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伯的問題實在有點無厘頭,但不需往下問,他手上就被塞了一罐紫米粥。
「今天拜土地公的。」阿伯完全沒有讓他拒絕的意思。
徐尹寬當下判定這裏的人喜愛餵食各類生物,比方說貓咪和人類。
他問朋朋或阿舜何時來,阿伯說等一下,又請他先幫忙喂貓。他還來不及抗議,就被引到貓房,行經辦公桌,他看到一張紙條,上面寫着:
阿水伯:那位徐尹寬先生來了之後,請先讓他幫忙換水喂貓喔!
署名是朋朋。
「……」還說七點就有人!
但徐尹寬還是乖乖地遵命。先清洗所有水盆並換上新鮮的水,再依照各個籠子上的指示,裝上指定的貓食與份量;抑或是,忽略貓咪的懇求,狠心地執行禁食的計畫。
一開始心情有點不爽,覺得自己這輩子總是如此被使喚很沒用,也比較想獃獃坐在旁邊等着就好。
但才給一、兩隻放飯,喵叫聲便此起彼落;這種被貓咪呼喊、被貓咪期待、被貓咪靠近、甚至簇擁的愛戴感,讓他升起從未有過的愉悅感,感覺自己非常受歡迎。
「好啦,等一下啦。」忍不住出聲安撫哭餓中的貓咪。
甚至二樓的貓咪也開始騷動,徐尹寬更加不自覺地專註在餵食上,抱怨的怡緒很快一掃而空。
所有工作都完成後,也將近一小時了。第一次怕出錯,他每個步驟都依照指示與吩咐。
「袂禾黑喔,做得很仔細捏,明天再做一次,以後這些貓咪都會很愛你。」
明天?以後?
徐尹寬站起身伸懶腰,聽到阿水伯這樣說,不禁有誤上賊船之感。
想當然爾,他的確上賊船了。
同樣的工作內容一連做了三天,終於能很客觀且絲毫不偏頗的說,米咪街貓協會是詐騙集團;一般詐騙集團欺騙的是金錢,米咪竊取的是他的勞力……
而且最過分的是,他們竊取他的勞力之後,就把他晾在一邊。
他每天早上七點抵達,換水喂貓,然後就坐着等;中午前後朋朋會出現,阿舜則通常是傍晚才會來。因為他們都非常忙碌,讓他很不好意思打擾他們。
每天中午和傍晚會有便當,免費。阿水伯或大姐會遞給他一個。
吃完午飯、晚飯就繼續等候。
這些天,王朋朋曾跟他要凱馨的近照,阿舜也雙手抱胸地細問凱馨的作息——雖然他知道得很有限,但還是全盤托出,想說這是他們要幫忙找人的必要資訊。
米咪常常有不少人進進出出並趁空閑聊,徐尹寬光是坐着聽,就對貓協這幾個人與環境有了些許概念。
王朋朋是貓協的執行長、玉緣的老闆。
早期這房子是王爸爸開的水電行,王媽媽一邊顧店一邊幫人作媒作出□碑創立了玉緣,現在兩老到台中養老,房子就留給朋朋使用、事業也由朋朋承接。
徐尹寬終於明白為何大家常把朋朋掛嘴邊。附近熟識老人家裏要換燈泡、修漏水,鄰裏間捉凶貓、跟哪個抗議街貓恐嚇愛心媽媽的人講道理等,好像都得靠她才行。
阿舜則任職於附近的軟體公司,據說是王牌工程師,老闆給予很多的彈性與方便,所以阿舜可以三不五時出現在貓協,偶爾還在這裏用筆電處理公事。
再來是幾乎無時不刻都在貓協的阿水伯,還有一名長相中性、聲音卻很溫柔的大姐。
這四個,幾乎就是貓協的常駐人員。
「徐太……朋朋和阿舜什麼時候……會來?」
「等一下就來。」
有時等得不耐煩,徐尹寬會稍微問一下阿水伯,但阿水伯深諳拖延戰術,每個來問朋朋的人他都是回這一句。
拿着阿水伯又遞來的牛奶花生罐,想着這阿伯好像很怕別人肚子餓;而坐着等候之際,憶起阿舜和朋朋,覺得自己每天期待他們的心情,開始跟貓咪盼望被餵食的心情一樣——
喵。
黑貓又來蹭他,跟着又跳上他的腿,找尋舒服的姿勢準備睡覺。
每天都這樣。
他現在會輕撫貓咪了,總覺得腿上有一團毛茸茸的生物,好像也不賴。
大門又咿呀響起,徐尹寬現在猜測,不給門上油,大概是充當門鈴的概念。
「夏天叫不來,冬天趕不走。」阿舜一進門,看了他一眼,就這樣說著。
「……?」徐尹寬忍住想問的衝動。這裏的人講話都頗跳tone,他有點跟不上這裏的節奏。
「你確定你要這個樣子去找人嗎?」
這個樣子?
歐陽舜拿了一罐紫米粥,就坐在他對面吃了起來。
瞧着對方神采奕奕又帥氣的外表,徐尹寬終於明白對方的意思。
落腮鬍、松垮的衣服、委靡的神色……凱馨會離開他不是沒有原因的。
不過,他沒機會往下想,因為大門又咿呀響,王朋朋像風一樣地刮進來,看到他們只點了個頭,很快跟阿水伯說著:
「阿水伯,有人發現一隻被捕獸夾夾住的貓咪,愛心媽先送到對面檢查傷口了,不過募款可能要我們一起幫忙。」
「好的,沒問題。」阿水伯很俐落地說著。
接下來又是一陣忙碌,只見朋朋和阿水伯分別打電話,請里長調閱菜園附近的監視器、是不是增加相關公告宣導一番,當然也跟電話里的人抱怨捕獸夾是違法的,但是抓不到、舉證難,所以一直無法有效杜絕等等。
阿舜沒打算加入這事件,吃完紫米粥,叫他一起上樓,開始教他鏟屎。
為什麼……他現在連鏟屎的工作都要接?而且本周鏟屎官是阿舜吧?
心裏碎念着但又不敢反抗。
「你現在經濟狀況還好吧?沒工作吧?」
沒了婚禮之後就辭掉工作、兩個月沒上班沒見人,剛買的新房房貸又高,徐尹寬好一陣子沒想到錢這件事,但的確……
「這樣好了,你幫我鏟屎,我付你打工費。這邊一天要鏟兩次,記得了。」
連價碼都還沒談,也不問他答不答應,示範完方法后就把貓鏟和垃圾袋交給他,便下樓。
徐尹寬覺得,欺負新人的狀況無所不在,就連愛護動物的貓協也一樣。
看着前方的歐陽舜和王朋朋,後座的徐尹寬想起小時候跟父母出門的情景。
父母的感情很難說是好還是不好,偶爾會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家常,比方說講孩子、工作等。前面這兩個也一樣,只是話題是貓協的事務。
但,在某些時候,比方像現在——
「嘖。」歐陽舜轉頭看着朋朋,伸手在她髮絲旁捏下什麼髒東西似的。「難怪你身上有肉味。」捏完髒東西很快用衛生紙擦手。
語氣聽來像碎念,但朋朋沒多大反應,只是在之後攏了攏自己的長發。
他其實很羨慕這對情侶,外貌很匹配,性格也充滿自信。
今天早上撈完貓砂,一樣的枯等,中午吃過便當之後,再度被晾在一邊,所有人都當他不存在地各自忙碌着。
他以為又會是無功而返的一天,就這樣被他們拖過一天又一天。
結果,反而是被叫進小房間,然後獃獃看着朋朋用網路視訊追蹤婚友社會員的動態……
朋朋戴起眼鏡、抹上口紅,穿上過時外套的模樣,讓徐尹寬的記憶都回來了。
這的確是徐太太啊。
她笑容十足、語氣熱絡地在線上與會員聊着,詢問喜好與細節,跟其他會員有沒有進一步聯絡、互動如何、有沒有對哪些人印象深刻等等。
當初他聽人介紹這間婚友社,就是在它的口碑,真的很仔細在意每個會員,彷彿真的是在做功德。
為什麼當初徐太太追蹤後續時,他沒有多說幾句呢?
如果那時有說跟凱馨在一起,朋朋是不是會幫他多注意呢?
他記得那時自己沉浸在幸福的喜悅當中,很快掛了朋朋的電話,現在卻來麻煩人家——
「我們出發吧!」
朋朋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他看着朋朋拿下老氣的眼鏡、換下過時的外套,這麼看着他,讓他一時不明所以;他看向原本在沙發區使用筆電的歐陽舜,對方也一副準備出門的模樣。
「這時間剛好,我們先去凱馨名片上的公司看看,再去戶籍地。」朋朋補充說明。
徐尹寬那時看着朋朋和歐陽舜,突然很想哭。原來他們還記得,甚至還先查好動線……原來他們沒有騙他……不是他以為的那種處理客訴的拖延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