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映場三
她還以為,會讓他有這種人性化表情的,只有她。
他掛斷手機,轉頭朝她這裏望來,正巧與她目光撞了個正着。
他微微一愕,而後起身,朝她走來。
「總經理,我明天下午想請半天假。」
「什麼事?」她好奇。跟那通電話有關?
「一點私人的事。」
意思就是無可奉告。
她點點頭,識相地沒再追問下去。「下午只有一個拜訪蔡董的行程,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忙你的事吧。」
「謝謝總經理。」
到底什麼事啦!她真的好奇死了。
她家的全職特助,號稱全年無休,別人是領月全勤,他可以領年全勤,有特休都不休的那種狂人耶,就差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待命。
這樣的虞特助居然會請假,教她怎能不好奇,那通電話到底何方神聖?
拜訪完客戶,她特地繞路去買個點心當下午茶。她家特助今天居然沒給她訂午餐就走人了,也不知在急什麼,害她隨隨便便吃了個麵包果腹。
好啦,她承認自己有點被寵壞,太過依賴他,以致於今天全能特助腦袋有點小短路,她也莫名有了被放生的棄兒感。
沿途物色臨停車位,目光不經意瞄見,玻璃窗內不正是她在心裏碎念的某人?
這家店的海鮮總匯披薩很好吃,餅皮是以千層酥為基底,雖然熱量爆高,但她可以吃到連塊碎屑都不剩。
而此刻,那個連她太常吃都有意見、會無言皺眉的某人,居然好聲好氣哄着眼前的佳人吃那個她想吃都要看他臉色的食物……
太可惡了!
原來放生她的「私人事務」是跟女人約會吃下午茶。
更可惡的是,還吃他不給她吃的東西!
滿肚子吃不到美食的怨氣下,一時腦神經接錯線,電話便撥了出去——
不對!她回神,正準備切斷,另一頭以極快的速度接起。
「總經理,午安。」
那看見來電者時的反射動作及效率,讓她心裏的怨氣稍稍撫平了些。
「那個……我是要問你,富晟的合約放在哪裏?我找不到。」臨時抓了個藉口。
「檔案櫃左邊第三層。」完全沒有思索地道出答案。
「喔。」啊然後咧?掰掰掛電話,不打擾你約會嗎?
靜了靜,他主動接問:「總經理,下午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嗎?」
「沒有。」她盯着玻璃窗內的人,忍不住便透出些許埋怨:「就是有點餓……」
他神情一動,應該是想起沒給她訂餐這件事了,蹙眉流露些許懊惱。哼,算你還有點良心。
他低頭看了一下表。「我一個小時后回去。」
很好。她瞬間圓滿了。
大概還加上一點點,他在講電話時,柔軟下來的神情吧。
……如果他回來時有海鮮總匯披薩加持,那就更圓滿了。
沒道理呀……
楊馨婭左想右想,怎麼也想不通,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貢獻給公司了,假日唯一的去處,她一根手指就數得完——育幼院。
這樣還有時間交女朋友?
太強了!除非他根本不睡覺。
這件事她想了好幾天,那名下午茶約會的女子身分,莫名橫亘在胸口,困擾着她,眼前這成疊的卷宗都沒讓她這麼傷腦筋。
某個加班的夜晚,公文看得眼壓高,她踢掉高跟鞋,讓腳丫子出來透透氣。反正全公司該走的人都走光了,怎麼自在怎麼來。
當敲門聲再度響起,看見那疊捧進來的公文,她放棄掙扎,整個人直接軟趴趴癱倒在桌上。
面癱特助步伐頓了頓,還是鐵石心腸地將消減了一半的公文,疊回兩小時前的高度。
「虞曉陽,你不是人!」她悲憤道。
某人不為所動,聲調平緩無波。「我會陪您一同加班。」
打完巴掌,也知道要賞顆糖的道理,虞曉陽另一手端上餐點。「您有四十分鐘的用餐時間。」
算他還有點良心。
她心理稍稍平衡了些,打開餐盒,沒有疑問是她最愛的那家,連菜色也道道都是她愛吃的,並且已事先將她討厭的蔥花挑掉。
有時她都覺得,這個她爹請來盯她的「牢頭」未免也太稱職——他很抗議這個稱呼,剛開始偶爾謔稱一聲「牢頭」,他總是蹙眉。
後來發現,他是真的不喜歡她這麼喊。
大概因為,那帶有些許對立意味,他們的身分,從來都不是對立的。
一個人,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懂得另一個人飮食、脾氣、性情、習慣、劣根性,眼珠子一轉就知道她心裏在盤算什麼……
因為他一直、一直都在看着她。
所以他懂。
懂她,一如懂自己。
還有,他無論再忙碌,也不曾讓她三餐不正常,特助做到這樣,添衣送餐、看前顧后像奶娘,就只差沒陪睡了。
這種特助哪裏找?有點良心的僱主,真的該為他加薪。
虞曉陽彎身將被踢到角落的高跟鞋拾回,整齊擺放在桌旁,聽聞她嘴裏咬滷蛋的含糊低噥,直起身後,才面不改色,四平八穩地回道:「感謝總經理體恤,我對目前的薪資並無不滿。」
喔,所以就是不需要加薪的意思。居然還會有人嫌薪水太高?
他又出去沖了兩杯熱桔茶,將另一杯送到她桌上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連茶溫都控制在不燙手又剛好能入口的最佳溫度,他還能不能再完美一點?
他太好、好到——她有點捨不得放手了。
她不想,將他的好分給別人。
好不容易消化完眼前這疊小山,中原標準時間,八點整。
她輕巧地起身,穿回他擱在桌旁的鞋,來到兩人之間相隔的那道門。
無論她忙到多晚,他永遠在。
隨時隨地,只要回過身,總能看見他,不曾失望過。
剛接下這個位置時,她心裏不是沒有恐懼與旁徨,但她不能表現出來,而他一直都在,在她的身後,那令她安心。
她知道,有他在,他會幫着她、撐着她。
「你真的不想加薪?」
「年初職務調動時,楊總已調過薪,他並沒有虧待我。」他有些不解,為何她今晚一直在執着調薪這件事,公司給他的優渥待遇,已是前所未有,他從不覺被虧待。
「不加薪,那,給你另一項福利如何?」
他捧杯輕啜了口,以眼神詢問。
「今晚,去你那裏。」她慢悠悠地吐聲。
「噗——咳咳咳——」一口茶水嗆入氣管,咳得某人失態又狼狽。
一句話,徹底讓他破功,冷麵死魚特助形象碎一地,拼不回去。
「耶!贏了——」好久沒有戰勝死魚臉了,很難不歡呼呀!如此珍貴的一幕,真想拿手機拍下來——
她忍住手賤的衝動。
雖說她是老闆,但絕對是全天下最怕得罪員工的老闆,她不想真的惹毛他。
「這不好笑!」他微惱道。
雖然,好像還是惹毛他了。
「誰跟你開玩笑?」這個反應算是意外的收穫,絕對不是講那句話的初衷。
但某人已經板起臉,一秒復活冷麵特助。「這種事情不要拿來說嘴。」
「我、是、說、真、的!」她再次重申。
「那我也認真回覆——本人拒絕這項福利。」他面無表情回道。
「……」她想,這世上應該沒有比她更悲慘又堅強的女人了。
悲慘到當面求歡,還被當面拒絕;堅強到他送她回家,在門口道別,連她一根手指都不想碰,而她居然還不快點去死一死……
虞曉陽,算你狠!
就算被拒絕,還是要有風度。
她是個正派又大度的僱主,絕對不會藉職務之便,進行職場性騷擾、唐突良家閨男,那一夜的事,就當她腦殘說錯話,且讓它隨風而逝吧——
她給自己架了良好的下台階,優雅地走下來,從此當沒這回事。
冷麵特助比她更淡定,更像沒這回事。
很、好!她咬牙,堅強地活過來了。
這事過後的兩個禮拜,他們參加一個老客戶的訂婚宴,這種應酬性的紅白帖,多多少少免不了要走動交際一下,她家冷麵特助一向是她的內定男伴。
死魚臉歸死魚臉,外貌還真沒得挑,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筆挺西裝撐起完美的男人身材比例,看得她又想入非非起來。
原來她有點西裝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