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又疼、又累、又冷、又心煩……」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女娃似的,她可憐兮兮地拭着淚,嬌軟的哭嗓悲傷地控訴着,「嗚……都是你害的……」
劍眉皺成大大的結,絕俊容顏上不但沒半絲悔意,甚至染上些許荒謬神色,「我害的?」她月信要來能怪他嗎?
「嗚,要不是你把我擄走,我才不會這麼難受,也不會哭!」盯視着蘇雲岫臉上的不相信,裊煙吸了吸鼻子,傷心地指責着他的罪狀,「都怪你……你總是欺負我……」
他帶她離開帝京,會加劇她因月信而生的疼痛嗎?這又跟他欺負她有什麼關係?而且……
看着那張哭得凄凄慘慘的小臉,蘇雲岫揚起衣袖替她擦眼淚,「這些天以來我沒欺負過你。」
自從離開帝京后,白天他帶着她騎馬趕路,夜裏她早早回房就寢,憐惜小娘子嬌弱不適的身子,他一直辛苦隱忍着對她的熱烈渴望,連投宿客棧也不與她同房。裊煙現下的痛切指控,真讓他感到一頭霧水。
「我……我才不是說那種欺負……」含着淚意的水目又羞又惱地瞋他一
記,見他不明所以地半挑着墨黑劍眉,積壓多時的怨意登時漫上心頭,她哭着指控,「不只最近……你、你……從初遇開始就欺負我……」
雖是不太明白她為何要舊事重提,但很清楚現下難以要求哭得唏哩嘩啦的小娘子與他正經對話,蘇雲岫只得配合地回憶兩人當年隔花初見的情景。
他記得,那年絢爛的如霞花影下,嬌羞的怯弱公主靜躲在侍女的身後,巧巧揚起長睫凝看着他,他見了,便
想不透她的話中深意,蘇雲岫語調萬分冷靜地指出,「那時,我一句話也沒說。」他不就是與她對望而已嗎?怎麼欺負她了?
「嗚……我本來只是要去抓回小鳥,你卻突然跑進來……害我、害我喜歡你……」想起年稚時的愚昧情痴,裊煙心酸不已地捂着小臉,「怎知、怎知……你竟是欺騙感情的壞人……」他之所以要娶她,只是為了要搪塞皇兄的賜婚音心圖,卻害得她平白丟了心!
她悲泣着說出的話語,卻教蘇雲岫冷凝的眸底掠過一絲罕見的訝然。
他是隱約猜知裊煙對他懷有情愫,卻不知道她是何時對他動情的,難道……
裊煙在當年便已對他一見鍾情?
這麼說來,大婚之夜時,他無情冷然的話語,確實傷透了她的芳心……
然而,即使知曉了她對他曾有的情意,即使明白了他對她曾造成的傷害,他也不認為當年的自己做錯了什。
畢竟,對那時的他來說,迎娶她、利用她是最為有利的選擇。
回想起身披大紅嫁裳的她心碎欲絕的凄婉容顏,他心中雖有愧意,但卻不感後悔。
聆聽着懷中小娘子嬌憐的哀哭音韻,蘇雲岫頭疼地閉了閉眼睛,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不住地為她拭去嬌顏上的淚痕。
一口氣訴說出深懷多時的怨意,苦困於心底的委屈似是稍稍平息了一些,裊煙沒有反抗地將小臉依偎在他的胸口,讓他拿着雪白潔凈的衣袖替她擦眼淚。
似是尋着了發泄的道口,梗窒在心中的煩悶意緒,一再地自微啟的檀口流泄而出。
「你冷落了我三年……到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死心,好不容易才沒那麼喜歡你時,你……」微微哭喘了口氣,她哽咽着說下去,「你卻又對我感興趣,還硬是纏着我不放,帶我離京后,又裝作喜歡我……」
平白遭受她的失實指責,蘇雲岫不滿地微微壓低冷魅嗓音,「我裝作喜歡你?」他承認,當初他確實是只想要逗弄她,但後來所發生的事,與裊煙所想的絕不相同。
聽出了他話語中的不甘之意,像是怨怪她冤枉他似的,裊煙當下感到更是委屈。
「娘娘在我小時候就告誡過我,男人都是這樣的……」年稚時冷宮娘娘的溫言教誨猶在耳畔,她卻總是呆傻地想要相信那不切實際的甜蜜戀思,思及此,心底漫漫冒涌酸苦無比的滋味,竟比小腹的絞痛還要讓她難受。「得不到
的,他們才會感興趣;到手了,他們又不會珍惜了。你、你也一樣……」
帝王無情,身在帝家的她,早就看慣多少哀憐女子的淚眼。只是沒想到,即使傷了一次心,自己終究還是學不到教訓。
想到自己的不爭氣,她哭皺着小臉,細軟的低柔泣音蒙上了淺淺失落,「母妃的前車之監,不能忘……這回,你不過是又想要騙我,又要欺負我……我、我不可以再上當……」
至此,蘇雲岫總算明白了,為何心裏戀着他的裊煙,在面對他的憐愛討好時,竟是畏首畏尾不願接受。
並不是因為他打動不了她,也不是因為她記恨着他的冷落無情。而是,曾經傷她至深的他,讓她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不敢再輕易付出原諒與信賴。
他曾經的所作所為,讓她憶起了亡母因帝王負心而悲慘坎坷的一生,更迫使她不得不相信兒時冷宮娘娘對她的訓誨,再也不敢對情愛懷有念想。
良久,無法為自己過往所為辯解的他,只能沉聲道出一句誓言。
「這一次,我絕不再讓你傷心。」她若執意不信,那他就拿出這輩子最大的耐性,牢牢牽纏着她,直到她卸下心防,願意再次相信他為止。
立下了決心后,蘇雲岫唇畔浮現一抹清寂苦笑。
誰教讓她害怕情愛的人,是自己呢?既是自己犯下的錯,就得由自己承擔,而他,從不認同任何放棄的行為。
因他堅定決絕的低醇魅語,沾着絲絲淚意的長睫微地顫了顫,裊煙緩緩地眨動着秋眸,水光流轉的眼瞳定定地凝看着他眸中真摯不染偽意的灼光。
「你說的話,我不會信,也不敢信了……」她輕輕地搖着螓首,陣光低斂,教人看不清她的眸中意緒,只有如煙的軟呢飄乎乎地逸出唇瓣,「可是,我明明知道你信不過,怎麼還是會喜……」
輕細的嬌軟纖音,悄然隱沒於徐緩抿上的櫻唇。
聽不太清楚她說些什麼,蘇雲岫低低地輕喚了聲,「裊煙……」
哭鬧了一場,將悶在心裏的酸苦愁緒全說出來后,裊煙只感到好累好累,不單是身子的痛楚疲乏,連心也疲倦不已。
「蘇雲岫,你……你還是出去吧。」不想再多說些什麼,她軟軟地推着他的手臂。
不理會她的軟語,蘇雲岫仍是執意地抱着她,她怎麼推也推不動他,心裏無奈,只好閉着眼睛裝睡。
合上了兩眼,裊煙只覺滿目都是黑沉沉的魅色。鼻尖是他身上的清冽冷香,耳邊是他清晰有力的心音,一聲一聲。
像他那樣孤高絕傲的男人,遭她如此猜疑、如此數落,該是會生氣吧?不過,他就是生氣了,不再纏着她了,那……或許更好吧?
遭人遺棄的冷寂感覺,她早就習慣了……
裊煙模模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覺中,徐徐陷入了一片黑魅夢影。
她並不知曉,在她昏昏沉入夢鄉后,她的駙馬仍一直靜靜緊抱着她,決意不放手。
【第七章】
糗死了……
回想起那天因月信而身子不適,控制不住肆意浮漫的低落情緒,在蘇雲岫懷中哭鬧,裊煙真巴不得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從此不見世人。
還記得那天午後,當她清醒過來,揚睫睜眼迎上蘇雲岫深不可測的墨泉眸心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
「你還在?」她傻傻地張大了眼眸。
而聽了她怔呆的問語后,他的回應是——
「你哭傻了?」蘇雲岫冷淡地瞪着她。
然後,在她僵硬着身子,不知該作何回應時,他淡淡冷哼一聲,終於鬆開了暖熱厚實的擁抱。
挺拔的背影大步走到房門前,在將要踏出房間之際,低醇如酒的魅嗓冷硬地拋下一句。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我還是那一句——別以為我會輕易將你送回去。」語畢,蘇雲岫頭也不回地甩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