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鳳天磷恢復記憶那天、確定要回歸的那晚,他說了很多情話,他還告訴她一個關於「賀小六」的故事。
他說:「她的死帶給我很大的震撼,我後悔莫及,倘若當初我勇敢一點、積極一點,我願意承拒所有責難,結果是不是會相反?」
她擁他入懷,並道:「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太在乎兄弟。」
如果鳳天磷曉得,真心相待的兄弟不但背叛他、企圖害死他,還連做了鬼都不想放過他,會不會很傷心?
鳳天磷是個好人,只是不曉得如何用溫柔對待別人,他護短、真誠,可看在別人眼裏,竟成了自負、驕傲,做人真是失敗啊!
幸好有個能看透他的上官檠,有個愛護他的父親,這樣的人生應該不至於缺憾。
孟孟想他也想自己,想自己的人生,想朋友親人,就這樣離去未免有些不甘心,只是……這是自己做出的決定,哪有後悔的道理?
就這樣,她從下午到晚上,坐了一夜,直到天際漸明。
孟孟轉頭望向窗外,輕輕吁氣。
剩下七天。
【第十五章信任是一道坎】
門忽然被打開,把孟孟拉進屋的僕婦出現,板著臉道:「爺要見你。」
她點頭表示明白。
是該見一面,甘願或委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自己有個交代。
孟孟隨着兩人走進鳳天磷院子裏,這條路她走過無數次,每次走在上頭時,總是絞盡腦汁想着要怎麼討他歡心,可現在不管她做什麼,都再也無法討他開心了吧。
她知道他痛恨背叛,他既認定是她下藥,那麼在他心裏,她就是個叛徒。
打開門,孟孟沒看見薛蕾,心中有些意外。
是離開了嗎?薛蕾怎肯錯過這個場景,把對手踩到腳底,看着對方跪地求饒,於薛蕾應該是快意的事吧?
自己變得惡毒了,孟孟想。
鳳天磷怒目望向孟孟,滿臉寒霜。
他沒想到清醒時躺在身邊的女子竟會是薛蕾,她哭得梨花帶淚,聲淚俱下。
面對着他的憤怒,薛蕾說:「我明白三爺心中不願,也明白強扭的瓜不甜,我絕對不會勉強,今日之事三爺實為奸人所害,算不得數,但願三爺別將此事張揚,就當沒發生過吧。」
她倉促下床、慌張地抓起衣服,狼狽的背影擊中他的良心。
薛蕾走了,他望着床上褐色的斑斑血跡,久久無法釋懷。
最終,他讓魏總管進宮,請父皇下旨賜婚,即使心中不願。
就這樣吧,反正母妃希望促成這門親事,他就當再依她一回。
「你有什麼話說?」鳳天破冷眼望着孟孟。
「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薛蕾做的。」她與他對視,口氣平靜,沒有慌亂焦急。
薛蕾謀殺了孟孟的良善,那年她從谷底跑上來,母親因為憂思而亡,她花好大功夫才逼得自己不怨恨。而今她辦不到了,再也無法寬恕謀殺她的母親又謀殺她的愛情的薛蕾。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五年前,我與薛蕾曾遭歹徒擄走,薛蕾貞潔被毀,她憂心我將此事透露出去,決定殺人滅口,薛家人找到我們時,命人將我丟入山谷。我的腿折斷卻大難不死,在皇子府中,薛蕾看見我、認出我,驚嚇不已,約莫是怕我將昔日舊事翻出,才再次動作。」
給皇子下藥是死罪吧?假鳳天磷之手收拾她的性命,確實是好算計,不只除枝葉,連根都斬盡。
「證據?」
「沒有,爺願意相信,就是證據。」
「信口雌黃的事,讓爺相信?你以為我這麼蠢?好,你拿不出證據,她拿得出!」
不假手他人,鳳天磷親自走進內室取來昨日床單,往地上一丟,「薛蕾失去貞潔?這種謊話你也說得出口,我該佩服你嗎?」
孟孟打開床單,乾涸的血跡說明了兩人昨天發生什麼事。
她愣怔,心痛的感覺在四肢百骸中擴散蔓延。
薛蕾和鳳天磷有了夫妻之實,那麼沒猜錯的話,賜婚聖旨很快就會下來吧?
竟然連這種細節都算得如此清楚,孟孟凄涼一笑,怎麼斗啊?憑她這種心計,有什麼資格在薛蕾面前談輸贏?
「無話可說?」
「我說什麼,爺會相信嗎?爺認定春藥是我所下,我所言所語皆為冤枉薛蕾,在爺眼裏我已是那十惡、不赦之人……我說的每句話,在爺眼裏都成了狡辯,對吧?」深吸口氣,她第一次因為委屈,難過得想哭。
怎麼會這麼傻啊?為了多留幾天,連未來都搭進去;為求他的靈魂完整,她放棄靈知聰慧,可到頭來,他連信任都給不起。
像是有一隻大手狠狠掐着她的心臟,像是千針萬針戳刺着她每一寸神經,她冤枉、她委屈,她想尖叫、想任性大哭,卻發現……發現自己好弱喔,連嘶吼都沒有能力。
她真的是輸得太徹底了,輸給薛蕾、輸給鳳天磷、輸給愛情……她輸得無顏見江東父老,輸得連自己都無法面對。
她錯了,她認。
鳳天磷冷笑,「如果你拿不出的證據,我還有很多。」他揚聲大喊,「把月華帶進來!」
轉眼功夫,月華被帶進屋,看見鳳天磷,急急忙忙、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接連磕頭,把頭皮磕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腫青紫。
她哭得聲音嘶啞,「真的不關奴婢的事啊,賀姑娘天天在屋裏搗弄藥材,奴婢早習以為常,真的不知道那包葯會是春藥,爺饒命,求爺饒命。」
粗使婆子將她架起,鳳天磷把一包葯往地上丟去,問道:「她加進去茶湯里的,可是這葯?」
月華打開,看一眼,慌張中失手,藥粉灑滿地。
她斬釕截鐵地回答,「就是、就是這個。」
孟孟不敢置信地望向月華,不懂月華為什麼要說謊,她明明沒有對不起月華,待她真心真意,還為月華治療寒症,為什麼月華會這般對待她?她哪裏做錯了?
惡因惡果她認,但結下善緣,怎會換來污衊?
突地,她想起鳳天磷的沮喪,那時他們談到鳳天嵐,他說——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終於明白了,這是就真心換絕情的哀愁?
沒有憤怒,只有淺淺的悲哀,孟孟望着月華,清澈乾淨的目光里有着瞭然。
月華生出膽怯,良心被罪惡啃噬,她低頭,不敢同孟孟對望。
孟孟沒有絲毫言語。
也罷,他已經認定她的罪,她沒有證據,反駁再多都是多此一舉,結論不過是令他加深偏見。
算了,不說了,他想怎樣便怎樣吧!
她安靜地看着鳳天磷,沉默着、微笑着,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悲慘哀憐。
「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嗎?」鳳天憐寒聲問。
「不需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知道自己逃不過。
「很好,來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一旁的李強聞言倒抽口氣,暗道二十大板會打死人的!就算賀姑娘一時胡塗,可、可主子爺也沒損失不是?
兩名家丁進屋,一人一手架起孟孟,正準備把人往外拉時,鳳天磷伸手阻止,冷聲道——
「最後一次機會,說實話。」
孟孟回眼望他,這就是實話啊,只不過他不信,實話成謊言,虛言成真。
兩人之間沒有信任,薛蕾一個簡單的計劃便能蒙住他的眼,所以……說得再多都只是徒勞傷神,既然如此,何必多費唇舌?
她不喊冤,安靜地望着鳳天磷,眼底千言萬語,卻一句都出不了口。
明白了,今日不是第七天,是最後一天,他和她在此時此刻徹底斷卻緣分。
其實死在他手下,情況不會比較差,至少比起與鳳天嵐的交易……或許她還佔了些許便宜,這樣也好。
只是心很酸呢,淚水有衝破閘門的衝動。
她下意識還存着一絲僥倖,心想着當鬼的時候鳳天磷那麼容易就愛上自己,也許當了人,他也會愛上她,愛得無以復加。即使身分背景讓他們無法在一起,但是只要喜歡她就夠了。
說到底,還是她痴心妄想了,妄想不可能的愛情,妄想不屬於她的男人。
那時他會喜歡她,是因為……別無選擇吧?只有她能看見他、理會他,她解除他當鬼的寂寞,如今他身邊有無數人環繞、無數人為他盡心力,他怎麼會看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