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廳中頓時一片沈靜,殷淮正想開口,穿着墨色連帽斗篷之人卻率先摘下篷帽開口:「殷寨主,久仰。」
一見到那人的面容,殷淮的心猛地一凜。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早些時日,他準備見面說服他將女兒嫁給他的秦繼遠!
「莫驚,今日本官涉險來見你,僅我孤身一人,不動干戈,只為一事。」
他尚未點明所為何事,但殷淮卻知道,能讓秦繼遠不顧兵部尚書的臉顏,親自走這一趟的,應該也只有他的寶貝閨女。
想到秦思,他的心微微一揪,沈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秦大人不必擔心,我與思……我與秦姑娘已無瓜葛。」
聞言,秦繼遠不喜反怒。「已無瓜葛?殷寨主難道以為感情如同你所劫的財物一樣,說給就能給,說不要便可以丟棄的嗎?」
殷淮並沒有因為秦繼遠的怒氣而害怕,而是靜靜打量着,他突然不明白他特地上山寨來跟他見面的原因。
「恕在下駑鈍,不明白秦大人的意思。」
「我今日走這一趟,只想問你一句話——你要秦思嗎?」
殷淮定定看着秦繼遠,好半晌才發出自嘲的低笑。「我要不起,即便要得起,也不能要。」
秦繼遠一點也不訝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略沉思后才開口又道:「當年你義父的死我也略有耳聞,孰是孰非,因雙方皆已不在人世,已無從證明……若暫且撇開仇恨不說,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可以保證給秦思幸福安穩的未來嗎?」
殷淮狐疑地看着他。「你當真是兵部尚書秦繼遠?」未待他回答,他自嘲反問:「要不便是秦大人您在同我說笑,您當真願意有個賊女婿?」
莫怪殷淮會如此質疑,若不是女兒為了伊人消瘦得萬分憔悴,他也不會想過要實行這個思考許久的計劃。
他無視殷淮的質疑,話鋒突地一轉。「你知道魏垚早為我所用了嗎?」
殷淮一向信任魏垚,由他帶來的情報,讓冥王寨避過不少次危機,而今夜在魏垚領着秦繼遠出現在冥王寨時,他便猜想或許魏垚早就背叛冥王寨了。
他斂下心緒,沈著嗓問:「多久了?」
秦繼遠一雙眼觀察着眼前年輕、英俊的挺拔男子。
多年來,魏垚傳達給他的訊息都是——殷淮出類拔萃,無論人品、武功以及外貌皆是上上之選。
所以女兒會傾心於他,他並不意外。
他作風雖強悍,卻內斂沉穩,如今親自領受,他說出在心中醞醸許久的計劃。
「你還記得京中私鐵坊一案嗎?」
聞言,殷淮的心狠狠一凜。
魏垚是以商人的身分在京中建立其人脈,也因為商人的身分,才能暗中為冥王寨購得兵器。
幾年前,魏垚私聘京中鐵坊製造大量的兵器,引起朝廷注意,沒多久就被捕下獄,嚴刑逼供那些兵器的流向。
當時,寨中兄弟已經做好劫獄的打算,但不知為何,最後卻是草草結了案。
秦繼遠緩緩又道:「在魏垚被捕入獄沒多久,我的馬車撞上了一位孕婦,那婦人正是魏垚的妻子。為了救丈夫,她把我當作救命稻草,博一次生機。
「我一直都明白,冥王寨里人才濟濟,全非泛泛之輩,因此我早有收為己用的打算,但那時我對冥王寨還不夠了解,便想到救他遠比拿銀兩收買他來的有效。」
直到這時殷淮才明白,當初魏垚為何未再提起那件事……他當時也沒有深究,沒想到一時疏忽竟會造成今日的結果。
若不是秦繼遠有心降伏寨中人才,冥王寨或許早已不存在。
「在皇上要本官實行剿滅計劃時,我雖領了聖命,但事後深思剿滅也許不是唯一且最好的路……加上女兒的心意堅定,我便想這是個合適的時機。我以前就曾想過,若能以降伏代替剿滅,這結果是不是會更好?」
殷淮聽懂了他的意思,卻感到有些好笑地問:「所以秦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帶領冥王寨的弟兄們降伏朝廷,便願意將女兒嫁給我嗎?」
秦繼遠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過天真、太過理所當然?他又憑什麼以為他會答應?
秦繼遠自然明白要眼前這領着一大群寨眾的男人同意他的計劃,不是用權威逼迫便能達到目的的。
「正是此意。你剛去過北方應該知曉,近來外族小動作不斷,已有情報指出,一直在北境徘徊的外族虎視眈眈,而徹底壓制外族犯境,可能是皇上繼剿滅冥王寨后的第二個任務……若能將你們這一大幫人納入秦家兵,甚至放入兵部,隨軍抵禦外族,想必能立下軍功,為自己闖出一條康庄大道。」
殷淮揚起嘲諷的淡笑。「秦大人這個如意算盤打得真響,但您是否忘了,冥王寨里的兄弟皆因為高官權貴而被迫害,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慘痛過往,不管是我還是他們,皆恨朝廷入骨,又怎麼可能會為朝廷效命?」
「我知道不可能。」秦繼遠似已料到他會對他的提議嗤之以鼻,但他依舊冷靜地分析。「多年來,冥王寨劫富濟貧的行為是義行,可行的卻是小義,如今國家有難,何不將小義發揚為大義,救天下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免受戰亂之苦?別的不說,得了軍功、安定好國家,加上有我秦繼遠提攜,方能保你們趨近朝堂,進入治國核心。」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若冥王寨真想行懲奸除惡之實,那就當個光明正大的真漢子,行大俠、仗大義,這難道不比鎖定目標,劫那幾個大行舞弊、中飽私囊的各地貪官污吏來得實際?先不論這冠冕堂皇的大話,若可用降伏代替剿滅,姑且不論官勝或賊贏,和平總比同族自相殘殺、血流成河來得好吧?」
秦繼遠說這些話時,眸中閃爍着銳利的光芒,無形中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威嚴與不容置疑的信服感。而他這讓冥王寨眾由黑轉白的論點,徹底震撼殷淮,動搖了他向來堅定的心智。
多年來,冥王寨雖打着正義之旗,行的卻是殺人越貨的勾當,雖得了民心,但賊畢竟是賊,不是容於世間的存在。若寨中兄弟無法接受秦繼遠的提議,是否只能繼續守在原有的地方,用那張正義的大旗,將賊匪的身分給正當化?
最令他激蕩的是「血流成河」四個字,冥王寨形同所有寨眾的家,若被剿滅,死的死、傷的傷,日後該何去何從?
諸多考量在腦中回蕩,他沈吟許久才開口:「這並非我所能決定之事。」
秦繼遠由他的神情變化隱隱猜出了他的想法,至於能不能領寨眾降伏,歸順朝廷,這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事了。
「我給你兩天的時間考慮。」
殷淮突地拋出一句話。「你怎能保證皇上願意用降伏代替剿滅?你又怎麼敢用冥王寨眾人?難道不怕我們假裝歸順,實則找機會造反?」
秦繼遠不以為意地扯唇一笑。「並非本官自誇,本官這執掌兵部的能力可不是平白混來的。多年來,本官收編入秦家兵的不乏強盜、俘虜,區區一個冥王寨,本官不放在眼底,再說了,手中握有你這張王牌,本官有恃無恐。」
殷淮早已聽說過秦家兵紀律嚴謹,也耳聞秦繼遠卓越的統帥能力,但讓他有如此把握自己能成為他的王牌,代表他已看穿他的心思——
秦思……的確是他的軟肋。
若接受降伏,走上那條他為他鋪好的光明大道,他不可能不要秦思!
秦繼遠沒放過他臉上那細微的情緒轉折,坦白地道:「殷淮,若不是我家閨女認了你這個死扣,為了你病得快去了半條命,本官不會蠢到拿自己的官途開玩笑。」
雖然他治兵如神、受皇帝器重,但他對那些人的了解遠不及眼前這個男人,難保當中不會有敗節之徒,他一向行事嚴謹,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力避殃及屬下以及親人的可能。
一聽到秦思的狀況,殷淮難掩焦急,連聲追問:「你說她病了?病得快去了半條命?」
「縱使腦子燒得昏昏沉沉,她惦記的還是你的事。」秦繼遠嘆了口氣,語氣里儘是女大不中留的惆悵。「我秦繼遠就這麼個閨女,自小,她想要的,我這個當爹的就是拚了命也會去達成她的想望。她既是認定了你,我這個當爹的怎麼也要想方設法,讓她要得光明正大、風風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