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如果不是他,表姊跟婆家上下八十幾口人不會全都死了。
「是啊,那又如何?」韓枋宸淡然反問,沒有一絲心慌或心虛。
姚欣琬這些年即使已經成了掌家夫人,可是在韓枋宸面前,卻還像個控制不住脾氣的普通婦人,她不客氣的冷冷嘲諷回去,「也是,若你有一點仁慈之心,當初也不會把表姊一家子給逼得走投無路,不會看着上上下下八十幾條人命逝去而無動於衷,但這宅子你也敢住,就不怕那些冤魂心有不甘,回來找你討個說法嗎?」
韓枋宸依然面無表情,可是那嘲諷的語氣更加張揚了,「我可不曾做過任何虧心事,這裏就是亂葬崗我也住得下去,更何況不過是死了八十幾個人而已。」
那些人如果不是早就該死,又怎麼會讓他隨便一抓就是把柄?至於後來所有女眷上吊自殺,也不是他套了圈逼她們去死的。
同樣的話他當年就說過了,沒想到這些年過去,她還是看不明白,不,或許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去明白那些事情後頭的是是非非罷了。
他當初也是如此,不是不想去明白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只是不想打破腦海中的幻想,不想承認在回憶里曾經帶給他溫曖的小姑娘,原來沒有他想像中的那樣美好。
當年在韓家,他一個外室子在韓家的地位,說得難聽些,就是一個有點頭臉的下人都敢給他臉色看,而韓老爺對於他這個兒子也沒有多少的親近之心,畢竟他的子女眾多,如果不是看在是自己的血脈不好外流的分上,他或許也不會被接進韓家養着。
可說養着也就真的只是給個地方住,吃穿就跟養狗一樣,餓不死的供給着罷了,如果不是後來讓他遇見了那個教授給他一身本領的師父,說不得他現在不是碌碌無為,就是早讓人暗算死了。
這樣的韓家,姚欣琬所說的表姊,名義上也算是他同父異母的姊姊,對他來說有什麼感情可言?
更別說當初那案子可是罪證確鑿,那些男人根本死不足惜,而那些女眷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在還沒判刑下來之前,早早的就一家老小弔死在自家屋子裏頭。
「你——」姚欣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就跟當年一樣,無論她說什麼,都無法動揺他的決定,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些熟悉的人,甚至是還沒成年的孩子,一個個的死去。
也因為如此,她終於明白了,在他心裏,其實她並沒有想像中的重要。
「所以,你今日上門到底要做什麼?」韓枋宸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兩個人完全沒有故人相逢的喜悅,反倒因為舊恨而開始互相針對。
韓枋宸一時間都忘了阮綿綿還在身後,直到感覺衣袖被扯了扯,他冷眼一掃,對上一雙充滿好奇的桃花眼,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居然在她面前和姚欣琬杠上了。
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解釋,阮綿綿已經從他們的對話大概理解兩人之間的恩怨。雖然其中肯定還有她不知道的事,但是那些事可以先緩緩,她必須先站出來替自家的韓秀才說話。
她剛剛才下定決心不能再讓外人欺負她的人,結果這太陽還沒落下,這大嬸就上門找碴,根本就是明晃晃打她的臉。
這時候她絕對不能忍,要不然她男人要被欺負成什麼樣了!
「你先進屋裏去。」韓枋宸不打算讓她知道當年的事情,有些事說出口他都覺得髒了嘴,更別提讓她聽見了。
姚欣琬看着他身後的小姑娘,嬌嬌俏俏的,看起來一派天真,又聽見他柔聲的勸着她進屋,想來如果不是他的心上人,那也是他娶的小媳婦兒了。
她冷笑一聲,反倒出聲攔住了她,「怎麼,不敢讓她聽見你曾經做了什麼好事?還是,你不敢讓她知道,你認一個宦官為父,在司禮監做着見不得光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麼心思說出來的,或許是看着他穿着讀書人的長衫,也或許是因為他對着那個小姑娘語氣輕柔的說話,讓她感到非常不屑。
韓枋宸徹底冷下了臉,他看着姚欣琬,覺得她的臉因為那些仇怨,已經不復當年的天真柔和,甚至還多了幾分刁鑽刻薄的醜陋,而且她還挑明了他的職務,要說沒抱持着惡意,他也不會相信。
阮綿綿抬頭看他,一臉嚴肅的問道:「你真的是司禮監的?那為什麼要穿上秀才的農裳?」
如果是在之前,他或許還會因為真相被戳穿而手足無措,但是現在他看着阮綿絡,明明就是一臉嚴肅,眼裏卻閃動着一絲慧黯,知道她又將有意外之舉。
「那是之前了。」韓枋宸也沒說錯,那時候他還沒當上司禮監的督主,拿現在跟以前比,那可差遠了。
「喔。」阮綿綿終於得到了解釋,也難怪他走路的聲息她總是捉摸不到,甚至連殺人的手法都挺利落的。
姚欣琬見她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再多問他曾經做過什麼事,頓時覺得無法接受。
「你就這樣接受了?你不問問他做了多少草菅人命的惡事?你怎麼不問問你現在住的屋子發生什麼事?」
阮綿綿有些莫名其妙地打斷她,「這位嬸子,我男人做什麼干你什麼事啊?司禮監又怎麼了?三百六十五行,哪一行不得有人干啊?再說了,這屋子怎麼來的還用問嗎,這一排的屋子都由着中人那裏買賣呢!你要想買的話,我可以給你指指路,你自個兒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姚欣琬沒想到自己會讓一個小姑娘給反駁得無言以對,更讓她生氣的是,她說的有理有據,反倒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
可她不願服輸,又道:「你難道不知道這宅子是死過人的?」
阮綿綿一臉疑惑的看着她,「嬸子,哪間屋子沒死過人?」
她這麼一反問,讓韓枋宸差點憋不住笑,可是看着她偷偷對他眨眼的暗示,他還是揺揺頭,把人給拉住了。
這小姑娘要麼不說話,要麼一張嘴伶俐得可以氣死人。
可阮綿綿前頭鋪墊了這麼久,本來就打算給姚欣琬一點教訓的,怎麼會這麼簡單就住口呢?
她笑咪咪地盯着姚欣琬瞧,把早就盤算好的話一句句的說出口,「你要說幾年前這宅子的案子,是嗎?那時候死了不少人,後來女眷也都跟着上吊,對吧?這事我是知道的,可是那又如何呢?」
靳富前一陣子幫着送柴火的時候,閑來無事就愛說些城裏的故事,她想起之前在他爹那裏聽說的事情,就乾脆讓他幫着打聽有關於那案子的前因後果,沒想到這打發時間的舉動,如今倒成了對付眼前這女人的好工具。
「想來那些被斬或是上吊的人有你的親人或是認識的人,對嗎?可你又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被斬刑?」
阮綿綿也不管她到底願不願意聽,自顧自地說:「這宅子的男主子沒事就愛上青樓,你說這上青樓、包戲子,是有錢人家常做的事,偏偏他把人給弄死了,這才引得人來查,這一查可不得了,原來後頭還牽連更大的事,差點沒株連三族,還是上頭的人想着罪不責眾,且殺生太多有傷天和,就放了女眷回家,誰知道後來女眷們會一塊兒弔死了呢?」
阮綿綿人看起來是有點傻,但她的腦袋可是靈活得很,這事既然連她一個局外人都能知曉,姚欣琬豈會不知?
如果她知道了,卻還是覺得都是韓枋宸的錯,那麼她只能說她是不想承認那些人死得其所而已。
姚欣琬的臉色一片蒼白,她甚至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腳,如果不是邊上還有丫鬟攙扶着,或許下一瞬就跌坐在地上。
「你……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你果然像是他會找的人,完全不知道明辨是非,甚至助紂為虐。」
阮綿綿對於她的指責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反而笑咪咪的拱了拱手,「哪裏哪裏,總比傻子好一點,你幫有罪之人說話,難道不也是不辨是非,助紂為虐嗎?」
她覺得自個兒真是太善良了,就只回了這麼兩句話,要是把她從花喜容還有師父那兒學來的「精闢話語」給丟到她臉上,包準她以後不敢再這麼理直氣壯地展現自己的「善良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