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心下一慌,兩手緊緊揪住他袖袂下的手臂,略帶哭嗓的央求道:「繆容青,你答應我,別殺他。」
他漠然反問:「為什麼我要答應你?」
她楞住,卻又無從反駁起。是呀,她什麼也給不了,她不過是這座宮裏的一小傀儡,而他什麼都有,樣樣不缺,只除了……那把龍椅。
見她兩眼頓失光彩,好似悟透了什麼,一臉死灰般的絕望,繆容青曾以為早已不會被女人動搖的心神,竟起了波瀾。
他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她出現,更想不到,自己居然會為了她,再次起了情愛之心。
繆容青握住了準備松放的縴手,黑眸微微一閃,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便會盡我的能耐保住他。」
「繆容青,謝謝你。」
聞言,青蒼的嬌顏驀然綻亮,她淚盈於睫,感激地望着他,不住道謝。
話一出口,他內心便深感懊悔,只因他比誰都清楚,必要之時,他不可能遵守承諾,保住耿歡。
可見她喜逐顏開,淚中含笑,總算稍止悲傷,他也只能在心底暗惱。
「你先歇下,今晚的事,我自會與皇太后交代。」
縴手揪住了繆容青站起身的衣角,他一頓,撇首望向座上的人兒。
她掙扎着,隨後低低吐嗓:「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
他微笑,「你有。」
她一臉茫然。
「下回我讓你來慶和宮給我下廚時,不許不來。」他不知是認真,抑或玩笑的下了命令。
她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失笑,「你瘋了嗎?就為了我煮的膳食,便對我這般好?」
她自認有一身好廚藝,但,可沒好到能讓一個奸臣捨命護全她。
面對她的困惑,繆容青淡笑不語,隨後轉身離去。
冉碧心目送着那抹高大背影,一顆心半暖半寒,當真五味雜陳。
暖的是,在這座鬼魅般的皇宮中,有一個男人願意為她扛起一切;寒的是,這個男人既可保她亦能棄她,他掌握了她的弱點,隨時能毀去她。
她真能完全相信他嗎?相信一個機關算盡,只為登上龍椅的奸佞……她心底沒有答案,只覺無比茫然。
冉碧心閉起眼,雙手環抱住自己,藉此抵擋打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意。
【第六章】
今夜的祥寧宮並不安寧,一頓關起門來只有姊弟倆談話的家宴,讓一旁伺候的宮人太監心驚膽顫。
宮人撤下了前一批菜式,後頭宮人隨即又送上新的,膳桌旁候立的尚食先上前試菜,確定菜肴沒有異狀后,才又默默退至一旁。
這些稱作尚食的女官,原先只為帝王試菜,然而今時此刻,她們不光是為耿歡試,還得為皇太后試。
皇太后垂簾聽政,皇權在手,地位形同天子,宮中起居自然比照起帝王規格。
瞥見對座的繆容青擱下了漆金箸子,繆縈跟着停住進食的動作。
「怎麼,御廚煮的不合你胃口?」
聽出她話里意有所指,繆容青端起宮人奉來的熱茶,啜上一口漱去嘴裏的食物氣味,然後才悠悠開口。
「不知太后今日召見微臣,是為了國事?還是為了家事?」
「如今,我們繆家的事兒,便是整座大梁的事兒,國事與家事早已不分,你說呢?」說罷,繆縈重重地放下金箸,繃緊了臉皮,眉眼添怒。
繆容青淡睞她一眼,不痛不癢的回道:「既是如此,姊姊怎能故意瞞着我,讓人毒殺了誠王府那兩個寡母,姊姊分明是不把我當自己人了。」
「你也不想想,本宮是為了誰才會這麼做!」繆縈氣得拍了下桌。
「不錯,誠王妃私下與毅王勾結,意圖藉由毅王收買前朝老臣與皇族,一同聯手彈劾我,又想搜羅姊姊的罪證,公諸於世,讓天下人來撻伐姊姊,可那又如何?如今大權已歸我們,姊姊貴為一朝之尊,在宮中已能隻手遮天,何必殺了那兩個婦道人家?」
「爾為何會對誠王府心軟?」繆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爾忘了嗎?是誰勸告過姊姊,為了繆氏的將來,為了握牢皇權,哪怕是老幼婦孺,只要危及我們,便可剷除。」
繆容青心下冷嗤:不錯,這道理是他教她的,而她倒是從善如流,謹記在心,將惡毒的天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姊姊別忘了,有耿歡這麼一個傻兒子,饒是誠王妃再如何暗中奔走,煽動朝中諸王反叛,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並非是繆容青對誠王妃等人心軟,而是他很清楚,誠王妃妄想聯合諸王與老臣私下對抗繆氏,還得看那些人願不願意,甚至是敢不敢。
依探子回報,誠王妃聯繫的那些人,除了幾個年邁老臣,出於對皇族的忠心耿耿,願意幫助誠王妃,朝中剩餘無多的諸王,明白大勢已去,耿氏已衰頹,無力回天,因此多是沒有太大意願陪誠王妃瞎攪和。
畢竟繆氏獨攬大權,先前已有幾個總與繆氏不和的王被剷除,剩下的那些耿氏親王,個個人心自危,生怕被繆氏視為眼中釘,一舉一動甚是保守謹慎,哪裏還敢應允誠王妃一同對付繆氏。
「本宮知道,光憑那些烏合之眾,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可誠王妃到底是耿歡的生母,耿歡傻歸傻,心卻偏向誠王府,在這宮中最聽冉氏的話,萬一誠王妃透過冉氏,從中與耿歡聯繫,抑或是透過冉氏傳話或傳授,耿歡到底是皇帝,他若不聽本宮命令,擅自下了任何聖令,都有可能為我們繆氏帶來麻煩。」
繆容青漠然接話,「於是你乾脆設了個局,讓人毒殺了誠王妃與誠王太夫人,再故意讓皇後向耿歡泄漏口風,又安排了個小太監從旁鼓吹,好讓耿歡去找冉氏,讓冉氏帶他出宮去奔喪。」
繆縈不語,那神色算是默認了。
「真不愧是當年寵冠六宮的繆皇后,當上皇太后之後,陷害人的心計越發厲害了。」
莫名地,這話聽起來竟帶着幾分挖苦之意,像根棉針戳進繆縈心頭,她不禁皺緊眉頭,不悅地瞅着向來她最疼愛的弟弟。
「爾這是在褒獎你姊姊,還是在挖苦你姊姊?」
「自然是褒獎。」繆容青揚了揚笑。「榮姊不是說過,欲成大事者,絕不能心軟,縈姊為了繆家,為了我,耗費了多少青春在這座皇宮,我怎可能挖苦您。」
聞言,繆縈怒色稍緩,念頭一轉,又問:「爾跟冉氏又是怎麼回事?」
繆容青目光炯炯的迎視,毫不遮掩地直言道:「如縈姊所見,我喜愛冉氏。」
儘管心中早有底,可親耳聽見他承認,繆縈仍是免不了一陣震愕。
「本宮給你找了多少才貌雙全的絕色女子,爹娘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怎會看上那個細作?!」
「縈姊多心了,依我與冉氏幾次接觸下來,她什麼都不會,就只知道要護着耿歡,要說她是細作,似乎太過。」
「她是誠王妃納的媳婦兒,誠王妃是什麼樣的人,豈會隨便幫自己的傻兒子討老婆?依本宮來看,誠王妃肯定教過冉氏什麼,興許日後某天她會煽動耿歡來對付繆家。」繆縈生性多疑,什麼事兒都能預先揣測到一塊兒。
「這樣說來,縈姊是打算除去冉氏?」
察覺繆容青面上笑容漸失,黑眸透着冰冷,繆縈心下一楞。
「怎麼,容青當真喜愛那個出身卑微的冉氏?」
這下繆縈當真着急了,「那冉氏怎麼說也是皇帝的妃嬪,你怎能傻到喜歡上她?你這是打算怎麼著?搶走皇帝的妃子?」
「她與耿歡並沒有夫妻之實,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罷了。」
「但她是皇帝的……」
「我知道。」繆容青打斷了繆縈,美眸一挑,淡笑道:「皇帝的妃嬪又如何?總有一日,龍椅易主,她將不再是賢妃。」
繆縈微怔,琢磨着他的意思,當下詫異道:「即便如此,到那時,天下女子任你揀選,你又何必撿耿歡的破鞋?容青,聽姊姊一聲勸,莫要把心思放在冉氏身上,那個女人不值得。」
「縈姊看來,哪樣的女子才值得我去追求呢?」繆容青目光驟寒,嘴角猶然含笑,聲嗓甚是溫潤地道:「是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惜背叛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感情,甚至幫着能讓自個兒登上權力之巔的男子,一起除掉青梅竹馬的女子?」
繆縈震楞。他……他這是在胡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