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子衿,莫怕
認識樓霄的時候,他還只是君行。
東籬王爺的身份,那時的容青並不知道,只聽他說自己是煙京貴族子弟,來這戰場磨礪自己,她便也就沒有細思。
那時的戰事,依舊吃緊,回到城池之後,她便養了一陣子的傷。只期間,她卻是沒有休息,佈陣排兵,鼓舞士氣。
在她尚且未曾養好傷的時候,便藉著謀略,打了場漂亮的仗。自那以後,她才漸漸開始懂得用兵,懂得為將之道,而不是一股腦的衝鋒陷陣,斬殺敵人。
在那期間的一段時間裏,樓霄沒有被晉陞,而是依舊在底層,做着雜役的夥計。而容青,倒也一時間忘記了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兩人在回到城池之後,便基本斷了交集。
一直到次年,她即將成為驃騎大將軍的兩個月前,兩人再一次有了交集。
漠北和漠南有蠻子大肆掠殺,因着漠南有主帥領兵,便只撥了三千騎兵與她。說是擊殺蠻子,其實不過是她先領着這些人去送死罷了,她心中明白,所以只提出一個條件,那便是這三千騎兵的挑選,必須是願者跟隨。
本以為隨着她送死之人,應是不多,倒是沒有想到,跟隨之人,足足有三千餘人,而其中,便是有樓霄。
那時候,她才算是第一次看清楚這青年的容貌。
即便曬出了麥色肌膚,也出乎意料的精緻好看。
一行人徑直抵達了漠北,分配任務之際,樓霄主動請纓,領了一批小分隊,打在前頭。
因着配合默契,這一仗打的遠比想像中的順利,他們一舉拿下漠北虛城,護住了千餘百姓。
自那以後,她與樓霄便成了至交。
兩人也曾飲酒作樂,也曾年少打馬,那是最自在的年歲,便是黃沙滾滾,也讓人覺得甚是好看。
那時候的樓霄,與現下不同,他只是十四五歲的少年郎,許是環境使然,他心中的算計和慾望,變得很小很小,小到在容青的面前,幾乎一絲不存。
後來,她回了都城,因這場戰役,被封了上將,成了聞名東籬的驃騎大將軍。只是,等她再回來想與樓霄、林葉慶賀之時,卻是不見他的蹤跡。
直到次年,於大殿之上,她看到了他。不是小將,不是君行,而是一個喚作樓霄的王爺。
看着略顯陌生的樓霄,她斂下眸子,只作不識。
只未曾料到,樓霄卻是約了她,垂釣江邊。
他說他備了好酒,於是她便去了。
彷彿是重溫舊時情誼那般,他們依舊酣暢淋漓,末了,樓霄才與她說,其實很早便知道,她是女兒身。
可奇怪的是,她卻是沒有慌亂,只微微笑着,肆然的歪着腦袋,等着他再度開口。
不過,樓霄沒有說話,卻是忽地笑了起來。她看不懂他的笑,像是少年,卻又有幾分成熟之意,全然與在荒漠時候的他,不太相同。
兩人各自懷揣着心思,卻不再提起那個話題,只唯獨,他問過她,叫什麼名字……原來那個被她丟棄的名字。
那是她決意放下的過往,所以,她毫不介懷的告訴了他。
再後來,兩人漸漸的便走到了一起,她說不清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可心中明白,大抵是心悅之的歡喜……
“沒想到妹妹竟是與樓霄有過這樣的故事!”蘇墨驚愕的看着畫面中的一幕,不由便想起,之前司言曾朝着樓霄射箭的事情……是不是司言其實一早便知道,蘇子衿與樓霄,有過這般的過往?
如此一想,蘇墨便不由朝着司言的方向看去,卻見司言神色極為冷峻,漆黑的眸底一片冰寒,連帶着周身的氣壓,也變得很低很低。
似乎是蘇墨的眸光太過顯眼,就見司言冷冷偏頭,漠然道:“我知道。”
不過三個字,便好像完全清楚蘇墨的想法一般,便是一旁依舊淚眼汪汪的戰王妃,也不由朝着蘇墨的方向看來。
現下戰王夫婦的心思,大抵都在心疼蘇子衿的面上,瞧着樓霄的出現,兩人卻是尚且沒有回神。
“哦……呵呵。”蘇墨摸了摸腦袋,深覺尷尬。
只這時,畫面微微晃動,四周的黃沙不再,成了奢華精緻的殿宇。
她笑着坐在案幾前,手中執着一支筆,歪着腦袋向玉石桌子看去:“陛下瞧着我這陣法,可是畫對了?”
一邊說,她一邊將手中的筆擱在一旁,捏着那墨跡未乾的圖紙,便起身朝着文宣帝而去。
今日,她依舊是着一襲紅衣,作男子打扮,只那獠牙面具被摘了下來,露出一張尚且未長開的美好臉容。
“朕瞧瞧。”文宣帝聞言,立即便伸手接過她遞來的圖紙,仔細的端詳起來。
好半晌,他才笑起來,贊道:“你這小丫頭,沒想到竟是如此有天賦!”
他不過才教她幾次奇門遁甲之術,轉眼她自己便是可以設計出這等精妙的陣法,若是假以時日,想來連他自己都要比不過她了。
“看來陛下的意思,便是我畫對了?”抿唇笑起來,她彎着唇角,很是愉悅。
“是啊,你畫對了。”睨了眼她,文宣帝搖頭笑道:“瞧着這天賦,想來不多時便可以出師了。”
“陛下乃名師,出我這等子高徒,也是正常。”她不以為意的說著,卻是又走到了案幾前,百無聊賴的坐了下來。
看着她一副分明自得,卻又故作謙虛的模樣,文宣帝眼底便有無奈之色,緩緩浮現。
似乎是想起什麼,就見他看向她,語氣含了三分揶揄:“小丫頭,聽說你近日和尚家的小女兒,很是親近?”
尚家的小女兒,自然便是尚若水了。
近日來,少年將軍容青威名遠播,在煙京這個藏不住事兒的地方,無疑眾人便都知,她們私交甚好。
容青聞言,便點了點頭,挑眼笑道:“若水很是惹人憐愛。”
言下之意,便是承認了私交甚好的傳聞了。
若水和她,確實有着極深的交情,最初的時候若水只知她是少年將軍,不知她其實是女子。
後來,因為一次誤打誤撞,若水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可那時候,若水卻是絲毫沒有失望的模樣,只捂着唇,滿眼都是驚喜。
“你啊,仔細些人家姑娘的名聲。”文宣帝嘆了口氣,卻是有些縱容的意味:“咱們東籬可不比旁的地方,女子的名聲,何其重要?”
文宣帝打聽到,這喚作若水的小姑娘,年紀很小,早早便訂了親,有了未婚夫婿,可如今跟着容青廝混,儼然是要被他人非議的。
誠然,他知道她們都是女兒家,並無不妥,可到底這天下人並不知道,人家瞧着,只是一男一女,哪裏還會管什麼清白不清白?
“陛下且放心。”邪肆的勾起唇角,她撐着腦袋,洒然道:“若水不在意那些。”
嘴裏說著不在意,其實她心中很是清楚,若水並不願嫁給那陳公子,也曾與她說過,若是能夠藉著與她交好的方式,逼得陳家退親,自是最好。
而尚家那頭,因着畏懼她這年少的將軍,同時私心裏也存着能夠攀上一二的想法,便也就任由若水這般‘胡鬧’了。
“你這丫頭,真不知道是太過洒脫,還是太過男兒性子!”說著責備的話,可文宣帝的眼底絲毫沒有怪罪,有的,只有宛若慈父般的溺愛。
人和人,其實很是奇怪,正如文宣帝自己,他自己有女兒,公主好些,可偏生沒有一個令他歡喜的,而容青這丫頭呢?分明與自己無親無故,他便就是很疼寵這孩子,恨不能她就是自個的公主,如此也好過她在外頭受苦。
她聞言,璀璨一笑,回道:“也許是又洒脫,又男兒性子呢?”
“罷了罷了,”文宣帝擺手,認輸道:“朕終歸講不過你,朕認了。”
“唔,我記得,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了。”忽地,她話鋒一轉,又道:“陛下可是想好要送我什麼了?”
這話,便是故意討要生辰禮物了。
“你這丫頭,普天之下,也就你敢跟朕要禮物了。”笑罵一聲,他從袖中掏出一隻玉簪,裝模作樣道:“朕前幾日得了極好的璞玉,做了塊玉佩后,又瞧着料子多了一絲,便命人又添了一支簪子……”
一邊說,他一邊抬眼瞧她,儼然是等着她過來拿了。
分明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麼,她卻還是笑嘻嘻的便上前:“陛下這簪子可真好看,不妨送與我唄?”
說著,她拿過文宣帝手上的玉簪子,容色很是歡喜。
那玉簪,倒是好看至極,通體呈艷麗的紅色,雕成梅花的樣式,中央還鑲嵌了一顆米粒大小的水晶,耀眼十分。
她記得,先前自己曾說過,想要一支南海珊瑚紅玉的簪子,只南海珊瑚紅玉是世上稀缺的,幾乎很難找到。
眼底不着痕迹的閃過一絲動容,她刻意掩下那抹情緒,笑容很是艷絕。
她知道,文宣帝定是在她出征之際,四處搜羅這南海珊瑚紅玉,可他這人又一向不太喜歡張揚,所以才故意這般說詞。
“你喜歡,便送你罷。”文宣帝見她愛不釋手,便笑道:“朕左右也不過隨手讓人做的。”
“謝陛下賞賜。”沒有拆穿他,她故意施了個禮,逗得文宣帝不由笑着搖了搖頭。
……
……
這幾年的戎馬生涯,她開始過的順風順水,漸漸的淡忘了孟家的一切。即便在朝堂上見着孟家之人,她也從來淡漠,仿若不曾識得。
文宣帝賜予了她一座將軍府,她也養了自己的暗衛,生活的一切,變得生動起來,她就好似重新活了過來那般,縱情高歌,結交各方人士。
其中,便是有燕夙,那個滿是魏晉風骨的洒脫男子。
只是,當她以為觸到光明的時候,卻是再一次,陷入深淵之中。
宣和十五年,樓霄身中蠱毒,垂死之際。
她毅然決然的站了出來,為他種下噬心蠱,整整守了他三天三夜。
可等着樓霄蘇醒之後,不到幾日,邊疆蠻子聯合動亂,她披上盔甲,帶上長劍,攜着未愈的傷,遠赴戰場。
那一場大戰,打了好幾個月,可以稱得上是天昏地暗。
聯合的蠻子無比兇悍,她負傷累累之下,幾次都險些喪命,可心中有着一個念頭,支撐着她活下來,走下去。
她想,樓霄在東籬等着她,她務必要回去,否則他一個人,豈不是孤獨終老?
帶着這般念頭,她咬着牙,頂着滿身的傷,終於將蠻子逼出了邊界,取得了勝利。
臘月寒冬,冰封萬里。
她滿心歡喜的領着一眾將領,踏上了歸途的路。
林葉說,他妻子便要產子了,他想讓她做孩子的乾爹。
她笑起來,心中想着,若是回去之後,自己大約是要嫁給樓霄了,那個時候,她想來是做不得什麼乾爹了。
可她沒有預料到,尚未抵達都城,便被告知文宣帝駕崩。
看着幻境中,面具下蘇子衿驚慌失措的眸色,戰王爺的心,有些好似被撕開了一般,疼的無以復加。
他見過文宣帝與蘇子衿相處的模樣,與其說是君臣,不如說是父女。
文宣帝對蘇子衿……或者說是容青的寵愛,完全不亞於一個為父之人。
他給了她最初的父愛,讓她學會一個女兒家該有的‘驕縱’,可當她忽然被告知,文宣帝駕崩的那一剎那,心中有根弦,徒然便斷了……
蘇子衿策馬疾馳,漫天的大雪,幾乎將她凍僵。可她依舊趕着路,想要儘快回到煙京,回到那個如慈父一般的男子身邊。
可她沒有等來再見一面的欣然,沒有等來樓霄的懷抱,等到的,卻是半途擊殺,和滿目瘡痍的痛!
看着林葉和若水,雙雙死在她的面前的那一刻,她僅存的所有理智,一時間土崩瓦解!
樓霄高高坐在馬頭,居高臨下的盯着她。他依舊穿着紫衣玉冠,外披一件黑色大氅,邪魅的俊顏冰冷異常。
他說:“青絲,你還不束手就擒嗎?如果你願意伏法,本王便饒你不死!”
說這話的時候,她看見他眼底有複雜的情緒湧起。可彼時彼刻,這些對她,早已不重要了!
在這一刻,她突然便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所有的虛情假意……他要的,只是江山,只是權勢,不是她,更不是任何安逸的生活!
“樓霄,你要我束手就擒?你……”大雪之中,她仰着頭,冷笑連連:“何德何能?”
風雪之中,她一襲紅衣,獵獵作響,精緻的容顏,蒼白的朱唇,即便滿身狼狽,她看起來依舊那麼的高傲。
“青絲,你何苦如此冥頑不靈!”樓霄深吸一口氣,眸底的情緒是那麼的濃烈。
若是她投降,他可以放過她……今後,她依舊是他的未婚妻,他們之間,依舊還是原來的樣子。
可話一說出口,他便覺得無比可笑,他倒是忘記了,他的青絲,何等驕傲?
果不其然,便見她忍不住低聲一笑,反問道:“樓霄,你沒有經歷過絕望?你有沒有看見過黑暗?”
不待他回答,她便瘋了一般的大笑起來,伸手觸到那冰冷的雪,看着那雪轉瞬消融在她的掌心,她喃喃自語:“如果你曾一直在黑暗中摸爬滾打,你就會知道,那唯獨的一縷光芒……是多麼重要!”
可他,終究還是親手摧毀了她的希望,將她推入深淵。
“樓霄,殺了她!”就在這時,身旁的孟瑤卻是冷冷催促:“不要婦人之仁!”
說著,她看了眼容青的方向,眸底有殺意和快意,一閃而過。
樓霄沒有說話,可容青卻是凄冷決絕的仰着頭,有恨意溢出骨髓:“我孟青絲,何懼生死!”
三萬的士兵,被埋在荒蕪的雪地上,屍骨不存,舊人不再,她又如何會懼怕生死一說?
可笑,委實可笑啊!
“射殺!”孟瑤冷笑的聲音傳來,隨着她的話音落地,樓霄亦是開弓拉弦,與此同時,身邊的射手騎兵也跟着拉了弓弦。
“咻咻咻咻……”尖銳的羽箭穿過風雪,直直向她射了過來,天地一瞬間變得極暗,極沉。
風雪和箭雨融為一體,剎那令人眼花繚亂,刺鼻的血腥味,依舊在蔓延着,她執着手中的利刃,唇邊凄涼的笑意,逐漸浮現。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幾道暗影隨之閃了過來,在她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便被人擁進了懷中。
鼻尖充斥着淡淡的青竹香味,那令人安心的味道,不知為何,竟是將血腥味掩蓋了徹底。
天地之間,在這一刻,變得寂靜無聲。
“你是……誰?”她抬眼,盯着面前這秀美絕倫的青年,一時間微微愣住。
這人生的極好,劍眉星目,眸色深邃,即便清冷淡漠,也讓人覺得恍若謫仙。
可她知道,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從未!
“子衿……”他低眉看她,眉眼溫柔了幾分:“莫怕,有我在。”
這時她的幻境,是她的從前,所以,她不認得他,不知道他是誰。可他卻是知道,他要護住她,無論如何。
青年的聲音,仿若魔咒一般,聽得她眼眶發酸,心中更是有一股暖流,四處竄動,讓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然而,隨着司言的聲音落下,樓霄那頭,依舊朝着蘇子衿拉緊弓弦,飛射羽箭。
戰王爺和戰王妃,已然有些分身乏術,雖是在幻境中,可若是受了傷,中了箭,也是真真實實的。
於是,就在一霎之間,羽箭飛射,轉瞬便貫穿了司言的肩頭。因着在幻境的緣故,他抱着蘇子衿,兩人便雙雙墜入懸崖。
風過耳,驚醒了深處迷茫中的蘇子衿,她無措的看着司言肩頭染了鮮血的羽箭,眼淚竟是徒然便落了下來。
“子衿,莫哭。”司言伸出手,溫柔的擦拭着她眼角的淚,鳳眸一片深沉。
哭?蘇子衿一震,有些驚異於自己忽如其來的落淚。她並不是容易落淚之人,即便經歷方才是事情,她也絲毫不會如尋常女子那般,嚶嚶哭泣,可如今這淚水……又是怎麼回事?
不待蘇子衿深思,下一刻,兩人便就要落到藥王谷的寒池之中。司言眸光一頓,便立即運氣,一掌打在了石壁上,隨即他摟着蘇子衿,藉著這股反彈的內力,穩穩的便落到了不遠處的雪地之上。
一觸到地面,蘇子衿便立即推開司言,兩人稍稍拉開距離后,她才蹙起眉梢,不解的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看着蘇子衿的動作,司言面色卻是依舊淡淡。
“司言!讓她……復記……讓她恢復……記住!”只這個時候,虛無的空氣中,忽然傳來墨白的聲音,那聲音斷斷續續,顯然有些像是出現了什麼意外。
但司言卻還是聽得清楚,墨白是說,讓蘇子衿恢復記憶,也就是說,讓蘇子衿記起之後的一切,知道自己此時正在幻境之中!
……
……
與此同時,幻境外,墨白忽地一個踉蹌,隨即便‘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
“怎麼回事?”聞人牙驚道。
在墨白之前,戰王夫婦也隨之從幻境中被隔離開來,也就是說,現下還在幻境中的,便是司言、蘇子衿,還有一個蘇墨!
看了眼急切的戰王爺和戰王妃,墨白臉色微沉,道:“蘇子衿的執念太強烈了,現下她強行改寫了幻境,我已然無法控制了。”
“什麼?”聞人牙聽了,不由大驚失色:“你是不是先前耗損了修為?”
聞人牙是墨家的人,自然知道幻境通常不會被何人篡改,即便執念再強烈,也沒有制幻之人來的厲害。可墨白如今這般,儼然便是毫無預兆的被推出幻境之外,再加之他吐了血……聞人牙便知道,除非墨白損耗了極大的修為,否則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
顯然,聞人牙的猜測並沒有錯。墨白給七寶撒的粉末,其實是凝結了他修為的,而如今蘇子衿的執念太深,整個便凌駕於他所造的幻境之上,如此一來,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那現在……該如何是好?”戰王妃凝着眉梢,顯然極為擔憂。
看了眼依舊緊閉着眼睛,坐在床頭的司言,墨白深吸一口氣,回道:“我出來之前,告訴過司言,只要他喚起蘇子衿的記憶,兩人便可順利從幻境中出來。”
“那酥胸呢?”喜樂湊上來,歪着腦袋問道。
“蘇墨……想來他已然被困在幻境之中。”墨白擰眉,道:“只有將他帶回大景,找到在幻境中,幼年的他……並且讓幼年的他回憶起一切……方可將他喚醒。”
但凡被迫留在幻境中,且想要從幻境中走出來的,其實都要自幻境中喚醒那個自己。
“國師,讓我們來罷!”戰王爺看了眼擔憂的戰王妃,便問道:“可還能夠將我們送進幻境之中?”
一邊擦拭着嘴角的血漬,墨白一邊搖頭道:“進過同一個幻境的人……不能夠再進第二次。”
蘇墨是被留在蘇子衿的幻境之中,所以必須要再一次從蘇子衿的幻境中入手。可戰王夫婦顯然已是沒有機會再入幻境,要入幻境,且能夠找到蘇墨的,只能夠是蘇子衿和蘇墨共同認識,且相較熟悉的人!
“蘇徹,書信一封,讓阿寧趕來罷!”戰王妃嘆了口氣,現下,也只有蘇寧可以入這幻境了。
“來不及。”墨白將手中的帕子丟在地上,聖潔的容顏有陰霾浮現:“但凡陷入幻境,十日內無法將其喚醒,他便永遠都醒不過來!”
正因為如此,制幻才危險,且還是秘術。
就在這個時候,喜樂忽然說道:“我來!”
說著,她看向戰王夫婦,嘻嘻一笑,即便一身黑衣,也瞧着極為明媚。
她和蘇子衿也算是好友,和蘇墨更是時常呆在一處,在場的,也只有她合適了。
“不行!”聞人牙瞪着眼睛,不悅道:“喜樂,你不能入幻境!”
現下墨白修為耗損,且方才又被幻境反噬受了傷,如此狀況,聞人牙怎麼著也是不會讓喜樂冒險。
聞人牙的擔憂,戰王爺顯然看的出來,雖說他救子心切,但也明白,不能夠無端的便讓喜樂也陷入危難之中。
嘆了口氣,戰王爺便道:“聞宗主說的不錯,喜樂姑娘不能冒險。”
“喜樂姑娘的仗義,我們蘇家銘記於心。”戰王妃也跟着點頭,艱難的扯出一個笑來:“只是,這入幻太過兇險,喜樂姑娘不宜進去。”
瞧着戰王夫婦的明理,聞人牙心中深感欣慰,然而,他這想法堪堪冒出,便聽喜樂歪着腦袋,略顯豪邁的便笑了起來:“其實吧,我是自個好奇,想看看這幻境生的什麼模樣,至於救酥……蘇兄,不過就是順帶罷了。”
一邊說,喜樂一邊笑眯眯的咧着嘴,猶如冬日暖陽一般,融化人心。
“不行,”聞人牙臉色一變,故作凄慘道:“喜樂,你爹我就你一個閨女,你這是要傷爹的心嗎?”
“哎呀,爹!”喜樂無奈,卻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笑道:“咱們混江湖的,可不能慫啊,這人一慫呢,就走不遠!”
“誰跟你咱們?”聞人牙哼道:“你老子可是隱居人士,逍遙快活!”
“我呸!”喜樂不屑,挑眼:“爹,你一年呆墨門幾日啊?還隱居人士!”
喜樂的話一落地,聞人牙便頓時便嗆的說不出話來,好半晌,他才出聲,道:“嘿,我說你這丫頭……”
“咳!”就在這時,墨白打斷了這兩父女的話,清俊的臉容浮現一抹笑容來:“我雖是受了點傷,但也不至於連個幻境都造不出來罷?只要休養一日,便可恢復過來。”
他其實也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今日蘇子衿的執念,超出了他的意料罷了,但這倒是無妨,稍作休息,吃幾顆丹藥的,也就很快恢復元氣了。
瞧着墨白的模樣,喜樂便笑道:“那咱們明日來罷,讓我也瞧瞧幻境是個什麼模樣!”
那輕鬆的笑容,看的聞人牙直頭疼不已,可他看的出來,喜樂這一次,顯然必去不可,而這麼些年,他也從來拗不過這丫頭……
嘆了口氣,聞人牙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坐在凳子上的蘇墨,心中思索着,這小子到底給他閨女灌了多少迷藥……
原本沉重的氣氛,被喜樂這麼一鬧,便也就少了幾分壓抑。戰王夫婦見喜樂這般,心中既是開心又是歉疚,於是,便聽戰王妃道:“喜樂姑娘大恩,我蘇家無以為報。”
言下之意,她其實想說,無以為報,只能將蘇墨以身相許了。
聞人牙聽了心中自然知道戰王妃的意思,可他這時,倒也想知道,喜樂與蘇墨,是不是兩情相悅。
這股子好奇心的驅使下,便令他頓時沉默下來,伸着腦袋等着喜樂的回答。
然而,下一刻,喜樂卻是一愣,隨即極為豪氣的便擺手,笑道:“王妃客氣,客氣!我們江湖中人,自是俠肝義膽,為朋友兩肋插刀!”
一聲為朋友,讓戰王妃的心涼了幾分,卻是令聞人牙的眉眼,舒展開來。
一時間,有人歡喜,有人愁。
……
……
那一頭,輕衣和百里奚正在外頭候着,南洛不知何時,也跟着到了院落之外。
聽說蘇子衿出了事情,他心中唏噓,卻是不知自己該以什麼身份去慰問,想了想,他便找上了百里奚,打算自他口中得到什麼信息。
拍了拍身上的女裝長裙,南洛笑着問道:“百里,聽說你們找了假慈悲回來?”
“嗯哼!”百里奚聞言,眼珠子卻是一轉,只點頭應了一聲,卻是不回答仔細的事情。
在他看來,南洛估摸着還是喜歡蘇子衿,而墨白對蘇子衿的歡喜之情……他也是堪堪得知,畢竟他雖為人大大咧咧,但卻不是傻帽,瞧着墨白對蘇子衿的關心與擔憂,他心中便一清二楚起來。
“百里,你今兒個怎的怪怪的?”南洛嫌棄的皺起眉頭,要是放在平常,百里奚這大嘴巴估計早就開始跟他扯犢子了,怎的現下如此安靜,一副隱瞞着什麼的模樣……委實叫他瞧着怪異。
“沒有呀。”百里奚哈哈一笑,摸頭道:“我眉頭都這樣,你可能是太久沒有見到我了。”
只是,一旁整理着藥草的輕衣見此,卻是不着痕迹的挑眼,心中暗自搖頭,百里奚這人,心直口快,但凡他在撒謊,都少不得要摸摸腦門子,如此一副心虛的模樣,除非南洛腦子缺根筋,否則不會看不出來。
心中如此想着,輕衣便豎著耳朵,等着南洛反應。
然而,超乎她預料的是,南洛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思索了一番,才跟着嘿嘿笑起來:“這話好似有些道理呀!”
一句話落下,輕衣不由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這難道便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百里奚那頭,雖說是跟南洛談話,但心思卻還在輕衣的身上,乍一瞧見輕衣恍惚,便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前扶住輕衣。
一邊挽住她的肩膀,他一邊蹙眉問道:“小輕衣,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百里奚的聲音,很是溫柔,聽得輕衣有些臉熱,隨即她抬眼看向他,卻見這少年郎生的極好,一雙璀璨如星辰的眸子緊緊盯着她,眸底滿是情愫。
心中頓時便漏了一拍,可不待她反應,南洛那頭卻是吹了一聲口哨,調侃道:“啊呀呀,不得了,咱們百里也會知道溫柔啦?”
百里奚這廝,向來三句罵娘,五句動手,跟他認識這樣久,南洛倒是第一次瞧着他這樣小心翼翼,如此溫柔的模樣。
百里奚原本還見輕衣愣愣的瞧着自己,就要入迷的模樣,南洛那嗓音一出來,頓時便讓輕衣醒悟過來,隨即她皺着眉頭,徑直便推開了百里奚。
這一反應,頓時便讓百里奚惱了。
只見他轉過身,咬牙切齒,怒吼道:“娘娘腔,你他娘給老子滾!”
打攪了他的好事,他恨不得將百里奚揍上一頓,用以解恨!
南洛顯然不知所以,瞧着百里奚忽然炸毛,他便不由摸了摸鼻子,哼聲道:“你以為老子稀罕啊?滾就滾!”
說著,南洛便提起自己的裙擺,打算離開。
這個時候,卻見聞人牙和喜樂兩父女,走了出來。
喜樂一瞧見南洛便不由詫異起來,驚道:“哎呦喂,南洛,你特么又穿女裝啦?”
要說南洛喜愛穿女裝這件事,大概還是要從他幼年時候,大概五六歲說起,從某個時期開始,他便莫名的對女子的服飾愛不釋手,什麼金銀珠釵、綾羅綢緞,統統是他的心頭好。
為了這件事,疆南的皇帝也曾狠下心,將所有女子的服飾都收了起來,可那一次,南洛卻是徑直絕食,抗爭到底。
因着心疼兒子,疆南皇帝便敗下了陣來,只是和南洛約定,不準穿着招搖。於是,南洛便妥協了,但凡正常時候,他都以太子身份出面,而一旦夜深人靜,無人窺見之際,便又悄然換上了女子的裝束,瞧得疆南皇帝一度以為,南洛也許在取向問題上……有些不同尋常。
“本太子喜歡!”南洛聞言,卻是絲毫不覺害臊,反而秀麗的小臉一昂,瞪了眼喜樂。
“嘖!”喜樂嫌棄的看了眼南洛,倒是不想再說什麼。
“聞伯父啊!”南洛眼珠子一轉,便忽然道:“喜樂這些時日在煙京,可是浪蕩了!”
說著,南洛便朝着喜樂,扮了個鬼臉,一副壞心的模樣,卻只得到喜樂仿若看智障一樣的眼神。
聞人牙看了眼南洛,倒是不像在瞧一個太子,只聽他道:“喜樂不是素來都這般?”
聞人牙的回答,頓時便讓百里奚心中暗自緩了幾分,隨即他低眉看向輕衣,見輕衣懶懶的笑着,心中頓時溫暖一片。
這一頭,南洛聞言,卻是搖頭,噘着嘴,說道:“聞伯父不知道啊,喜樂可是時常隨着蘇墨一起飲酒作樂。”
“這個我知道。”聞人牙點了點頭,隨即淡淡道:“太子若是無事,我和喜樂便下去休息了,趕了幾日的路,很是疲憊。”
一邊說,聞人牙便看了眼喜樂,示意喜樂隨着他離開。
喜樂見此,便笑嘻嘻的瞧了眼南洛,顯然有些嗤之以鼻。
緊接着,她便跟着聞人牙,離開了此處院落。
還沒有走多遠,聞人牙便忽然道:“喜樂,你同蘇墨交好,爹不反對了。”
這話,有股深思熟慮后才得到結論的感覺,讓喜樂聽着,便是一愣:“爹,你說啥呢?”
“我說啊,你還是跟蘇墨交好罷,太子那模樣,我不甚喜歡。”聞人牙沉聲說著,語氣極為認真。
若說他之前對蘇墨不滿意,可現在瞧着南洛穿着女裝的模樣,他便覺得不忍直視,連帶着對蘇墨,也倍增好感了。畢竟喜樂素來喜歡和南洛玩鬧,若是喜樂對南洛有意思,可就全完了啊!
可這聲音不大不小,正讓院中所有人都聽個正着。
百里奚‘噗’的一聲,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整個人因為笑的太厲害,徑直便捂着肚子,彎下身子。
而輕衣聞言,亦是忍俊不禁,笑出了聲音。
唯有南洛瞪大眼睛,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暗道這父女兩一個樣子,都是來扎他的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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