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奉蓮娘見閨女不但醒了,還胃口大開,高興地直道:「好好,娘再去給你盛一碗!」
金桐蕊足足吃了四碗米粥這才有飽足的感覺,夏天熱,她吃熱粥,出了一身汗,不過整個人倒是精神了許多。
這時,一家之主金大秀終於回來了,可灰溜溜的兩手空空,還一副蔫兒的模樣,看也知道他沒借到肉。
金桐蕊看着她這一世的爹,外型跟她老爸相差十萬八千里。
她老爸高大健碩,都會固定運動,體格維持得不錯,又因為常年待在廚房,所以皮膚白皙,任誰看了都會說他是熟齡酷哥,這些年對他有意思的女人不在少數,他都不為所動,遭遇一次狠狠的背叛,他不敢再碰感情了。
反觀眼前的金大秀,高高瘦瘦像根竹竿似的,常年下田,肌膚黑紅,算來才剛要四十,但臉上卻刻着深深淺淺的皺紋,又穿一身枯黃色縫着補丁的粗布衣裳,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多了。
金大秀眼眶微紅,摸了摸女兒的頭,勉強笑道:「爹沒用,沒借到肉,我們家閨女只好再忍忍了,爹再另外想法子,一定讓你吃着肉。」
堂堂大男人笑得比哭還難看,金桐蕊聽了難受,頓時怪起自己來。
真是的,她沒事說要吃肉乾麽呢?
她連忙對金大秀展顏一笑,拉着他的手道:「爹,我吃了四碗米粥,飽得很,不用想法子了,您跑了許久肯定是累了,快坐下歇歇吧。」
「哎,好。」金大秀應了聲,坐了下來。
金桐蕊連忙倒了杯水給他喝,他也咕嚕咕嚕地喝完了,只是眉頭仍然緊鎖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奉蓮娘看着丈夫垂頭喪氣的樣子,嘆了口氣。「大伯說什麽了?是不是又說得極為難聽?」
見父親欲言又止,金桐蕊鼓勵地道:「沒事的爹,您就說吧,這樣我和娘也才有個底。」
金大秀這才緩緩說道:「大哥說那張廣知道點點撞牆尋短的事了,直說晦氣,要大哥把聘金還回去,還說他修葺了房子,又置辦了新房,要大哥倒賠他一兩銀子,大哥讓我出那一兩銀子,又說下回再幫點點談好親事,若點點不乖乖嫁過去,有我們好受的,他肯定要把咱們一家都逐出金家宗族,讓咱們在村裡沒法抬頭做人。」
奉蓮娘立刻發愁了。「一兩銀子?咱們哪裏有一兩銀子?」
金桐蕊又好氣又好笑,她這對父母怎麽這麽老實巴交?那什麽狗屁大伯父說的話是金科玉律不成,干麽聽他的?
「爹、娘,親事是大伯父自作主張去跟那張廣談的,聘金也是大伯父收的,那一兩銀子要賠也是大伯父的事,跟咱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再說了,眼下咱們就是沒有一兩銀子,大伯父能把咱們賣了不成?大伯父說的話不理會便是,連想都不必去想,不值一提。」
金大秀、奉蓮娘從未聽過這番理論,頓時目瞪口呆。
突地,房裏突然傳出撫掌喝採的聲音,跟着,一道慷慨激昂的聲音說道——
「姊說的對,姊說的太對了!就是爹娘好欺負,大伯父才凈是欺負咱們家,他們天天白面白米還有肉,咱們就吃糠喝稀粥,這就罷了,如今還要把姊給賣了,爹娘若是還心疼姊,就得硬氣些,莫再被大伯父和祖母拿捏了!」
金桐蕊知道那是原主的弟弟金桐樹,他多年前被人打斷了雙腿,不良於行,出入都靠金大秀或抱或背。
看來她這個弟弟對那狗屁大伯父也是積怨很深吶!
這金家共有兄弟四人,原主的爹排行老四,金老爹已經不在了,金老娘聶氏跟老大金大山一塊兒住,聶氏偏心老大,金大山便以長兄如父自居,分家的時候,獨佔了一半良田,另一半位置較不好的田則分給了三個弟弟——金大明、金大水、金大秀,並規定三人每月要繳兩百文錢當作奉養母親的孝心,實則都進了他的口袋。
老二金大明向來好吃懶做、貪杯愛賭,分到的微薄田地早就賣了,他每每喝了酒就耍酒瘋,日夜在賭坊里混跡,金大山怕連累到自己,也不要他付那兩百文了,讓他別有事來煩自己就行。
老三金大水是個讀書人,一心想考功名,從年輕考到如今都中壯年了,還在作科舉夢,他租了間破屋子,把自己名下的田租賃出去,每個月就靠少少的田租過活,他早讀書讀得走火入魔,整天關在屋子裏,對自家人發生了什麽事完全漠不關心,金大山怕將來要給他收屍,因此也不去要那兩百文錢孝親費。
所以了,只有排行老四的金大秀最可欺,不但老實又能下田,且孩子都大了,每個月的兩百文錢一次都不能少,金大山一定會登門來要。
這幾個月金大秀病了,病因不明,在田裏常會呼吸急促,跟着便莫名昏倒,有一次還撞到了頭,昏了兩日,這可把奉蓮娘給嚇壞了,死命攔着不讓他再去田裏。
既然無法種田,孝親費自然是繳不出來,於是金大山又打着長兄如父的旗幟,作主了原主的婚事,貪圖的就是那聘金。
金大山明知道弟弟家裏連月來都三餐不濟,也沒銀子請大夫看病,不但視而不見,還把十多歲的親侄女嫁給三十多歲的鐵匠做續弦,奉蓮娘幾次上門求聶氏作主,聶氏都站在大兒子那邊,還指責金大秀的不是,說他裝病不肯奉養她、目無兄長、大逆不道等等,說原主若不肯嫁就是眼裏沒有長輩,要讓鄰里公審,要把她沉塘,十分不可理喻。
「畜生!人渣!」
金桐蕊想到這裏驀然拍桌而起,這舉動把金大秀、奉蓮娘都嚇了好大一跳,也不知道她這是在罵誰。
金大秀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道:「點點啊,你哪兒不舒服?是不是頭又疼了?」
「我沒事。」金桐蕊毅然決然的說道:「爹、娘,咱們好生把日子過起來,絕不教那幫人看輕!」
第二日,奉蓮娘表示要到自己兄長家去借點銀子,她顧全男人家的面子,堅持不要金大秀陪,金桐蕊想出門去走走,看看這個朝代是何模樣,便表示要一塊兒去。
奉蓮娘的爹娘早過世了,唯一的兄長名叫奉茂吉,奉蓮娘是他五個妹妹里嫁得最差的一個,兄妹倆少有來往。奉茂吉在鎮上東邊開了兩間大鋪子,一間油坊,一間雜貨鋪,雜貨鋪除了賣各種南北雜貨,還獨家販售縣城裏唯一一間醬園子——「十味園」的醬料。
十味園是百年老店,醬料味道道地,很受歡迎,來買醬料的客人都會順道添購些日常雜貨,因此雜貨鋪的生意很好。
金桐蕊滿心認為大舅的鋪子經營得不錯,肯定會對她們施以援手,可是母親只是弱弱的一笑,「我好好跟你大舅說,他會借咱們點銀子的。」
到了奉家,下人去通報,她們在廳里等,金桐蕊見到還有斟茶的小丫鬟,便知道她這個大舅的日子過得挺不錯的。
這時,奉茂吉的妻子黃氏和女兒奉芸臻回來了,兩個人身後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四人,頗有富太太和小姐的派頭。
黃氏見到她們母女很是意外,扯着笑臉道:「哎喲喲,五姑奶奶和大丫頭來了。」
「舅媽。」金桐蕊照她娘的交代,低眉順目的叫人。
反觀那小了她一歲的表妹對她娘卻是愛理不理的,對她這個表姊也只是挑了挑眉頭,瞅了一眼,有夠沒家教的。
奉蓮娘馬上起身陪笑。「大嫂回來了,這是跟臻兒去哪裏呢?」
黃氏又扯開了一抹笑。「我們去香緣寺進香,答謝菩薩給臻兒賜了一樁好姻緣。」
奉蓮娘一愣。「臻兒訂親了?」
黃氏笑道:「和莊員外的嫡子定了親,再過一年就要嫁了,我那未來女婿可本事了,年紀輕輕就管着家裏的綉庄,將來可是要接下家裏的生意的。」
奉蓮娘頓時感到五味雜陳。「莊員外的兒子啊……」
金桐蕊冷眼旁觀,覺得黃氏的笑容很客套也很虛假,讓要來求援的人開不了口,還故意炫耀女兒的好親事,真是夠了。
奉茂吉陰着一張臉出來了,牙咬得狠狠的,他也不看金桐蕊,劈頭就對奉蓮娘罵道:「你怎麽回事,怎麽教女兒的?竟然搞出退親這樣見不得人的事來,把我的臉都丟光了,客人買油買糧順道問起,我都不知怎麽回答,你還有臉上門來?你們快點給我滾,我見到你們娘倆就來氣!」
想當然耳,借銀子失敗,還被轟了出去,連口茶都沒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