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柳三爺吃了柳三太太幾記眼刀,臉色微微一沉,「標新立異,不是勛貴門閥的作風,倒像國子監司業陳大人那樣的小世家,自詡清流。」
一副「你這人假清高」的不屑樣。
柳震無所謂地笑了笑,「小侄寧可做真小人,也從不做偽君子,所以才將自己的一點看法攤在枱面上,萬不敢影響叔伯們的家訓。」
都說不納妾了,防的就是你們送漂亮丫頭過來當眼線。
柳世子難得開口道:「鐵山從來不是溫吞的性子,心頭主意大着呢,他自己覺得好就好,這種事強求不來,何況與別人無干。」
多年蝸居床榻,有志不得伸,前程盡毀,他憤怒過,不甘心過,怨天尤人過,到頭來不過是折磨自己和妻子、兒女,慢慢也就看開了,把希望全寄托在一對兒女身上。至於府里其他人的事,只要不出格,他都不會幹小涉。
柳震拱手作揖,陪笑道:「多謝大伯父一錘定音。」他心裏明白大伯父向他示好的一大原因,是他的出身無緣繼承伯爵府,不似三房虎視耽耽,大伯父自然會拉攏他,為柳泉拉一個同盟,至少不要多一個在背後插刀的。
老一輩不在了,庶子須分府自立門戶,這是勛貴世族的傳統,所以柳震的心態擺得很正,從不妄想不屬於自己的爵位,一門心思只想靠自己掙出一份家業,讓妻子、兒女過上體面又富足的好日子。
【第七章打定主意共白頭】
中午的家宴自然擺在忠毅伯這兒,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屏風,男一桌、女一桌分開用膳。
鳳娘的下首坐的是柳沐的妻子柳二奶奶劉氏,今年十九,已入門五年,育有一子,容貌並不搶眼,身着粉紫綉金絲海棠褙子,襯着一張瓜子臉微黃,看似不太健康的樣子。
柳二奶奶是典型被婆婆搓圓捏扁不敢反抗的小媳婦,自進門就被從頭管到腳,入門喜生了兒子也不得松活,反而因兒子生來病弱、三天兩頭吃藥而被嫌棄。柳三太太既疼長孫,又嫌錢財似水流,少不得要柳二奶奶自掏腰包買珍貴藥材給兒子補身,柳沐則是一聞藥味就皺眉頭,不是在書房用功,就是歇在小妾、通房的屋裏。
柳二奶奶心裏像橫了一根針似的在後宅里生活,時不時被刺痛一下,不過痛着痛着也就習慣了,多少女人都這麼過。
但人就怕比較,尤其攤上一個貪財又愛攀比的婆婆。
自打開春以來,柳震的親事近了,柳三太太便開始比較自家媳婦和鳳娘差在哪兒,越比越不是滋味,尤其鳳娘的嫁妝浩浩蕩蕩地抬進門時,她總忍不住嘮嘮叨叨,「一定要給況哥兒尋一位嫁妝豐厚的媳婦,已經委屈了沐哥兒,不能再委屈況哥兒。」
根本是故意說給她聽!柳二奶奶緊緊抿着嘴唇,不敢頂嘴,一顆心像是被刀攪一樣疼。
滿京城的貴女出嫁,鳳娘的嫁妝不是數一也是數二,只比公主差一點,就憑柳三爺的次子身分,哪家的父母會給這麼多陪嫁?
而柳震能娶得貴妻,沒有靜王插一手,誰都不信。
柳三太太可不管這些,一門心思只盯着銀錢,自己的私房恨不能只進不出,塞得滿滿的,用起媳婦的嫁妝卻心安理得。
柳二奶奶有苦難言,面對比她小三歲的大堂嫂,內心千迴百轉。
樂平縣主善盡女主人之責,勸鳳娘多用些,語氣溫和地道:「咱們伯府沒那麼多臭規矩,自己家,自在些。」
鳳娘彎唇甜笑道:「多謝大伯母費心,每一道菜都十分可口,侄媳很喜歡。」均是京菜口味,吃不慣才怪。
「那就好,大家舉杯敬我們新進門的家人,可要和和氣氣的,家和萬事興!」樂平縣主舉起白瓷粉彩花卉的酒盅,輕啜一口。
女眷喝的是微甜的桂花酒,喝幾杯也不會醉,可即使如此,她依然然習慣性地剋制自己。柳三太太心想着十二道大菜啊,多奢侈,圍爐夜也不過如此,自家的廚房可不許這麼敗家,一心想趁現在多吃一點。
她連飲三杯、吃得半飽才有空開口,「還是大嫂會說話,我們大奶奶從小養在大長公主膝下,噎金咽玉、食不厭精,肯定早吃膩了山珍海味,嫁給鐵山也別委屈了自己,有陪嫁廚子吧?」
噎金咽玉,自殺嗎?柳二奶奶在內心無奈地翻白眼。
婆婆啊,您這樣挑撥人家夫妻,明着上眼藥真的好嗎?祖父就在一旁,您這麼做合適嗎?
鳳娘的笑容清婉明麗,似乎沒聽出話中有話,直白道:「三嬸是以訛傳訛吧?家祖母在吃穿用度上自有一套準則,但從不逾矩。聽聞伯府分了家,便多了幾個陪房。長者賜,不敢辭,―切由祖母作主。」
定下親事之後,她便決定走一條和前世不同的道路,不要再小心翼翼,說一句話都要拐三個彎,憋了一肚子鬱悶或怒火,何苦呢?反正她上無公婆,直來直往多舒坦,本姑娘下嫁就是求一個自在,三嬸多擔待啊!
柳三太太噎了一下,「分家時,父親也給了大堂侄不少下人。」
鳳娘笑道:「我聽相公的,由他作主。」
柳二奶奶打圓場道:「大堂嫂嘗一嘗這碗豆腐,看似不起眼,可滋味着實好。」
一道白玉伏金蟾,以豆腐為主,卻配了蝦膠、鮮菇、羊肚菌、火腿和老雞湯,是一道做工繁複的功夫菜。
柳潔的笑容透着溫柔可親,「佛手海參也味美不膩,大嫂多用點。」娘親說要把大哥、大嫂拉攏過來,為了弟弟,她釋出善意。
鳳娘笑着應道:「大妹也多吃點,海參對女子好。」
柳汐在母親的暗示下也加入話題,「這次買的福橘餅和杮子餅比去年好吃。」
鳳娘道:「二妹也喜歡吃零嘴嗎?這兩年的牛心杮餅特別好吃,風調雨順的關係吧,小個頭大,肉厚無核,味甜,用罈子密封運來京城,祖母每年都買上二、三十壇,或送人,或自家解饞,沒人不愛吃。」
柳汐偷偷咽了一口口水,牛心杮餅啊,比一般杮餅貴上兩倍,她只在林鄉侯家的小姐詩會上吃過一回。
家裏並非買不起,但公中採買不會特意挑貴的買,拜託娘親掏私銀買來吃,只招來斥罵——
「瞧你貪吃的,一天吃三餐還不夠,吃零嘴糕點除了會壞牙還會長胖,說出去誰家敢娶你?」
明明就是吝嗇,還有嚴重偏心,二哥一進書房用功,娘親不是送雞湯便是鋃耳蓮子羹、紅棗蓮子羹的輪流做,她只能吃剩下的。
柳汐心中苦澀,也不好說什麼,二哥若是中舉能光宗耀祖,女兒家只能等着嫁人。
說到嫁人,柳汐悄悄比較大堂嫂和自家二嫂。她記得二嫂剛進門時也是眉眼含春,面頰上染了一絲薄媚,宛若桃花般招人,可是沒多久便成了尋常婦人。艷若雍容牡丹的大堂嫂,又豈能花開不敗?
去年春闈放榜,爹娘打算替她挑一位進士女婿,出身寒門的不要,最好是書香門第又家資豐厚的,以後哥哥、弟弟入仕途也有個幫襯。
柳汐得了隻字片語也暗自期盼着,但哪有那麼容易!她後來才明白爹娘是拿新科進士金永禎作標準,但人家可是娶了手握實權的戶部侍郎嫡女,爹娘以為出身忠毅伯府很了不起,但書香門第與勛貴之家極少聯姻,金永禎是特例,父子兩進士,是萬里挑一的侯門公子。
眾人聊着聊着,聊到金永禎身上,因柳泉體弱不適合習武,喜歡讀書,柳潔趁機和金鳳娘搭話,想知道金永禎讀書是否有竅門,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均一次過關,且名次都不差,算得是難得的讀書種子,值得給自家哥哥立為榜樣。
鳳娘眼底泛着笑,那是她的親哥哥呢,她以他為榮。
她道:「家兄從小就陪明好學,又耐得住性子刻苦讀書,家父外放時也將哥哥帶在身邊教導,磨礪着他,總算成器,沒讓長輩們失望。」
天時地利人和皆有了,也要金永禎肯旋苦努力的意思。
像柳沐這樣早年成親生子,小妾、通房換來換去,鳳娘完全不看好他。
古人說玩物喪志,玩女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