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只是,老三啊,文人也而有文人的節操與傲骨,風流不打緊,歌樓、酒肆的歡場女子多的是,賣藝不賣身的才女花魁也不少,況兒誰不去招惹,偏要招惹清白人家的姑娘?玩弄一場便逃之夭夭,如此薄情,沒有擔當,將來你敢指望他頂門立戶、養家活口?」
柳三爺心裏酸苦,歌台舞榭、秦樓楚館,是溫柔鄉,更是銷金窟啊!況兒出門求學,又不是去享樂,更怕被同窗帶壞,他娘哪會給他太多銀子?豐衣足食沒問題,養戲子、逛妓院肯定拿不出手。
兒子又不是鐵山那種浪蕩子,哪肯讓不正經的女人近身?偶爾犯錯一次,不小心被一個村姑勾引,做祖父的何苦不依不饒?況兒是他的二兒子,他們三房要頂門立戶自有沐兒,況兒只要不犯大錯就行了。
忠毅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那些話白勸了,點化不了頑石,他也沒奈何。
「你起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歷經生死的忠毅伯很看得開。
柳三爺扶着椅子站起來,給忠毅伯行了一禮才落坐。
「這事你打算如何解決?」
忠毅伯靜靜地看着他,看得他身子一僵。
迎向老父剛硬冷峻的臉龐,他不由想到英明神年早逝的二哥,永遠一副酷冷的表情,最肖似父親,尤其是那雙鷹目,望着他時,那幽深的眼底隱隱浮動着某種同情,似乎在說你這沒出息的象伙,振作一點,想讓我和老大一輩子罩着你嗎?
二哥同情他,同情他文不成武不就,不是個人才。柳三爺心裏一陣凊楚,他只是忠毅伯最無足輕重的幼子。
然後,某一天,天生將才的二哥死在西北戰場上,消息傳回來,閤府哀慟,父親大哭,直說:「天妒我忠毅伯府」。
那時他哭得很傷心,是二哥教會他扎馬步、練拳腳和騎射等基本功夫,嚴厲卻有耐性地教會他貴族公子應會的基礎功。
但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他發現自己突然鬆了一口氣,再也沒有人會拿他作比較了,再也沒有人會用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責罵他了。
而且不只是他鬆了一口氣,他敢說世子大哥也一樣,尤其父親哭喊出那一句「天妒我忠毅伯府」,那是一種控訴,無比痛心地控訴老天爺帶走他最優秀的兒子,他最引以為傲、能夠光宗耀祖的兒子。
如果二哥還活着,隨着戰功的累積,世子大哥會越來越擔心自己的爵位被奪走吧?
三爺不無惡意地想着,幸好二哥英勇戰死了。
柳震的出生是個意外,柳三爺心想一個庶子弄不死也就算了,跟着父親入川境,他眼不見為諍。
然後,柳世子墜馬癱了。
柳三爺成了忠毅伯最能拿出手的兒子了,忠毅伯鎮守蜀地,京城的應酬全賴柳三爺,他的地位水漲船高,變得舉足輕重,人人巴結,於是他的心思開始浮動了。
他有三個優秀的兒子呢,他必須為他們打算。
多年後,忠毅伯帶着柳震回京,解兵權告老,重掌忠毅伯府,柳三爺不得不收斂自己,一年比一比更謹慎小心。
他氣父親太早告老,朝中權貴最現實,家裏無人出仕,人走茶涼,這幾年忠毅伯府的風頭大不如前,巴結他的人比過去少了。
有權有勢人低頭,無權無勢自垂頭。
父親老了,不需要旁人的逢迎諂媚,但是他需要啊!
他最氣的是父親給他的告老理由居然是——
「鐵山該成親了,老夫要慢慢挑一位秀外慧中的京城貴女給鐵山做媳婦,不回京怎麼挑?」
爹在開玩笑吧,不是認真的吧?
柳三爺差點嘔出一口心頭血。過去父親看二哥時就是樣樣好,如今待侄兒更是如珠似寶,好像所有最好的東西都要留給侄兒。
忠毅伯的偏心教他心中的警鐘大響,導致後來只要柳震放浪一點,跟紈絝混在一起,他都會命人暗中宣揚得佛佛揚揚。
侄兒是庶子,名聲又差,想娶名門貴女,慢慢等吧。
誰想得到居然真的被侄兒等到了,大長公主是腦子有病吧?柳三爺氣笑了。
不是他見不得侄兒好,但這個庶子憑什麼壓他兒子一頭?
今日柳況出了岔子,作為一個合格的庶兄,侄兒不是應該主動為況兒善後嗎?
忠毅伯盯着他,內心嘆氣,越來越厭煩這兒子的心眼比女人還多。
皺眉哼一聲,他不耐煩地道:「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便讓鐵山去處理——」
「不!」柳三爺眼睛彷佛在冒火,「鐵山若是待況兒有三分兄弟情誼,早該悄悄抹殺辛浣紗的存在,還給況兒一個清白無瑕的名聲。但是他沒有,反而將況兒的一點點孟浪過失捅開來,他想幹什麼?明明是辛浣紗失節不貞,薛濤拐騙弱女子,造成辛浣紗為了逃脫毒手而去撞鐵山家的馬車,有罪的是薛濤,為何怒責況兒?」
「你的兒子犯了錯,不許有人指正,你又憑什麼讓鐵山替你兒子擦屁股?他沒欠你!」忠毅伯嚴肅地道:「老三,動動你的腦子想一想,薛濤的目的是什麼?項莊舞劍,志在沛公,薛濤真正在打什麼主意?」
他內心再一次慶幸提早分家,否則鐵山遲早有一天會受不了而離家遠走高飛。
「薛濤?不過是個貪戀美色、背棄兄弟的小人!」
「小人通常不做無用功,辛浣紗生得再美也只是個鄉下女子,上不了檯面,薛濤有必要將她千里迢迢帶到京城嗎?帶到離濟南遠點的小城鎮,玩夠了隨手賣入窯子,神不知鬼不覺的,誰能揭發他?」
忠毅伯的問話如落雷,狠狠擊中了柳三爺不算太聰明的腦袋。
他擰眉,陷入沉思。
薛濤,一個皇商之子,杠上忠毅伯府,他想幹什麼?
【第十二章回家避難梅娘生事】
人間四月芳菲盡,武信侯府正院的桃花開得正盛,風拂過,便沾了一身的花瓣。
鳳娘回娘家住對月,金永禎親自來接她,還提前了幾日,因為柳三太太護子心切,大鬧忠毅伯府,還怪上柳震和鳳娘,說他們的馬車不吉利,誰不好撞,偏偏去撞一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下賤女人,把霉運帶給她的寶貝兒子柳況,分明是見不得他們三房人丁興旺、人才濟濟,逮着機會便想毀了三房……等等,說了一大堆鬼話。
柳三太太鬼哭神嚎的功力實在太強了,又是長輩,鳳娘心裏有氣卻不好跟嬸嬸對罵。之後柳三太太又鬧了幾天,柳三爺也阻止不了,直到忠毅伯下令要將和柳三太太禁足才消停,但柳震已提前一天找金永禎說明此事,金永禎立即稟明大長公主和陳氏,翌日便接鳳娘回娘家住對月。
長公主最護短,如果鳳娘夫家的公婆健在,她不方便多管,頂多關心幾句,但一個分了家的嬸嬸竟敢不分青紅皂白地像瘋狗一般亂吠,她可不會忍。
長公主最厭煩潑婦行為,滿心只有不屑,「柳家三房有那對叔嬸在,興旺不了!鳳丫頭別怕,只管關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無聊了就當看野台戲。」
說到這她有些感慨,「也是忠毅伯夫人去得早才會這樣,以前的柳苗氏可是夾着尾巴做人,哪敢撒潑。」
鳳娘直點頭,「我想也是。」
陳氏心裏苦笑,卻只能低頭喝茶。
忠毅伯厚道,又偏疼柳震,才愛屋及烏,否則誰家能讓媳婦說回娘家就回娘家?母親還一副鳳娘受了大委屈的心疼嘴臉,她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三姑爺不似尋常男子,這叔嬸鬧就鬧吧,誰家沒點糟心事?明面上總是一家人,要共度難關給外人看。他倒好,幫着媳婦撂擔子,偏偏大長公主還吃他這一套,只要他對鳳娘好,大長公主就滿意得不得了。
陳氏抬頭看一眼其樂融融的祖孫倆,只低頭喝茶。母親真的老了,換作是十年前,孫女敢這樣做,肯定會立即被趕回婆家。
鳳娘真是趕上好時候了,父親任浙江鹽運使時,母親便將及笄的女兒嫁給當地世家的嫡長子,明知道不出兩年便要回京城,卻絲毫不心疼彼此會從此相隔千里遠,顯然是不在意女兒能不能回娘家。她真想不通,換作是她肯定等回京再嫁閨女。
不過,既然鳳娘回來住對月,她正好給廣寧伯府投貼,讓翠娘也回娘家一趟,她有點想外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