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難怪歐陽舜會說他「這個樣子」。

而且,朋朋的語氣……

這兩個月來,總聽着父母和姊姊們萬般咒罵凱馨的不是,殊不知他們罵得愈凶,他就愈痛苦。家人以為這樣可以減輕他的落寞悔恨,卻不知這樣只會讓他更覺得自己的愚蠢與可悲。

大家看着他的樣子,都當他是個涉世未深、貪戀美女的傻宅男……

這兩個人,讓徐尹寬覺得自己像只落難的貓咪,而他們認養了他。

接着,就這樣帶着他解決他的困境,帶着他到市區兜轉着找人。

奔波一陣后,他們發現:凱馨名片上的公司里並沒有凱馨——

「她做不到一個月就走了。」那裏的人這樣說。

之後找到戶籍地上的地址——

「阿姨,您好。請問凱馨在嗎?」歐陽舜先開口。

「我們是凱馨的朋友。」朋朋這樣補述。

來應門的人,看到他們,滿臉不耐但很快又無奈說著:「她不在這邊。」

「請問您知道她人在哪裏嗎?」朋朋與歐陽舜對看一眼后,繼續問。

「不知道啦!只是在這邊寄戶籍的,我哪會知道她在哪。每次都一堆奇怪的人來找。你們看到她的話,叫她來拿信,把帳單、欠費繳一繳啦!」遠親阿姨這麼叨念着,很想把他們打發走。

徐尹寬當時傻傻地聽着這些訊息,又獃獃地看着歐陽舜和朋朋,他們的表情絲毫沒有讓人覺得凱馨做錯什麼事,也保有他的尊嚴。

他們裝作是凱馨的朋友路過來拜訪,演得有夠像,搭檔得超有默契。

兩個地方都落空,他們在踏離那個戶籍地址時,步伐變緩慢,上車關門后,也都沉默不語,連阿舜也不急着發動引擎。

徐尹寬覺得自己應該向他們說聲謝謝,他們願意幫到這裏已經是大好人了。

如果這是所謂社會現實的第一課,他自己沒及格,跟旁人沒有關係,更不是他們的責任。

他一路無語,也怔怔地看着歐陽舜幫朋朋撥去髮絲上的髒東西,以及朋朋隨手順攏的樣子,想着該說謝謝,然後回家,不應該再麻煩他們了。

「欸!」

朋朋這樣出聲,徐尹寬抬起眼,看到前座的兩人都轉過頭,目光對準他。

「我們在想啊,凱馨不是有住過你家?應該留有她的東西,讓我們可以找點線索。」朋朋的語氣很像偵探。

徐尹寬扁着嘴,點下頭。

「那我們出發,報一下地址吧,阿寬。」阿舜說著。

徐尹寬花了好大力氣才能忍住其它情緒,慢慢地說出地址。

王朋朋看着徐尹寬的家。

這裏是新成屋,室內設計與裝潢顯然出自名設計師之手,潮流時尚又整合收納便利。只不過,放眼所及,幾近一切都蒙上厚厚的灰塵,讓這看來像樣品屋的地方,呈現出乏人問津的落拓。

讓他們進門后,徐尹寬便自行坐在客廳,任他們查探,什麼也沒多說,甚至忘了招呼來客的禮貌。

看着這應該是新房的三房兩廳,王朋朋想起兩年多前自己的新婚。

她的婚前婚後幾乎沒有不同,結婚的程序就只有去戶政事務所登記,儀式就只是雙方家長吃個飯,也沒有特別買個新房。

他們都忙碌,特別是動保是丈夫的志業,大部分花費也都放在他們認為有意義的事務上,從來也不覺得需要在婚後特別張羅些什麼。

她的亡夫務實而理性,對他而言,浪漫也不該是建構在商業取向的物質上。

所以看着這麼精美的新房卻如此落拓,總覺得探究得有點於心不忍。

她拋開這種思緒,四處觀察,想起父親的名言「娶某看廚房、嫁1看廁所」,於是這兩個地方有稍微注意了一下。

朋朋的父親是水電師傅,白天上工時,媽媽就在家顧店;晚上出勤時,媽媽就代替學徒跟着去當小助手,也會帶着小朋朋一道以便看顧。

看過不少家庭房舍,不論豪宅貧戶,朋朋由所見所聞導出結論,發現家庭的溫暖程度,不必然與富裕程度相關。

當然,父親出勤之處是獨居男女的機率也不小,也就發展出他的至理名言——娶某看廚房,嫁尪看廁所。

「王老闆,這樣不大對,現在很多女生住的地方沒有廚房耶。」母親替全天下辛苦打拚的單身OL抱屈。

「這樣子啊……」父親想了想。「那就看垃圾桶。」

徐尹寬的廚房看不出所以然,開放歐式嶄新無比,大概從沒用過;浴廁則顯得凌亂,骯髒程度倒也還好,但似乎很少整理,所以有些霉味。

想到垃圾桶,她看到身處主卧室、站在梳妝枱前面的歐陽舜,視線就對着那個垃圾桶,一臉猶豫着要不要動手。

儘管他願意為她做很多,但有些事情他應該是想能免則免吧。

這兩年來,朋朋覺得自己逐漸分裂成兩種版本;有歐陽舜在的時候,她愈來愈懶情易感依賴,與另一個版本那獨立自主的自己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要了解一個人,就翻他的垃圾桶。」她開口。

蹲下身,開始翻看裏面的東西。

幸好這一陣子徐尹寬完全沒收拾,這些東西才保留了下來。

衣服吊牌、化妝棉、日拋隱形眼鏡包裝盒、勾破的絲襪、衛生紙團、帳單、發票、購物明細,現代人大多數能透露資訊的大抵不脫這些項目。

衣服吊牌讓她感覺購物者應該沒在看價格,而發票多來自便利店,倒是有一張是屬於知名飯店附設的麵包坊。

選購有口皆碑的麵包給未婚夫享用,多麼貼心啊。

眼睛與一起蹲着的男人對焦,發票遞向他,見他絲毫沒有接過的意願,只好將明細訊息正面朝向他。

「這個。」

「好貴的麵包。等我生日再買來嘗鮮好了。」

看着眼前這張臉,發現他的目光剛好投送過來,趕緊閃躲,避免視線糾纏。

「『追愛』常常在這間飯店辦活動。」她進一步解釋。

「在五星級飯店?也太高檔,玉緣完全被打趴了。」

「追愛」是近幾年超火紅的婚友服務公司,定位很明確,男的要三師級、百萬年薪以上或出示財力證明,女的要年輕貌美才能通過初審。

「所以找到新凱子了?」歐陽舜很快下結論。

「我覺得之前比較像在避風頭。」朋朋沉思片刻,瞬間有了想法。

「你要找追愛的人問資料?不大可能這樣泄漏個資吧?」

「難不成要先去參加活動套資料?可是追愛費用好貴。」忍不住皺眉,近幾年她感覺自己變小氣了,是不得不然。

歐陽舜看着她,臉上浮現有趣的神色。

「你要擔心的應該是年輕貌美這個初審條件吧。」

「歐陽舜!」

事實上,這兩年來,他很少這樣打趣地嘲諷她,只除了嫌她總是髒兮兮。

他們兩個獨處時,不僅鮮少對話,甚至她還會避免接觸他的目光。

她也注意到,只有第三人在場時,他才會恢復成大學時代的歐陽舜,偶爾會聊天說笑一下。

而現在,看着他的臉,目光交纏間,突然感覺自己心跳得劇烈。

她退卻地低下頭收回視線,將剛剛的情緒打包收好,深深藏起。

一如這兩年來曾經出現過的好多次類似情境。

「朋朋……為什麼你是……徐太太?」

三人吃着熱炒當作遲來的晚餐,徐尹寬突然這樣冒出一句。

王朋朋舀了一匙豆豉鮮蚵的手收至一半,就這麼停頓一秒,之後將料蓋在飯上,抬起頭,看向徐尹寬。

她臉色平靜且自然。

「我過世的丈夫姓徐。」

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反而讓徐尹寬驚呆,之後恍然,急切地想要道歉,只能吞吐得毫無章法:「對、對不起,我不知道。」

朋朋沒有應聲,唇邊現出很淺的微笑,繼續吃飯。

他們一問一答間,歐陽舜一臉事不關己,專心用公筷分挑着清蒸鱸魚,上面的魚肉已被解決,只剩魚骨架蓋住下面的魚肉;他輕輕夾起魚骨,放至盤邊,擺好公筷,拿公勺舀了一匙魚肉再拌點湯汁,盛至自己小碗后,慢慢享用着。

感覺有人盯着他,歐陽舜抬眼,看到徐尹寬打量的目光,想問什麼又不敢問的目光。

挑眉算是詢問。

徐尹寬很快搖頭,意圖收回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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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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