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依照前天東方騰光的猜測,成安必定會找個理由光明正大派官兵捉拿他們兄弟倆。
不管到時他們兄弟能用什麼計策反將成安一軍,只要東方長空被逮,成安都會想盡辦法不放人。因此東方長空絕不能被抓,難民營就是計畫中的藏身處之一。
本來東方騰光的計畫是連他二哥也一起藏起來,所以他找來了兩名身形和哥哥們相似的替身,只要假裝回到客棧后再悄悄離開,天亮時官兵拿不到人,也就暫時安全了,至少在東方騰光拆穿常隼的詭計之前是安全的。
但東方定寰最討厭當孫子了,他大爺不肯躲就是不肯躲,東方騰光一想,也罷,成安要逮他二哥,派一支軍隊恐怕還不夠。
東方長空滿心無奈,只能叮嚀他二弟:「官兵是奉命辦事,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到時可千萬別出全力反擊,讓他們抓不到人最要緊。」東方定寰只是哼了一聲,應該是聽進去了吧。
難民營里蓋瞭望台的原因說來諷刺,所謂的瞭望台,是用來監控遠方的敵人、防止盜賊宵小;這裏的瞭望台卻是為了防官兵,只要城裏派了軍隊,守在瞭望台的人就會敲警鐘,讓底下的人四處躲藏去,所以兩座瞭望台都是向著京城。
至於其他方向為何不需瞭望台呢?套句丐幫長老的話,他們還巴不得真有土匪或某個藩王打到這裏來,最好把京城也給打下來,反正他們只剩爛命一條,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一進難民營便不知去向的東方騰光,原來是照着他大哥的吩咐,去請來難民營里的大夫,東方長空抱着蘭蘇容上了瞭望台沒多久,大夫也爬上來了。
東方騰光還找來兩件連帽的暖氅給大哥和蘭蘇容。
大夫為蘭蘇容把過脈,確定她中的只是普通的迷藥,待藥效退去便沒事了。
等大夫和東方騰光都離去后,東方長空將兩件暖氅都給了蘭蘇容,她身上的迷藥藥效一時半刻的還不會退去,這瞭望台上三面只有簡單的木板護攔,不牢靠不說,冷風還不停地從木板隙縫中吹進來,讓她可憐兮兮地縮在地上發著抖。
方才上來時,東方長空就拿他的斗篷鋪在地上,讓她至少有一塊乾淨的地方可以休息,因為怕攔桿不夠牢固,所以他把斗篷鋪在中央。如果不是因為藥效,她恐怕還不肯躺下來吧。
東方長空將一件暖氅給她穿上,另一件讓她蓋在身上,蘭蘇容其實一直都有意識,只是身子虛乏無力。
她不禁暗忖,若是她遇上的不是東方長空,此刻恐怕生不如死吧——明明毫無抵抗能力,卻清醒無比!
「謝謝。」雖然虛弱,她仍是勉力開口道。有兩件暖氅裹着,總算暖和了些。
東方長空看着她,「我們把你強押在這兒,謝什麼呢?」他邊說著,手上卻沒停地將她身上的暖氅拉攏。
「蘭府外頭必定有成大人和定國公府的眼線,你們自然不能冒險,還願意替我請大夫,已是仁至義盡了。」更何況他做的不只如此。
「請個大夫就得到你的感謝,你們京城的人真是涼薄。」東方長空純粹是無聊嘴賤地道,蘭蘇容聽得一陣無語。他扶她躺下后,指着一旁方才東方騰光又送上來的東西,「這是乾淨的水,還有水果,我想其他食物你可能吃不慣,也不敢吃。恐怕今晚你必須委屈點跟我待在這兒了,所以呢……」他又指着一旁乾淨的廁腧,「可能你不識得,貴府的清器應該長得比較別緻,不過你也只能將就了。我就坐在樓梯上,有事可以喊我一聲,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偷看你解手。」他痞子似地又笑開一口白牙。
蘭蘇容漲紅臉。
他把所有東西都放在她手能構得着的地方,「對了,別太靠近攔桿,畢竟這些從外地兩手空空地逃難到此的人,沒有多少資源和能力把這座瞭望台蓋得更牢靠。」話說完,他當真把她一個人留下,爬下樓梯。
蘭蘇容有些不安地拉住暖氅。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恍恍惚惚,韶光的流逝在她的意識里一下快一下慢,夜似乎比記憶中更黑。這瞭望台之頂什麼都沒有,最亮的是被剪成四片的星空,充耳的只有冷風從木板夾縫中鑽進來的細弱尖嘯,和底下吵鬧的,瑣碎的,聽不真實的人聲。
而在這個簡陋的高台上,舉目所及只有她一個人……「喂!」她突然有些害怕。
好半晌,一顆腦袋才從樓梯處冒出來,東方長空挑眉看她。
蘭蘇容雙頰似火燒,覺得自己的舉動也太可笑,「你……你一個人坐在樓梯上?」這姑娘看起來並不像良心發現,關心他是否孤單寂寞覺得冷。
「這樓梯寬度只能容納一個人上下,你說呢?」
「……」到底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在長輩眼裏再如何知書達理、穩重懂事,終究是個深閨小女兒,那當下她只覺得有些彆扭,「你……就只是坐着?」不然呢?東方長空一手擱在台階上,「難道你覺得我該坐在無人的台階上繡花?」蘭蘇容忍住笑意,然後清了清喉嚨,「你可以……坐上來點。」她頓了頓,又解釋道:「這樣就算你打起瞌睡,也比較不容易掉下去。」她是為了他的人身安全着想,絕對不是因為她覺得這上面只有自己一個人,很可怕。
算她有點良心。東方長空嘴角微勾,往上爬了幾階,高大的身子便坐在樓梯口,背對着她。
蘭蘇容側身躺着,看着他的背影。
也許有個人陪伴,真是安心不少,稍早前那些突如其來的恐慌全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之感。
她這輩子可未曾獨自在外頭像這樣子過夜。
這個男人其實不必陪着她,給她一個休息的地方就已經算不虧待她這個陌生人了,但他卻因為是他把她帶到這個難民營里,覺得自己對她的安危有責任,所以要求讓他一個人在上頭守着。稍早時,他低聲地向他的三弟交代這些緣由,她聽見了。
東方長空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她忍不住想着從見面到現在,他那些讓她驚訝又好奇的舉止。
不知過了多久,底下又有人送東西上來。蘭蘇容沒看見那人,但她已經能認出,那聲音是東方長空的三弟。
她記得常大人的人說,東方家此番來京城的只有長子和次子,卻想不到老三也來了。但蘭蘇容認為,就算常大人知道東方家的老三也來到京城,恐怕也不認為這個才十六歲的少年有什麼值得防備的。
應該說,他們無從親眼看見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能夠悄悄地來到京城,短短几天之內找到讓兄長自由進出難民營的人脈。也許就算看見了,也會不以為意吧。
但蘭蘇容記得很清楚,東方家老三先是通知定國公府來了人,然後安排兄長進到難民營,替他們張羅一切,從頭到尾每一件事都處理得有條不紊,不慌不忙。
還有那個眨眼間就打昏她護衛的東方家老二……看來,常大人有可能會栽跟頭呢!蘭蘇容嘴角浮起一抹笑。
東方騰光拿了蠟燭和幾本書上來,竟然是怕兄長在上頭覺得悶,蘭蘇容看着東方長空將蠟燭立在地上,然後察覺她的視線,他揚了揚手上的書,「你要嗎?」蘭蘇容一楞,搖搖頭。
「不是春宮圖或淫書。」她楞住,臉頰一紅。
「我沒有那麼想!」可惡,現在她開始胡思亂想了!
東方長空聳聳肩,「說不定這種雜書你也看不上眼。」然後他還真的坐在樓梯上,就着星光和燭光,看起了他三弟送來的那迭書。
蘭蘇容想到他的字。如果說見字如見人,那麼這人絕不是京城貴族所傳言的那般魯莽又無賴。
「那是什麼書?」她忍不住問。
「這時辰,又是在城外,能弄到的書有限,這本是農事論述,還有一本面相圖解,一本棋譜。」
「……」嗯,她不會天真到問他是否對這些有興趣。想必東方家老三已經想盡辦法把難民營里能找的書都找來了。
難為他得翻農事論述打發漫漫長夜。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她又開口道。
「比起研究怎麼種菜,你就是問一百個問題我也回答你。」蘭蘇容又是一陣失笑。她都忘了計較自己是否不夠端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