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方柏珍彈跳起來,眼淚隨之滑落下來。「我認識紀薇十幾年了,她得了病,我能幫她的只有這個。她還年輕啊!」
「你既然說不出她得的是什麼、是如何得的,那就別怪我往最不好的方面想。你有沒有想過,她得病的這個後果都是她自己造成的,現在卻要用我們的感情陪葬。她不承擔她自己的錯,卻要別人因此受苦。難道生了病就可以自私自利嗎?那得絕症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用病痛之名到處殺人放火了?!」
他如刀的話語刺入她心裏。方柏珍坐立難安,因為想不出還能為紀薇自己辯駁什麼。況且,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完全認同成勛奇的話。紀薇的錯該由紀薇自己承擔,找任何理由都沒用;但紀薇缺乏面對的勇氣,所以把痛苦全加諸到別人身上……
「她的性伴侶一定比你想像的多,她為什麼不保護自己?她長這麼大了,還不知道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嗎?!」成勛奇愈說愈火,氣到沒法子再坐着,只能起身不停地在屋內走動。
「我現在罵她也沒用。」
「沒用嗎?人活着一天,就要學習為自己負責一天。她一出事,想到的還是自己。她得不到我,所以就想着要拆散我們。這是什麼他馬的鬼事情!」成勛奇忿忿地朝牆角狠狠一踢。
「她沒有那麼壞……」
「在我心裏,她就是那麼壞!她算準了你心軟,會為她妥協。而你——」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只想着她得了愛滋,活不了幾年。那你顧慮過我的感受嗎?如果我明天出去被車撞死,你又做何感受呢?你不會遺憾嗎?」
「你不會!」方柏珍用力摀住他的嘴。「不準胡說!」
「如果人生諸事都能照我們的想法走,我媽就不會被那個男人殺死,紀薇也不會得愛滋了!」他抓下她的手,俯身逼到她面前,瞪着她低咆:「問題在於紀薇,她該去看心理醫生!她得不到我,就要你跟我分手,她有病!然後,你也該死——你把我當成什麼東西了?!」
她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死命地揪着他的手臂,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瞪着她的淚水,忽而用力地將她推到一臂之外,驀地背對着她。
他不要在方柏珍身上放希望了!
如果她真的把他放在心上,就不會一進門就談分手。就算她的慈悲放錯了地方,但那也只表示她對他沒有同等的愛憐及在乎,是故才能狠得下心和他分手。所有那些相見恨晚、那些不言而喻的默契,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喜歡……
成勛奇握緊拳頭,瑟縮了下身子。
「對不起……」她看着他痛苦的背影說道。
「不用說了,我算是看清楚你了。」
成勛奇走向他的房間,不想再看她一眼。
方柏珍想也不想地上前,用力抱住他的腰,把臉貼上他的背。
成勛奇咬牙切齒了一分鐘,拚命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但他還是回頭了——
她眼淚不停地流着,哭到全身都在抖。
「哭什麼哭!」他粗聲說道。
「我沒哭。」外婆走後,她就沒在人前哭過了。
「對,你沒哭,是我的眼淚噴到你臉上!」他低吼。
她笑了,卻只笑了一下,又哭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哽咽地說。
「不要為了她的自私,埋葬我們的感情。」他抓住她的肩膀,渴望着一次機會——一次讓他知道她在乎他的機會。
「她很愛你。」
「她只是得不到我。」提到紀薇,他臉色又是一沉。
「這是她唯一的要求,我沒辦法拒絕。」
成勛奇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方柏珍回看着他。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成勛奇轉身抓起香煙,大步走向陽台。「最後,替我轉告紀薇——每個人都該替自己的人生負責,不要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他啪地一聲重重關上陽台門。
方柏珍站在原地,心亂如麻地看着他的背影,完全無法動彈。她不知道自己就這樣站了多久,直到他從陽台傳來的低吼驚醒了她——
「滾!」
方柏珍驚跳起身,像被人追打一樣地踉蹌走出他家門。
只是,一關上門,她就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只能滑坐在門邊,一動也不動地坐着。
成勛奇說得沒錯,紀薇是該替自己的行為負責,沒人該因自己的任性或悲慘而想要別人陪葬。
但她沒法子像成勛奇那麼冷靜,因為她和紀薇認識了十多年,因為她看過紀薇因痛苦而恐慌的臉孔,知道紀薇現在有多麼地恐懼。況且,紀薇的爸媽都各自有家庭了,紀薇最能依靠的人只有她了。
她還能怎麼辦?
分手,真的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啊。
方柏珍抱住雙膝,把臉埋進膝里,悶聲痛哭了不知多久后,才扶着牆壁,搖搖晃晃地起身,絲毫不知道成勛奇的門口其實裝了監視器,更不知道他其實一直透過電視螢幕看着她,然後喝了個爛醉……
隔天,被一通電話驚醒的成勛奇,在喝了果汁解酒、咖啡提神之後,直奔方柏珍住的地方;在確定她出門之後,他進了她家。
細長雙眼仍是血絲且神色峻厲的他,面無表情瞪向躺在沙發里的紀薇。
「你……你要來……你要來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紀薇立刻從沙發里彈坐起來,努力地用長指梳理着頭髮,低頭側身就想往浴室里走。「你等我一下。」
「站住!我把話說完就走。你不用白費工夫整理儀容,你長怎樣我都不在乎。」成勛奇站在門邊,冷冷地看着她。
紀薇被他看得瑟縮了下身子,緊挨着牆壁而站。「你有什麼事?」
「方柏珍跟我分手了。」
紀薇沒說話,心裏同時閃過喜悅和自我厭惡。
「我很想給你兩巴掌,但你已經自食惡果了。」他冷笑道。
「方柏珍都跟你說了?!」紀薇猛抬頭瞪向他。「她說過她不會說的!」
「她什麼都沒說,是我猜到的。我做調酒師的這些年不是白做的,讓人恐慌的病還能有哪幾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成勛奇語氣冷若冰霜,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不衝上前對着紀薇咆哮。「若不是你得了無法根治的病,她怎麼可能哭着來和我分手,怎麼可能自斷前途!」
「你不用把自己說得那麼了不起。她和你分手,還不至於到自斷前途的地步。」紀薇立刻反駁,想為自己保留一點面子。
「方柏珍的學長塗大飛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問我方柏珍是不是因為我才準備要拒絕到日本私立大學當短期研究員的機會。」
「她沒跟我說這個。」紀薇搖頭撇清。
「對。因為她什麼都為你擔心,而你則是除了你自己外,什麼都不擔心。」成勛奇漠然地看着紀薇臉上的受傷神色,仍然不想對紀薇客氣。因為對紀薇客氣,就是對柏珍殘忍。
「對!柏珍什麼都好!我就是什麼都不好!」紀薇大叫出聲,眼眶也吼紅了。
「你的不好是誰造成的?你從小到大為你自己做過什麼嗎?我想沒有。你憑藉着自己是個美女,因而一路對人予取予求。」他瞪着她。
「你走開!」
「我原本就一點都不想留在這裏,我只是要跟你說——我跟她是分手了,但你還有一百次機會會用你去威脅她的人生,請你適可而止,對你自己負責,不要再連累她了。因為這些話,她一定不敢跟你說。」
成勛奇說完,馬上轉身離開。
碰!
大門被重重關上時,紀薇雙膝一軟,再次倒進沙發里。
他憑什麼罵她?她生病了啊!她也不是故意要把自己的人生弄成這副德性啊!為什麼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就連柏珍不去日本這件事都要算到她頭上,這太不公平了!
這樣不公平的人生,她活着做什麼?!他說她不對自己負責,那她現在就來對自己負責!
紀薇勉強自己起身,洗了個久久的澡;她回到自己的家,換上最美的衣服,拿了一些東西之後,把車開到傑生曾帶她去過的一處能看到城市夜景的半山腰轉彎處。
她在車上傳了簡訊給那些在傑生之後曾和她發生過關係的男人,以示她的負責。在傳完簡訊之後,她開了一瓶紅酒,喝了兩口之後,也傳了簡訊給方柏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