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些人都是從禁衛軍中撥出來的,而元子舫在禁衛軍中的根基,卻遠超出皇帝的預料。就像此刻,這領頭的人他雖然不認得,但對方的副手,與他卻是極為熟慣的。
那人收到他的眼色,便上前道,「這車我們得搜查一下。京城裏出了個大盜,禁衛軍正在抓捕,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過。」
「這……」元子舫皺了皺眉,「我們車上坐的都是女眷,您看……」
像是回應他的話,但聽車內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道,「這是怎麼了?馬車怎麼停了?」
「我去看看。」一個年輕的女聲應了,然後車簾便被挑起了一條縫,露出一個丫頭打扮的女子,面容微微一晃,帘子便被放下來,「回老夫人的話,是官兵攔路,二少爺正與他們說話呢。不妨事的,您再歇會兒吧?」
領頭之人略略猶豫,便道,「既然是女眷,帘子掀起來給我們看一眼也可。閣下多多包涵,我們也要交差。」
「是。」元子舫撥馬走過去,親自打起了車簾。果然車裏只靠坐着一位老夫人,還有兩個年輕美麗的丫鬟在一旁伺候着,此刻皆面帶好奇之色看過來。
這老的老小的小,顯然不像是要潛逃的樣子,況且帶的人和東西也不多。於是領頭之人擺了擺手,便帶着自己的隊伍繼續往前走了。他們要將這一代休養消夏的官眷全部控制起來,時間緊任務重,這一個既然是要回京,那自然會有旁人接手。即便是走脫了,也不過是小蝦米一類。
元子舫拱拱手,讓軍隊過去了,這才重新打馬往前走。這一次他沒有顧忌,自然命人加快速度,沒一會兒就趕到了渡口。然後安排一部分人繼續趕着車回京,他們自己則棄車登船,立刻起錨!
等到船離了岸,才遠遠聽到有喧嘩聲,像是軍隊終於想起了這麼個地方,派人來封鎖交通了。
「還好,沒有被攔在路上。」元子舫鬆了一口氣,離開窗邊,走到桌旁坐下,開始給大家講解京城的形勢。
「太子昨兒夜裏發動的,可惜的是,人還沒闖進太極宮,就讓陛下的人給控制住了。陛下想來一直等着他動手呢。只不過……」說到這裏他的臉色有些黯然,「事情雖然了結得快,可消息到底還是傳出來了。太後身子近來本就不大好,這會兒聽說了此事,一口氣沒上來,便薨逝了。」
太后薨逝,對福王府來說,自然是個大大不妙的消息。原以為她老人家能挺到皇帝駕崩的時候,那對福王府來說是最好的結果。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會是這樣。恐怕就連當初算計太子的元子青,也沒有料到這個結果吧。
這不算是什麼消息,眾人聽了之後,臉色都不怎麼好。況且除了利弊分析之外,太后對福王府一向較為親近,尤其太妃跟她的關係,更是複雜至極。這會兒知道太后薨了,難免傷感。
沉默了一會兒,福王妃才開口問,「你也跟我們一起走么?你爹和哥哥如何了?」
元子舫道,「京里亂了一夜,快天亮的時候,禁衛軍就重新接手了京城的防衛,將大部分的府邸都給圍了,我們在那之前趁亂出來的。爹和大哥送我們到城門口,之後就不知道了。大哥說反正要送祖母出來,既然出來了,就別回去了,要我一路送你們去海州。」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大家都明白了元子青的意思:情況比設想的更加糟糕,所以索性讓元子舫也出來,也算是保存了福王府的根苗,等將來三皇子登基,未必沒有機會再重新將福王府立起來。
只是這樣的安排,其中所帶着的破釜沉舟的決心,卻更加讓人擔憂了。如果不是不能全身而退,根本不需要做出這樣的安排,因為元子舫在禁衛軍中的人脈,在這時候也是很有用的。
於是船艙里一時又再次陷入沉默。尤其是眉畔和福王妃,雖然對於元子舫跟她們一起走的安排沒有任何想法,可想到自己的丈夫還留在那危險之地,難免就會越發的擔憂。
過了一會兒,太妃才打起精神道,「也不必如此悲觀,雖然情形不一樣了,但之前做的那些安排,也不算是白費。陛下的身子眼看不行了,即便要動手,疏漏之處恐怕也多得很。他們未必躲不過去。等到塵埃落定,便好了。」
畢竟是經歷過許多事,太妃說起話來氣定神閑,十分能夠安撫人心,眾人也知道擔憂並沒有什麼用處,反而讓大家都跟着難受,於是紛紛打起精神來,說些別的話,將這件事岔開了。
乘船南下的過程中,他們換了四五次的船。據周映月說,是免得被追蹤的人追上來。
不過船走得比消息快,京里的局勢到底如何,現在究竟有多少人在追蹤他們,都是說不準的事,她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日夜兼程的趕路,在消息傳過去之前,趕到海州安頓下來。
畢竟皇帝極有可能猜到他們是要去海州,專門派一路人去攔截,也並非不可能。
然而即便在人前再怎麼強顏歡笑,也掩蓋不了眉畔心中的擔憂,她上了船之後,便一直茶飯不思。暈船的癥狀倒是沒有,卻比暈船更加嚴重。不跟太妃和王妃說話的時候,就自己坐在窗前發獃。
太過熟悉的環境,總是能夠勾起人的記憶來。眉畔坐在船上,就忍不住會去想當年她跟元子青一起去西京治病時,一路上發生的那些事。那時兩人間雖然有了婚約,但畢竟尚未成婚,所有的感情都是隱忍而剋制的。有多少次,兩人在狹小的船艙里,靜默的陪伴着彼此,一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還有元子青沿路畫下來的那些風景,後來不少被她綉成了屏風,還沒來得及都擺一遍,卻忽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將兩人給分開了。從跟元子青定情以來,眉畔跟他分別的時間最長的時候,就是婚前綉嫁妝的那段時間了。
然而那時候,她心裏直到元子青好好的,滿心都是對未來的盼望和期許,雖然每一天都過得很慢,但卻過得很高興。並且元子青總會設法來看她,而張氏也不敢攔着,所以兩人一兩月里,總能見一次,以解相思之苦。
那時就已經覺得十分難捱了,但跟此刻的痛苦比起來,卻不及其十之一二。
虧得還有個孩子需要她操心。雖然有太妃和王妃幫忙看着,但畢竟是自己的孩子,眉畔也不能徹底的丟開手。況且這是她和元子青的孩子,也就成了分別是她唯一的寄託了。
從京城裏出來的時候,小九才剛剛學會了坐起來。那時眉畔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等他好容易坐起來了,然後伸手輕輕一推,又把人重新推倒,再看他掙扎着爬起來。元子青對於她的這種趣味十分無法理解,但說了好多次眉畔還是我行我素,便索性隨她了。
反正曲寬說,孩子小的時候就應該多練習,這樣身體才長得壯實。——對了,眉畔出了月子不久之後,曲寬便又神秘的失蹤了。對於想要將他留下來頤養天年的眉畔來說,心中是頗為失落的。但曲寬的主意很正,從來也不會為外人所動搖,說走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眉畔也沒有任何辦法。
其實回憶從前,對這會兒的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回憶的內容越是甜蜜溫馨,此刻的日子就越發的難熬。可是眉畔還是一遍一遍的去想,偶爾甚至還會對着尚不懂事的孩子喃喃低語,看得行雲十分擔心。
她這個狀態,恐怕不等船到海州,整個人就要崩潰了。
想來想去,行雲去請了跟眉畔關係匪淺的周映月來勸她。相較而言,元子舫就在身邊的周映月,能比眉畔稍微好過一些。但是在這個大環境下,情緒也實在高昂不起來。只是眉畔和王妃都沒什麼心思,太妃年紀也大了,船上一應的事情都是她在打點,忙碌起來,反而好過許多。
也因此,她並沒有注意到眉畔的失常,聽了行雲的話之後,才過來找她。
眉畔正抱着孩子坐在窗前發獃,小九抓着她腰上系的荷包玩得正高興,口裏發出啊啊的聲音,像是在回應眉畔偶爾的自言自語。周映月進門時,她正嘆氣,「幸好你年紀小,還不記得要找爹。」
周映月腳步一頓,忍不住微微搖頭,抬手在門上敲了敲,等眉畔轉過頭來,才走進屋,在她對面坐下,「你這幾日,都是這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