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爺回府

與郎鄴的結識，另趙千棟又找到了一個了解時下局勢的窗口，自打德樂勝一聚之後，兩人，再算上一個晴笮，時不時的都要聚上一次，彼此間所談論的話題，也大都離不開京城的局勢、關外的商務、朝廷大員的任免等等，而在這個過程中呢，郎鄴還數次暗示，一旦趙千棟的老父履任，在遼陽督練新軍，那麼貝子府願在錢銀糧餉方面“展其所能”，那意思就是說郎鄴本人願意為趙晉先的新軍提供軍餉。

是不是能夠接受郎鄴提供的軍餉，這件事趙千棟做不得主，一切還得老爺子回來之後看他的意思再做定奪，不過在心底深處，趙千棟倒是真想在這位貝子爺的身上再敲一筆銀兩出來，受前世的品性影響，他這個人還是對權力不甚感興趣，反倒對金錢喜愛有加。

不過就在他還尋摸該找什麼借口向貝子爺“求財”的時候，熱河驛傳來六百里加急官文，“着盛京將軍治下各府、州、廳主事官員，各海防、協領衙門統將，一律於四日內入奉天府議事，但有無故缺員者，一概革職嚴辦。”隨同官文一同送抵奉天的，還有十幾份家屬，這其中就有趙府老爺的一份。按照老爺子在家書中所說的，依克唐阿將軍的隨扈軍馬已經過了熱河驛，三日內定能抵達奉天。

就在熱河驛的官文送抵之後的第二天，陪同老爺子一同進京的趙府老管家趙有旺秘密返回奉天，他又帶回來老爺子的另一封家信。在這封真正的家信里，老爺子先是簡單的交代了一下京城的情況，而後明確提到受甲午變亂的影響，關外吏場動蕩，原本授命駐防關外各地的軍將除了那一批戰死的，剩下的大部分不是被革職就是被治罪，能夠留任原職甚至是得到升遷的絕對少之又少，而這也直接影響到了依克唐阿治下的“親信團隊”。用老爺子的話說，那就是“部堂大人麾下近僚，十去其八，故其所憂者，堪用之人不可信，足信之人未可用，實為兩難耳......此其時，當為竹才謀圖晉身之良機。”

竹才是趙千棟的小名，而老爺子這番話的意思，就是說受甲午之戰的影響，依克唐阿麾下的近僚十成去了八成，現在老將軍最憂心的事，就是身邊可以用的人大都信不過，而信得過的人呢，才能又不足，他的處境有點進退兩難的意思了。這個時侯，應當就是趙千棟謀求遠大前程的最佳良機。

除了交代這些事情之外，老爺子還讓府內即刻辦理幾件要事：首先，老夫人馬氏得裝病，而且得裝出一幅重病的樣子；其次，“闔府營喪，以吊乃兄。”就是讓趙千棟以傷病初愈為名，給兩位捐軀的兄長治喪，而且這喪事還得大操大辦。按照老爺子的說法，依克唐阿將軍秉性雖然看似剛斷，實際上卻剛而無斷，在小事上他能做到乾綱獨斷，可一遇上大事，他便又變得優柔寡斷，最重要的是，他這個還好大喜功、自以為是，平素里最怕別人揭他的短，同時呢，受這種性格的影響，他也分外的護短，身邊親信即便是犯了天大的錯誤，他也是能遮就遮，能掩就掩。故此，老爺子認為，只要趙府府上能把“功夫”做到，那麼依克唐阿為了現實他對部將的恩澤，定然會對趙千棟加以重用。

受到這第二封家書之後，趙府就忙碌起來，按照老爺的吩咐，老夫人馬氏當下就開始裝病，同時呢，趙府上下也開始忙着治喪，連續幾天，趙千棟出出進進身上都掛着孝，戲份上演的不可謂不充足。

就這麼忙碌了三天，到第四天頭上，盛京將軍下轄五府、四廳、六州、四大海防衙門、四大協領衙門、四大協助副都統衙門的主要官員也都趕到了奉天，偌大一個奉天城頃刻間變得喧鬧起來——原盛京將軍裕祿調走的倉促，在政務上，他甚至連最基本的安排都沒來得及做，而依克唐阿的赴任同樣也迅疾的可以，故此，盛京治下的官員都沒來得及着點。現如今，這些入奉天議事的州、府官員們可謂是人心忐忑，誰都不知道新上任的部堂大人在上任伊始會做出什麼樣的吏制變動，而這些呢，又恰恰關乎到了這些官員們的仕途前程。

連續幾天，前來趙府拜會的各府州官員也着實不少，那些消息靈透的人都知道，依克唐阿的親信部將里，唯有趙晉先一人的居府落於奉天，所以，要想搶先一步探聽消息，抑或是周旋打點，就只能從這位趙總兵的身上下手。也正因為如此，這幾天給兩位長兄披麻戴孝的趙千棟，也沒少了方方面面的應酬，至少盛京治下的各州府要員，有百分之四五十跟他照過面了，對他來說，這似乎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資本。

今兒是部堂大人的扈隊入奉天的日子，趙府的門庭前終於算是冷清下來了，身為趙府獨子的趙千棟，一大早去給老夫人、兩位嫂子請了安，而後就把自己一個人悶在西廂的閣子裏，為了防止有人打擾，他還專門叮囑了趙四，說是沒有要事不準任何人進閣子叨擾他。

坐在閣子內那張緊貼窗口的樟木大桌子前面，趙千棟眉頭緊皺，托在腮幫子下面的那張右手時不時的換一個姿勢，兩隻精光灼灼的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桌子上那張嶄新日圓紙鈔。

這張紙鈔是趙千棟前幾日從郎鄴貝子那裏搞到的，面值一元，是日本銀行一八**年發行的“改造一圓券”，同時，也是目前日本境內流通最為廣泛的一種紙幣。這兩天裏，趙千棟都在研究這張紙幣，他在琢磨着怎麼造假，怎麼用自己的手段製造出第一張日圓紙鈔。

作為一個前世精通造假的高手，趙千棟這幾天已經把這張紙幣琢磨透了，就像他前世的認知一樣，這類型的紙幣僅僅採用了白水印以及鈔紙質地兩種防偽方式，至於說印刷，日本人還是採用的凸版印刷，凹版印刷以及油墨防偽的方式，他們還沒有用上，只不過呢，他們的圖像印刷技術顯然較為細膩，鈔票封面上那個武內宿禰的頭像，製作的很精緻，甚至可以說是惟妙惟肖。

到現在，趙千棟感覺在這個仿鈔的工藝上，他還需要攻克三個大難題。首先一個自然就是鈔紙的問題，僅僅知道鈔紙的材質是不行的，他還得找到原料尤其是必須找到技術相對好一點的造紙作坊，幸好的是，目前的東北除了有釀酒、麵粉、榨油三大業之外，鍛磨紙漿的家庭式作坊也不少，僅僅在奉天一地，就有何記、聯盛、易昌聯三家規模較大的紙行，只不過他們的工藝還相對落後一點罷了。其次一個難題就是製版，雖然說大清治下精通雕版的師傅不少，可要想找到一個自己能信得過，嘴巴又嚴實的能工巧匠，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趙千棟琢磨着，在這件事上不能太急，急則生變。最後一個，自然就是印刷機器的問題了，這個問題相對於前兩者來說倒還容易一些，趙千棟前世是搞機械設計出身的，他當初在汕頭製造假幣的小作坊里，所有手工的“票搗子”都是自己設計組裝的，故此，他現在需要的就是找一個能做精細活的鐵爐作坊，把手頭需要的零件鍛造出來。

都說中國人不擅長拿來主義，其實要說到“拿來”這個問題，估計沒有比咱中國爺們更精通了，那話怎麼說的來着......“你有知識產權，我有大眾山寨，知識用盜版，產權學山寨”嘛，冥冥之中，趙千棟就覺得老天爺讓他重活到這滿清王朝苟延殘喘的年份里，就是為了讓他來好好“山寨”一把的，故此，他就得順應天命，把這“山寨”的本事發揮到極致，讓列強們都開開眼，提前百十年了解了解什麼叫“山寨”。

當趙四在閣子外敲門的時候，趙千棟還在琢磨他的山寨大計，也許是想的太入神了，直到敲門聲響到第六次的時候，他才聽見。

“趙管事嗎？進來吧，”將桌上的鈔票小心翼翼的收起來，趙千棟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這才坐正了身子，乾咳一聲說道。

“少爺，”進來的人果然是趙四，他垂手站在門前，恭聲說道，“部堂大人的扈隊已經到了小東門，老爺遣人回府，讓少爺即刻前往副都統衙門。”

“回來的這麼快？”趙千棟聞言起身，隨口說了一句，這邊在趙四的服侍下更換官服。臨到出門的時候，他還沒忘了在腳脖子上系兩道白布，以示自己還在服喪期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