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接着,她微笑地打電話給成勛奇。
電話才響一聲,他便接了。「何事?」
「我現在正在看海……」
「是要拿自殺來威脅我嗎?」
紀薇沒想到他開口會如此辛辣,怒火一來便揚高聲音:「你不要惹我!我帶了很多我在各國買來的鎮定劑、安眠藥、肌肉鬆弛劑……」
「你打來不就是要我去找你阻止你自殺嗎?你在哪?GOOGLE地圖找好后,拍給我……」
紀薇聽見他聲音里掩不住的着急,得意地勾唇笑着。她就知道他不像他所說的那麼無情,他還是在乎她的。
也許,她該讓他再多擔心一點。
吱——
前方一聲尖銳的煞車聲嚇得紀薇猛抬頭。
一輛失速的藍色小貨車正從山路上一路往下疾沖,且因為路勢關係,車頭正對準了她。
「啊!」
紀薇還來不及反應,她的尖叫聲已經消失在巨大的撞擊聲里,她的紅色車子驀地被撞落到一旁的山谷,只剩下手機里成勛奇聲嘶力竭的大喊——
「紀薇!」
當方柏珍接到警方電話時,她還是不敢相信此時躺在殯儀館冷凍櫃裏的屍體居然會是紀薇。
但那確實是紀薇,車裏有着大量的鎮定劑和藥品,卻死於車禍的紀薇。
方柏珍認得紀薇的臉、衣服、鞋子和所有的一切,可她不能接受紀薇死了的事實。
方柏珍拿起手機,坐在外頭的椅子上,看着紀薇不久前發給她的簡訊——
「成勛奇來找我談過了,我成全你們。」
他們究竟談了什麼?為什麼紀薇的成全要用死來表現?那樣真的是成全嗎?
鈴鈴鈴。方柏珍看着手機上顯示的「成勛奇」三字,但她沒法子接。
成勛奇今天從她家離開后,就打了電話給她,說他去找過紀薇了。她當下頭皮發麻,在電話里痛罵了他一頓。罵他多管閑事,罵他不懂得體諒病人的心情。
他任由她罵完后,只淡淡地說:無論你罵什麼,他都不後悔告訴紀薇事實。
結果呢?紀薇自殺了。
方柏珍唇間逸出一聲嗚咽,但她咬住唇,忍住了。
她要通知紀薇的家人、要聯絡葬儀社、要回去上班、還要回覆要不要去日本……怎麼會有那多事?
她一人沒法子做那麼多事,她好難受……
方柏珍把臉埋進雙掌之間,全身不停地抖着。
手機不停地響着,她猜想是成勛奇不死心打來的電話,但她怎麼有法子告訴他紀薇已死的消息;她怕他聽到這個消息后,會自責他不該找紀薇談。
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鈴聲持續地撕扯着她的心,當她痛到無法再忍時,接起電話,在聽到成勛奇的聲音后,流下了淚。
「紀薇死了,我需要幫忙。」她說。
一周后,成勛奇和方柏珍陪着紀薇的家人將紀薇的骨灰罈送入納骨塔。
待身後事全都安置完畢之後,方柏珍和紀薇的家人擁抱告別。
成勛奇自始至終都攬着方柏珍的肩,因為她一副隨時會昏倒的樣子。
他開車載她離開,沿路上買了餐飲,塞了杯熱可可到她手裏。
進了他家門,他替她張羅了一切,盯着她吃了點東西,就像這幾日一樣地掌管她住在他家時的衣食住行。
「我該走了。」方柏珍放下餐具,看着他肩膀說道:「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
成勛奇握緊了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浮動着。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百般情緒。
「在你走之前,你告訴我——」他站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她。「你怪我嗎?」
她握緊雙手,頹肩看着桌面。「說……不怪是假的……但說怪也不對。紀薇打了電話給你,代表並不是真的想自殺……她的死因是因為意外。我只是不懂,她怎麼能有那樣的想法。她怎能不管她的家人、她的朋友……」
方柏珍泣不成聲地把額頭靠在餐桌上。
成勛奇擁她入懷。
她揪着他的衣服哭了一會兒,就這麼任他擁着、撫着背,好似她是他手心裏的寶,好似他們還在一起一樣。
可該說的話,終究還是要開口的。
她深吸了口氣,把臉埋在他胸前,說道:「我……決定去日本了。」
「我猜到了。」他又擁緊她一些,不讓她抬頭看到他泛紅的眼。
「你怎麼猜到的?」
「你的個性還需要猜嗎?你連看到骨灰罈的照片都沒法子控制情緒,怎麼還有法子再待在這裏。」他很想雲淡風輕地祝福她一路順風,但他做不到。「你去不去日本,原本就與我們之間的事無關。反正,我跟你是完了,紀薇的目的已達成了。」
她掙扎着從他懷裏抬頭,正好看到他唇邊一閃而逝的苦笑。
她心裏一陣絞痛,撫着他的臉龐說道:
「不要怪她,她傳給我的簡訊,是說要成全我們。」
「她不是真心要成全,她是很清楚她這麼一說,你就絕對不會跟我在一起了。」成勛奇重重地握住她的肩膀,嘎聲說道:「就像你完全清楚她並不是真的想自殺,她只是想我找到她哄她而已,誰知道卻意外地被撞死。」
「不要說了,她畢竟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還可以把你也帶走,她沒有白死。」他冷笑。
方柏珍摀住他的嘴,搖頭說道:「夠了。」
「覺得我冷酷無情?不,在我心裏,無情的是你們兩個。」他推開她在一臂之外。
「她始終記掛着你……」
「她記掛的是她沒得到我,她記掛的是你擁有了她所沒有的幸福……而你顯然是人在福中……」成勛奇的話戛然而止,他背過身,看着窗外,胸口劇烈起伏了好一會之後,才有法子慢慢說道:
「你自始至終沒問過我一句,我因為紀薇的事自責過嗎?你想過我的心情嗎?你知道我已經做了幾天的惡夢了嗎?」
她知道……她只是不敢問……所以才會由着他把她帶回他家,讓他照顧陪伴——因為這樣是她最能看到他、也是最能讓他分散注意力的方式。但她不敢將自己也想守護他的心情說出口,因為她還不知道自己要用何種方式面對他,所以才會在得知紀薇死訊之後,同意了前往日本當研究員……
方柏珍站在他身後,想緊緊地抱住他卻又不敢上前。
成勛奇點燃了一根煙,抽了幾口后,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說錯了,你不是不敢問,你是不敢再和我在一起。」
她的淚瞬間滑出眼眶——因為他從來就是最清楚的那一個。
她知道錯不在他們兩人,她知道紀薇的死是紀薇咎由自取。就算成勛奇當時沒找紀薇談話,但依照紀薇最近
激烈的脾氣及予取予求的個性,早晚都會出狀況的。
可是她目前真的沒法子看着他而不想到紀薇、真的沒法子再和他繼續走下去……
「我還是會回台灣。」許久后,站得腿麻的她說道。
「那又如何?你那時就不會內疚、就不會覺得你和我在一起,就是背叛了紀薇嗎?」他開了落地窗,不讓她吸太多二手煙。
「我……」她找不出任何能反駁他的話,只能站着、只能看着他。
「你走吧。」
她抬頭,看着他仍站得直挺挺的背影。
這是他第二次命令她離開,但是這次她更捨不得離開了,就怕這一走——
永遠不得再見了。
「我——」
「走!算我求你好嗎?」他不想在她面前哭,她已經夠苦了。
方柏珍默默轉身走到客房,收拾了她這幾日擺放的東西。
她忍着不哭,可淚水不聽使喚,弄得她看不清,跌跌撞撞了好幾次,才走到了門口。
倚着門,痴痴看着他——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頭,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着,仿若屋子裏只有他自己一樣。
他狠狠地抽了口煙,努力不讓手掌不要顫抖得那麼厲害。
她張口欲言,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直到手機響起醫院的鈴聲,說要她回去幫忙一個手術,她才有法子提起腳跟離開。
門,被輕輕地關上。
成勛奇用力地閉上雙眼,努力不讓淚水滑出——
這不是她第一次離開,他只不過是又回到一個人的狀況罷了,沒什麼的,沒什麼的……
他早該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