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映場五
吻,是戀人之間,最聖潔的交會與誓約,有些人一夜情是不接吻的,他不確定,那會不會唐突了她。
「你隨意。」
如果可以由得他選,那麼他想。
他低下頭,輕輕覆上她的唇。最初只是輕觸,帶點探詢意味,感受她唇心的溫度,暖暖的、軟軟的,不同於那一年意外交會的驚與慌,他加深力度,張口細細品嘗、舔吮,位於心房的地方,微微抽緊。
原來,這就是接吻的感覺。
他不自覺收緊臂膀,將她牢牢嵌進懷裏,垂眸凝視她,作最後的確認——
她默默將手攀向他頸后,啟唇回應他的吻。於是,他不再遲疑,張臂將她抱向身後的大床,傾身覆上她——
這應該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大的虧心事。
他這一生,絕對不能愧負的兩個人——一個是全力栽培他、提拔他,無比敬重的恩人;一個是全心疼寵他、給他一個家,無比愛重的家人,他卻正在輕薄他們家的女孩。
可是他停不下來,擁抱她的感覺,如此美好。
他看着她太久,久到分不清,是幾時擱上心頭,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眉目流轉間的靈燦,全記憶在心房,甚至看着她,在他懷中由女孩蛻變成女人,心貼着心,擁抱廝磨,憑着本能律動出最原始的歡愛節奏。
這一晚,他們吻了很多次,以指掌,記憶對方身體的線條、與膚觸。
最後的記憶,是挨靠着,相擁而眠。
清晨,她早他一步醒來,而且看起來已經醒一陣子了。
「早。」她無比冷靜、且清醒地向他打招呼。
「……早。」
「我沒有衣服穿。」浴室那件應該已經皺成鹹菜乾了。
意識到被子底下,兩人身體仍親密貼觸,他迅速坐直身,抹抹臉,神智回籠了大半,摸索到床頭的眼鏡戴上。
嘖,又要變回那個硬邦邦的面癱特助了。
昨晚多可愛呀,像只貪心的獸,追着她瞅啾直吻,耳邊彷佛還迴繞着他壓抑而激越的喘息,讓她勉強原諒了弄痛她的事。
腹誹了一陣,他已經穿好衣服,由衣櫃裏挑出一件襯衫、一件長褲。「先穿這個,我待會送你回去換衣服。」
怕冒犯佳人,自己先藉梳洗之便,退避到浴室。
有過一夜,不代表他就可以輕慢她。
抓好時間走出浴室時,她正在和過長的袖子奮戰。他沒多想便上前,順手幫她將袖口往上摺兩折。
她仰首,微微揚起唇角。
差一點點。
只差一點點,他就要低頭吻下去了。
但沒有。他自制地退開。
趁時間還早,趕緊帶着她溜出來,以免再晚,出門直接跟姊姊、姊夫撞上,那就窘了。
送她回家后,接下來一整個早上,他都在跑外務,沒能與她碰上面,暫時沒機會尷尬,等到忙完回辦公室,已經快中午。
拎着公文要進去給她簽核,未關妥的門扉內傳出對話聲,他本欲順手將門掩上,卻頓了住——
「對不起,是我們虞特助的錯。」她淺淺微笑,站起身,禮數十足地躬身。「他忘了在大門掛上‘衣冠禽獸謝絕入內’的牌子,下次我會請他掛好,以免您走錯路。」
笑意一斂,三兩下撕掉合約,往對方臉上砸。「滾出去!」
周有方僵住臉上表情。「你、你知道這合約,每年可以讓豐禾進帳多少嗎?」
「再多都買不到我家虞特助給你奉茶提鞋。」她笑哼。「你還是先想想,怎麼向你爸與公司董事交代,這紙合約砸在你手上的小、困、擾、吧!」
「楊、楊總,你再考慮一下,你同樣也不好向你父親交代,我們何必……」
「嘿,不要結巴。首先,」她比出一根手指頭,慢悠悠地接續:「我爸應該也不樂見他的女兒被人指手畫腳。再來,他一手提拔、最倚重的愛將尊嚴讓人扔在腳下踩,把他臉面擱哪呀?你一口氣得罪了豐禾當家主事的兩個人,被人看衰至此,我楊馨婭身骨再軟,應該也還不缺你這口飯吃!」
估錯風向的周有方瞬時一慌,反倒自己先軟下身骨。「對、對不起,楊總——」
他完全沒想到,那個一無身家二無背景的男人,在豐禾的地位會這麼重,否則他也不敢大放厥詞,丟了這紙合約,麻煩最大的會是他自己。
不賺這四成利潤,豐禾不會痛,但是這六成進帳,卻佔了他們公司一半的年營收,誰比較慘,不言自明。
「不用跟我對不起,去找你真正對不起的人說!」她冷下臉。「要我說請嗎?麻煩你,‘請’自己滾出去!」
門外的虞曉陽先一步避了開來,靜靜地,待在會客室里,整理情緒。
他應該要阻止她做這麼不智的事,就為了出一口氣,放棄大筆營收,怎麼想都是任性衝動的笨蛋行為,但——他不想。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
只想收下她,不計代價維護他的心意。
他有預料到,周有方那頭不會就這麼算了,周董跟楊總有長年的合作關係,八成會打小報告,果然沒幾日,還是驚動了楊仲齊由宜蘭趕回來,問清緣由。
門沒關,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着另一頭她向楊總說明原委。
楊總聽完,沉吟久久。「這就是你當面撕合約的理由?」
這理由還不夠嗎?「他羞辱曉陽!」
「你覺得這很理直氣壯?」
「是。」她堅定回道。不需要猶豫,沒有模糊地帶,再來一百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她不覺得曉陽被看輕是可以容忍的事。
「很好。」楊仲齊點頭。「回去寫報告。」
每回,她只要做錯了決策,楊總就會叫她寫報告,讓她自己檢討缺失,一字字用手寫下來,深刻記在腦子裏。
虞曉陽站起身。「楊總,這事是我——」
「沒你的事。」楊仲齊一抬手,直接截斷話尾。
雖然起因於曉陽,但作決斷的是婭婭,該承擔後果的人也是她,這點曉陽不會不清楚,若在以前,他絕對不會如此逾矩介入他們的談話。
看來,懂進退,知分寸的虞特助,也跟着失常,需要寫報告了。
晚上回到家,楊仲齊進書房,看女兒咬着筆桿,一臉苦大愁深。
「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知道。」這種傷敵一千,自損五百的行為,是兵家大忌,愚蠢之最。
檢討是為了提醒自己,下次不要再犯同樣的錯,但問題就出在,她明知錯在哪裏,可是下次還是會這樣做。
而且保證會!
「他還說曉陽是狗,要我當作沒聽到,端着笑臉賺他的錢,我辦不到!錢可以再賺,可曉陽的尊嚴是再多錢都換不回來的。」
於公,她知道不對,但她是人,也會有私人情緒,偶爾任性一次,護她想護的人,應該不為過。
「是你教我,自己的人,要自己護着,錯過那個時機點,可能就會是一輩子的傷痕與遺憾,不是嗎?」她牢牢記着,不讓爸曾經的追悔,發生在她身上。
「如果有人那樣欺負媽,你難道不會做同樣的事嗎?」她反問。
楊仲齊靜了靜。「坦白說,我會。」
一輩子,就那麼一個人,他會放縱自己當一回昏君,為博佳人一笑,烽火戲諸候,義無反顧。
「但前提是,他是嗎?」是那個可以與他妻子的意義,相提並論的人?
「他是。」她連思考都不必。
楊仲齊難得笑了,無比溫情地摸摸女兒的頭。「好,那就順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他允許她,可以盲目,可以不理性,為了那個人。
一生,就一個。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要影響她的決定,無論是對是錯,她是現在的主事者,既然做了決策,只要不動搖豐禾的根本,就沒有任何人能左右,包括他。
他回來,只是想讓她看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在公司,他就事論事,錯了,寫報告;但回到家裏,他只是個父親,一個也可以不計代價寵女兒的父親。
至於那個亂了分寸、不知該不該寫檢討報告的虞特助——就是意料之外的收穫了。
下了班,被隔壁夫妻叫去吃晚餐,飯後,姊夫一手拎啤酒、一手拎他,到陽台去聊聊男人的私房話,女賓止步。
啤酒喝了半瓶,楊叔魏發聲了:「欸,我知道喔——」手肘頂頂他,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