求學歸來,數年未見,我這個做兄長的今日專門在這德樂勝擺下宴席,準備給她接風洗塵。適才聽聞貴府管事前來買訂酒席,呵呵,為兄便自作主張,讓他省卻了那少許的酒錢,將宴席挪到我這雅閣里來了。”
趙千棟朝那位名叫晴笮的女人看了一眼,只覺得這女人年紀很輕,但是眉宇間卻有一種足以令人心動的嫵媚,雪膚黛眉、瓊鼻櫻口,真是無一處不美。
鑒於這年頭男女之防森嚴,趙千棟不敢多看,不過在心裏頭,他卻有些納悶。就他前身所了解的情況,奉天郎貝勒府上素來人丁單薄,到了郎鄴這一代,郎府似乎就只有他郎鄴一個子嗣了,這眼巴前的,從哪又蹦出來一個名晴笮的郎府格格來啊?更何況按郎鄴剛才的說法,這個晴笮還是剛剛從西洋求學回來的,在這年月里,在旗有爵位的格格貝勒們有出國留洋的嗎?至少在趙千棟的記憶里,大清朝就沒有這麼一把子先例。
這個叫晴笮的女人,來歷恐怕沒有郎貝子所說的那麼簡單。暗地裏,趙千棟有了這麼一個想法。
“來,穎才兄入座。”郎鄴的目光在他“族妹”的臉上瞟了一眼,轉而笑道。
“貝子爺,”趙千棟猶豫一下,抱拳躬身說道,“有格格在座,哪裏還有小人的座位,那豈不是亂了祖宗的禮法?”
“呵呵,晴笮昨日從亞美利加歸來,就嘗聽族兄說起把總大人的事迹,”坐在座位上的晴笮這時候開口了,她眨動着那對善睞的鳳眼,將趙千棟上下打量一番,這才笑道,“在他的嘴裏,把總大人可是一個進過京城同文館,又在天津武備學堂磨礪過數年的人,年前鳳凰城一戰,把總大人在倭寇的槍林彈雨中六進六齣,視死如歸,那是何等的英雄氣概?怎麼,難道今天在這小小的樓閣之上,把總大人卻囿於禮法,不敢與我這麼個小女子同座了嗎?”
廖昌茹隔着門帘,靜靜的站在門口,按道理說,他才是今天趙千棟要招待的主賓,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他這個五品的同知,似乎只能屈尊陪客了。同時呢,作為一個在官場上打拚了二三十年的老吏,他也看出座上那個“晴格格”身份有問題了,要知道大清治下的宗親貴族,那都是在宗人府內有詳實記錄的,親王貝勒、貝子國公,其族譜籍志,那都是記的清清楚楚,而在東三省,大清有多少的留守親王、貝勒格格,他廖昌茹不敢說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多少也能記一個**不離十了,至於說眼前這個“晴格格”,他以前可真是聞所未聞。
這年頭大清的江山早就亂了套,別說是冒充格格、貝子的,就算是冒充王公大臣的也有的是,前兩年在江寧就出了一個冒充光緒爺逛妓館的,聽說還把江寧的知府都給騙過去了,只不過那小子倒霉,正好撞上時任兩江總督張之洞張閣部,以至於最後把腦袋給玩掉了。所以說呢,類似這種“晴格格”是真是假的事,廖昌茹也沒有心情去查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更何況眼下的情況很明顯,這位“晴格格”與貝子郎鄴是一路的,他們合起伙來不知道要從趙千棟的身上打些什麼主意,他一個三姓的同知,說到底都還是個外人,這時候多嘴並不一定能撈到什麼好處。
“那小人就......逾禮了,”猶豫了一下,趙千棟抱拳朝郎鄴貝子、晴笮施了禮,這才選了個靠外的位置,彎腰入座。
“同知大人請坐,”郎鄴笑了笑,又向他的族妹介紹了一下站在門口的廖昌茹,這才最後一個入座。
“趙把總,”等入座的四人簡單客套結束,晴笮站起身,探出一支纖細的小手,從侍女手中接過素瓷酒壺,親手為趙千棟面前的酒杯里斟滿溫酒,同時柔聲說道,“聽族兄談起,你是趙大人膝下第三子,為我朝穆宗庚午年生人,今年不多不少,恰好二十有五,呵呵,不知晴笮有否說錯?”
穆宗那就是同治帝,庚午年也就是同治九年,公曆的一八七零年。
“勞格格下問,小人今年恰是二十有五。”趙千棟欠欠身,恭敬的說道。
“那可巧了,”晴笮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按,笑顏如花般的說道,“晴笮是辛未年生人,論年紀,正比趙大人晚生一年。這樣吧,既然咱們彼此年紀相仿,我就別再一口一口的稱呼你把總大人了,而你呢,也別再滿口格格貝子的了。我,族兄,還有你,今後就以兄妹相稱。府上兩位兄長為國捐軀,是為我朝英烈,咱們尊逝者為長,族兄的生辰是為癸亥年,今已三十有二,故可謂三哥,你呢,就是四個,小妹年紀最小,恬為小么。趙三哥以為如何?”
“小人惶恐,”女人的小手還搭在自己的肩頭,趙千棟就覺得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直往鼻子裏鑽。他知道,自從進入這個酒局以來,身邊這位晴笮格格至少就做了三件逾越禮法的事,而今呢,她更是要屈尊下交,拉着郎鄴貝子跟自己稱兄論妹,倘若她真的是個格格,而這件事又被宗人府查知的話,那最終的結果只能有一個:自己領受杖責,她則被押入宗人府,在那與世隔絕的高牆內好好的呆上幾年。
“族妹的提議甚好,”更離譜的是,身為貝子的郎鄴似乎對這一切並不避諱,他拍拍手,笑道,“穎才啊,我看你也別再惶恐了,咱們近日就請廖同知做個旁證,換盞錯杯,結為異姓兄妹。”
“廖大人,這個旁證你可做的?”說到這,郎鄴也不管趙千棟是否答應,就那麼自顧自的扭過頭,對緘口不言的廖昌茹說道。
“那是......卑職的榮幸,”廖昌茹心頭苦笑,他知道,郎鄴以一個在旗的宗貴,私自結交綠營的漢族將官,這是有違大清律典的,按祖製得判重罪。而現在郎鄴拉他這麼個五品同知做旁證,那就是為了拖他下水,將來萬一有人把這件事捅到宗人府,那他廖昌茹也沒有好果子吃。現在最棘手的一件事是,這個旁證他還不能不做,不然的話,估計等不到將來,他眼下就得惹上一身的麻煩。
“這就好,這就好,”郎鄴顯然對這樣的答覆頗感滿意,他端起酒杯,對趙千棟朗聲笑道,“來,穎才兄,族妹,咱們一塊幹了這杯,之後,咱們三人就算是自家兄妹了。”
晴笮淺淺一笑,伸手端起自己面前的杯盞,兩隻勾人心魄的眸子,卻一眨不眨的盯在趙千棟臉上。
“既然蒙貝子爺與格格的看重,”猶豫了一下,趙千棟咬咬牙,端起面前的酒杯,朗聲說道,“那千棟也就不再推脫了,三哥,五......五妹,這杯酒我先干為敬。”
一句話說完,趙千棟一仰脖,將整杯香醇的女兒紅一飲而盡。
看着他飲下這一杯結義酒,郎鄴與晴笮相視一笑,四雙眼睛裏分明都透出一股別樣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