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沒跟你說吧?我們交往兩年了,你為什麼跟我搶?!」
「你冷靜!」王仕英拽住章曉陽手臂。「我跟瀞遠沒什麼,我們沒複合!」徐瀞遠問王仕英:「你們交往為什麼不跟我說?」
章曉陽喊:「他不讓我講,因為我們都覺得你可憐,所以不想刺激你。」她激動地喊。「我們很好,只要你別出現。拜託你不要拆散我們,我愛仕英,我愛他很久了……」章曉陽跌坐在地,掩面痛哭。
看章曉陽崩潰,王仕英難過又為難。他跟徐瀞遠道歉。「對不起……我……是我的錯。」
「你安慰她……」丟下這句,徐瀞遠走出房間。
徐瀞遠離開飯店,回到自己房裏。
她怔坐着,心跳得很快,不敢相信方才發生的事。一直以為,章曉陽真的是關心她。想不到,她是跟王仕英在一起。
先前,她接到王仕英電話。他說他就住在對面飯店,他喝了酒,哭着求見面。她沒想太多就去了,她是擔心王仕英做傻事,才去見他。看見他時,她心情平靜,不再有過去的情意。
她只是懷着虧欠,面對這曾經深愛過的男人,她沒想過要複合,這陣子能教她心煩的人,只有程少華。
王仕英竟然是為了她在傷心,他哭泣,替她不值。「我沒想到你會甘心當個收費員?那種地方你待得住?瀞遠……你放棄自己了嗎?」
「我在那裏上班很平靜。」
「明天就去辭職,讓我照顧你。」王仕英激動道,但她拒絕了。
「你不要再擔心我了……我很好。」徐瀞遠坐在飯店房間裏,好好地跟王仕英說話。他們聊起過去,聊起近況,她希望他保重自己,她希望他忘記她。但她怎麼也沒想到,章曉陽忽然跑來,然後,發生那樣震撼的事。
王仕英跟章曉陽?他們在交往?她可以理解曉陽因此恨她,但……
徐瀞遠苦笑,倒在床,掩着臉,感到累。
沒想到……當她耽溺於自己的悲慘時,別人已開始新的旅程,王仕英跟章曉陽……該氣嗎?不,她沒資格氣,只是,想到章曉陽來關心她時,是帶着怎樣扭曲的心情?她感到恐怖……那些噓寒問暖,難道是在做戲?
徐瀞遠翻來覆去,睡不着,出去散步,一個人在市區亂走。不知不覺,走到哥哥將開的咖啡店附近。
咖啡店下個月開幕,店裏在裝潢。因為她反對,爸媽也不求她幫忙設計咖啡店。
這會兒都幾點了?老爸老媽還在幫着刷油漆,兩老動作溫吞,將斑剝的牆面刷白。
哥蹲在店外水溝旁,邊抽煙,邊講手機,大聲談笑,神氣兮兮,忙着通知好友他要當老闆的事。
他就是這樣弔兒郎當,把苦工扔給爸媽,最嘔的是,爸媽總是甘願被他支使,為他做牛做馬,收拾爛攤子。
這種老是闖禍的爛兒子早該登報作廢,為什麼甘心繼續被利用?
徐瀞遠默默看一會兒,離開,走回住處。
夜裏的馬路好像更寬敞,經過興建中的捷運工地。警示燈閃爍不停扎痛她的眼睛,施工時巨大的機器噪音,教她心煩。
她煩躁地走了很久,甩不掉鬱悶心情。
她感到苦悶,感到焦慮。想念妹妹,痛恨鄭博銳。虧欠王仕英,又傷害了章曉陽。種種種種,交織成焦慮的網,團住她,綁縛她,令她感到焦慮壓力,恨不得腦子停止思考,讓她好好休息,好好睡下,好好把時間暫停,把自己忘記。
於是,在這樣暗的時刻,她又想起程少華了。
他能讓她腦子暫停思考,他能讓她忘記愁苦,他是長久以來唯一能逗到她笑出來的人。在他的擁抱里,她總是能變成單純的女人,純粹地快樂着,安然地酣睡去。在他的擁抱中,可以沒有過去,可以沒有包袱。
我想念他,我很想見他。
徐瀞遠有股衝動,想跑去見他。想跟他徹夜纏綿,拋棄現實中的難題。她被這念頭攻擊,她不禁問自己——
放棄程少華,我後悔了嗎?我幹嘛那麼堅持?我可以敷衍他的感情,貪圖他的擁抱直到厭膩為止。
不,不行。
他太認真,認真到她會怕,怕傷害他。
徐瀞遠你做得對啊,程少華不是自私鬼,他太好了,好到你不該去傷他。他嚮往正常的家庭生活,完美伴侶,共同計劃未來,養育兒女。但你還能過正常人的生活嗎?
可是,難道你不能放棄復仇計劃?
放過鄭博銳,就像一般受害人,對判決結果不爽,但還是接受,為著快回到正常生活,逃避痛苦記憶,往前看。
難道你不行?
不行。
徐瀞遠搖頭,她不行。
停下腳步,黑暗道路前方。她看見妹妹站在路前,一臉天真地笑望她。
她走過去,牽起妹妹的手。
是幻覺也好、是錯覺也罷,她假裝握住了妹妹的手,像往常,牽着她的手並肩散步。
是這麼可愛的妹妹啊,我們相依為命,我不能忘記。
是我害的,我沒資格忘記這個痛,沒資格幸福,沒資格向前看。
到最後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討厭徐瀞遠這個人,她也要死守住妹妹的魂,跟她在一起,為她報仇。律師辦不到,法律辦不到,她自己來,她沒有退路。
經過便利商店時,她晃進去,買了撲克牌。
已經走了快兩小時,她故意累到連傷心都沒力。回住處后,她坐在桌前,學程少華那樣堆疊撲克牌。直到力氣用盡,爬上床,躺平。熄燈,翻來覆去,摟着枕,尋覓裏邊是否藏有他的氣味,縮着身,想像被他保護的溫暖。
但這樣做,讓她更心酸。
這世界又回到她不想涉入的狀態。
一切令她生厭,比以前更討厭。
她睡不着,拿出手機,打給小毛。
「……不管怎樣,你在吧……我最近很累……你知道嗎?原來王仕英跟章曉陽在一起……這樣很好,我以後就只有你了……本來有件事要跟你說的……現在……不用了……」
放下手機,徐瀞遠翻過身,面對窗。
她彷彿看見程少華,他坐在桌前,托着臉,看着她。笑容神氣,踐兮兮的。徐瀞遠瞪他,可惡,那麼多天了,為什麼還想他?
「滾開!」朝他扔枕頭,K掉幻影。
躲進涼被裏,偷偷哭。
第二天,徐瀞遠醒來,眼睛酸澀,全身都痛。她披頭散髮,拿出床底下的洗臉盆,很廢地拖着腳步,推開門,走出屋外。
嗄?她駭住,看着前方。
這什麼?怎麼回事?
她面前,有一個好大的帳棚?!
更扯的是,帳棚後方,有白煙竄出。
徐瀞遠衝到帳棚后。
「程少華?你幹什麼?」
「烤香腸啊!看不出來嗎?」
他蹲在地,就着一個五金行都有在賣的小磚窯,上面放網架,真的在烤香腸,一邊揮扇子扇炭火,一邊欣賞徐瀞遠呆掉的樣子,她太震驚了,震驚到不知該跟他說什麼。
好一陣子不見,他的出場方式太驚悚了。他拿出塑膠袋裏的吐司,把香腸夾進去。
「你老闆叫汪大吉對吧?真是個好人,我昨晚打電話給他,跟他租了一個月的停車位放這個帳棚。怎樣?不錯吧?真想不到啊,在市中心露營這麼方便。」
說完,他站起來,將吐司塞到她手裏,拍拍她的頭,對她笑。
「好了,嘴巴閉起來,早餐拿好。」
徐瀞遠轉身走,聽程少華在後面喊。「就這樣?拿了免費早餐,不會謝一下?」
「我要去廁所。」徐瀞遠奔進廁所,上鎖,臉盆往旁一扔,掩着胸口,坐在馬桶上。她呆愣着。過會兒,咬一口吐司,咸香的德國香陽跟柔綿的吐司,真好吃。她大口嚼,嚼着嚼着,眼淚兇猛淌下來了,她邊哭邊吃。
媽呀,這太感動,嚴重犯規,犯規啊。
她吃到痛哭流涕,自己都嚇到,是這麼期待他出現呢……
廁所外,程少華站着,聽見裏面一陣陣崩潰的哭聲。
他微笑,心頭酸酸的。
明明就想見我嘛。
他踢了踢門。「徐瀞遠,你這個變態,在廁所東西會更好吃嗎?快出來。」
早上七點多,沉寂一夜的馬路,開始吵雜起來。人聲,車聲,樹上鳥雀跳叫聲。
而程少華跟徐瀞遠,躲在帳棚內說話。他們席地而坐,打量對方,發現彼此都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