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歡兒……把我的歡兒還給我……」她哭得近乎崩潰心碎。

「耿歡人在承德宮,好得很。」他小心翼翼的安撫她。

她搖了搖螓首,淚如雨下,目無焦距,不知在對誰訴苦:「我的歡兒還那麼小,她怎忍心這樣對他!她怎忍心下這樣的毒手!」

「你說的她是……繆縈?」繆容青直覺問道。

冉碧心一窒,這名字彷彿咒術般,早已不見血色的嬌顏,霎時越發懼怕,渾身抖得更厲害,像是有人正掐着她的頸子似地,張了張唇瓣,卻吐不出半個字。

見她這般,繆容青眉頭深皺,心下不忍,遂伸手將她拉入懷裏。

「莫怕,有我在,她傷不了你。」

大手在她背後輕揉,和緩她緊繃的腰背,他的聲嗓更是異常溫柔,異常的輕,彷彿怕一個聲嗓過大,便會傷着她。

鈴蘭端着水盆進來時,正好撞見這一幕,她心下震愕,又不敢顯露於外,低下頭快步入內,將水盆往几案一擱。

「茶呢?」繆容青冷聲問道。

「奴婢這就去端來。」鈴蘭低頭福着身退出去。

片刻后,鈴蘭將沏好的茶送上來,繆容青端起杯盞,送至冉碧心的嘴邊,哄着她喝下。

冉碧心就着他端來的杯盞淺抿一口,茶香入喉,溫暖了直發寒的身子。

見她心魂漸定,渙散的眸光逐漸聚攏,繆容青放下杯盞,取過方才鈴蘭已擰濕的錦帕,替她擦去臉上的冷汗與淚痕。

驀地,一隻縴手按住了繆容青握着錦帕的大手,他停住,望向已回過神的女人。

「……你究竟想要什麼?」冉碧心眸底隱約流映水光,可淚水已止住,重新抹上昔日的倔硬。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繆容青目光灼灼,直截了當對她坦白。

冉碧心幽幽地望着他,始終沒開口。

繆容青不逼她,只是拉開覆在手背上的縴手,繼續幫她擦拭臉上的淚跡。

「我曾經死過一次。」

死寂的氛圍中,柔雅但不柔弱的嗓音響起。冉碧心直視着他雙眼,面無表情地輕訴前塵。

繆容青拿開了手,將錦帕擱回水盆里,晃漾的水面,倒映出兩人四目相顧的影像。

「我有過孩子……因為遭人設局,險些摔死,雖然僥倖救起,但成了痴兒。即便如此,她依然不肯放過我,當著我的面,命人將兩歲大的孩子壓在水盆里,活活淹死。」

「……孩子死後,便輪到我。她把德妃的死栽贓到我頭上,命人將我杖斃,她就坐在旁邊,看着我挨棍,一下又一下,直到我挨不住了,痛得吐血,痛到只剩最後一口氣,她才肯走。」

冉碧心這話說得雜亂無章,沒頭沒腦的,且還牽扯到宮中舊人,任誰來聽都會覺着荒謬至極,恐怕還會認定她中了邪,方會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

「我的死相凄慘,屍身連夜被運出宮外,葬在皇京近郊的一處亂葬崗,連座墳冢也沒有。」

繆容青只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專註凝神的聽着,面上沒有一絲不耐或懷疑之色,彷彿正聽着一件再正經不過的大事。

末了,一聲哽咽過後,冉碧心別開了臉,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濕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對這個奸臣吐露心中的秘密,她肯定是方才被嚇傻了,要不便是……被他所救,方會產生依賴之心。

他不會信的。如此荒唐的故事,沒人會信。偶爾午夜夢回,當她被「前生」自個兒七竅流血的可怖死相嚇醒,她亦覺着那彷彿成了一場夢。

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

況且,她說得這般零碎雜亂,他肯定猜不出什麼的。

莫瑤然可是十多年前便悄然死去的一抹芳魂,那時的繆容青尚不足十歲,饒是他天賦異稟,聰明早慧,可對於后宮裏狗屁倒灶的骯髒事,肯定一無所知。

再說了,繆縈如此疼愛這個異母胞弟,又總在這個年幼的弟弟面前裝足了模樣,肯定不會讓他知道,她為了剷除后宮裏可能危及后位的女人,曾用了多少惡毒手段,又有多麼殘忍。

繆容青不可能信她的,她很清楚。冉碧心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道。

然而,靜等許久,始終未聞繆容青啟嗓質問,抑或說些冷嘲熱諷的話。

她難忍忐忑,舉目望去,不意然的對上一雙比大梁皇宮的夜,越發深沉濃黑的眼;那雙眼,複雜得連她這個曾兩世為人,看盡人心醜惡的女子,亦捉摸不透。

他太沉靜了,沉得像一潭死水,可死水底下藏着許多波瀾,那些波瀾一旦盪至湖面,恐將大梁從裏到外掀了開來。

這樣一個不世之才,恐怕窮其大梁初立,乃至於大梁傾滅,都將只出現這麼一個繆容青,可他偏偏是個奸臣。

耿氏天下至此,早已名存實亡。

「繆容青,你沒話問我嗎?」又靜候半晌,始終等不到他開口,她終是沉不住氣,先他一步揚嗓。

「有什麼好問的?」他面無表情,黑眸爍爍,猜不透心思。

「方才我說的那些……」

「你是說你方才做的惡夢嗎?」他驀然插嘴,嘴角挑高,森亮如刃的目光,不見半絲笑意,再認真不過。

她楞住,當下不知如何回應。

「我只當你方才說的那些,全是你做過的惡夢。」末了,繆容青如是說道。

她滿眼迷惘,心中亦然。他這是什麼用意?他這麼說,究竟是信她,抑或不信?……然而,她說的那些事無根無據,荒唐至極,他怎可能會信?

怕是真把她說的話當作是夢魘了?

冉碧心腦中一片混亂,當真摸不透他的思路。

「繆容青,你知道我剛才說了什麼嗎?」她開始好奇,他究竟有沒有聽懂。

繆容青只是深深地凝視她一眼,隨後又拾起錦帕擰乾水,繼續為她擦拭臉龐,似乎不打算搭理她。

她懵了,再次伸手想抓住覆在臉上的那隻大手,豈料,這一次沒能如願。

錦帕自臉上滑落,縴手被他一把攫住,抓下,反剪在腰后。

她水眸圓睜,還未做出反應,那張俊顏已經湊近,垂下一雙長睫毛,英挺的鼻樑碰着她的臉,他的唇就這麼印上來。

輕輕地吻着她。

「莫怕。」恍惚間,她似乎聽見他如是勸哄。

可她不明白,他既然不信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的吻,透着憐惜與安撫的意味,不帶一絲撩撥或挑逗,只是純粹的吻着。

她心底的那抹頑強,如同霜雪曝晒在煦陽底下,一點一滴融化……

莫名地,她感到慌張,感到心怯,總覺得這個男人把她摸透徹了,可她卻對他一無所知。

他似乎總能找到法子對付她,讓她不得不屈服,讓她……不得不對他動心。

「你知道我在怕什麼?」她從他的吻中退開身,眸光盈盈,彷彿兩面水鏡。

「我知道。」他的語氣再肯定不過。

「為什麼要幫我?」她指的是他從繆縈手中救出她。

他嘴角一挑,黑眸湛湛,裏頭有着不容錯辨的情愫,自嘲地回道:「難道我表示的還不夠嗎?」

她一窒,沒想到他會如此大方坦承,默了下方道:「我是耿歡的妃嬪。」

「你與耿歡是什麼關係,我比誰都清楚。」提及此事,他眼神冷了幾分,分明是醋意。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讓這個地下皇帝對她這般在乎……冉碧心心口一抽,有股說不出的溫熱,在胸中涌動。

「皇太后不會就此罷休,從現在起,你得聽我的。」

她情緒激動的低嚷:「那是耿歡的親人,他想回去……」

「誠王府已經敗了。」繆容青只給她這麼淡淡一句回復。

她哽咽一下,鼻頭漸紅,別開臉,潸然淚下。

大手卻將她的臉扳回來,他目光稍帶嚴厲的輕斥:「若想保命,那便別再插手誠王府的事。」

「……是她做的?」

繆容青不作聲。

冉碧心眼中的傷悲逐漸被憤怒取代,她握緊雙拳,下意識咬住早已破洞滲血的唇瓣,藉此壓抑滿心的恨。

「你得聽我的,才能好好活着。」

「在這座吃人的宮殿裏,沒有人能好好地活着。」

聽出她話里的濃濃悲哀,繆容青捧起她的頰,神情堅定的許誓:「我會保你不死,保你好好地活着。」

「那耿歡呢?」她不識相的問道。

他沒回話,只是清冷冷地看着她,彷彿她問了一個極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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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後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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