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8

第一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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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走到一條大馬路上,此時車水馬龍都是匆忙去工作的上班族們。微里悄悄地跟着,並沒有被發現。她的心中就在這跟隨的幾分鐘裏醞釀了小小的計劃,前方十字路口三十米處有個便民警察亭,她要把他交給警察,讓警察查看他那個可疑留着血水的膠袋,裏面的慘狀,她是沒有勇氣看一眼的,幾乎都能夠想到剛剛那隻黃灰色的流浪貓以什麼樣的方式躺在這奪命的黑色膠袋裡。她一定要揭穿這個偽善的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那麼也許爸爸的蹤影是確切可循,她幾乎可以斷定老黃應該是唯一知道事實真相的人。

盤算着不到一分鐘,前方出現了不受控制的事件,老黃故意闖紅燈,在十字路口被右轉彎的車給擦碰了。只看見老黃把手裏的膠袋誇張地往空中一扔,他的人也順勢倒在地上。微里緊盯着那個往空中飛去的膠袋,快步跑過去,甚至還跑掉了腳上的鞋子,她顧不上徑直朝着迅速聚攏的人群跑過去。身後一直有人叫着的她名字,她也沒聽見。

“女士,你的鞋子,你的鞋子掉啦!”

一個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輕柔,底氣十足。

她的眼,耳,心全部都在那個膠袋上,她非常期待,膠袋落地,袋子裏的東西散落在地上到情形,圍觀的人群會發出可以預見的轟動,他們會議論,會指責,怎麼會有這麼喪心病狂的人。待微里衝到人群里,大家確實做出她預期的舉動,她扒開人群,往裏一瞧,人群紛紛捂着鼻子往後退散,只有她衝到前面。那個黑色膠袋裡的都是些魚骨,魚尾,還帶着點血水,所以一點一滴地往外透着。前方車禍處,老黃和車主正在手舞足蹈地向趕來的交警演示着他們相撞的情形。

微里呆在那兒,她感覺有人正抓着她的腳踝,她低頭一看,一個帶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給她穿鞋。她嚇得直把腿往後縮,一邊縮一邊單腿往後跳。她始終也看不清楚他的臉,只是看着他的手,一雙手寬大厚實,黝黑,手指頭方方的,幾乎是她手的兩倍,力量十足,卻也不是很粗鄙。

男人也沒有抬頭,但他即便沒有看着微里的臉,也知道這個時候她是頂不好意思,也不說什麼,把鞋子放在她腳邊。他們之間有種奇怪的氛圍,就好像兩個成年人之間的安全距離突然被打破,而產生着局促,保留,尷尬。男子快速轉身走開。

微里回過神來,看着他的背影,灰灰暗暗的街道,幾乎沒有陽光,幾乎也沒有新鮮的空氣,堵在她的眼前像一道無形的玻璃,擋住了男人的面貌,只剩下他的獨有大步流星,他是橄欖型的體型,肩膀手臂結實,肚子像大部分中年男子那樣略略隆起,腿矯健細長,走得很快,卻又不得不被肚子限制着,總體給人的感覺,這人在春風得意,洋洋自得的狀態。她在辨認着,辨認着,辨認着,直到眼前全是灰濛濛的一片。

微里坐在了路邊小店的攤位上。此時,老黃坐着交警的巡邏車從她眼前開過去。她也沒有注意,反而是老黃看見了她,他一直不住地側頭看微里。

老闆:“姑娘,要吃餛飩,還是湯麵?“

微里:“湯麵吧,謝謝。”

老闆擦着桌子,順手開亮了微裏頭頂用簡易電線吊著的燈泡,微里的影子被正頭頂的光源射得分散在桌子,椅子,和地上,拼不起來完整的她自己。

老闆:“這種鬼天氣,一個大白天十點鐘就得開燈費電,桌上的灰擦了一遍又一遍,跟玩似的。他們都不敢來外面吃東西,吃東西總是有額外加料的。加料就得是霧霾,各種污染成分。”

微里沒有聽進去任何老闆說的話。反倒是地上的影子自己又攢成小孩影子的模樣。它輕盈地跳上板凳,在嘀嘀咕咕說著什麼,細細碎碎的。這些嘀嘀咕咕聲根本連不成語句,卻句句落在微里心裏,成了某個故事。

是的,她走了,走過整整十年,走過很多路途,卻依然能夠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精妙的人體搜索雷達,該是多麼的靈敏,多麼的不可思議。僅憑着幾個動作,一雙手,一點背影知道他是誰了,不需要任何的相貌認證,不需要任何言語對白,不需要任何氣味,這種感覺伴隨她而來的是巨大失落和挫敗,為什麼她能夠快速地把陳年的信息模塊從身體裏每個角落叫醒,運輸,拼湊在眼前,成了他的樣子。而他,卻沒有能夠認出她。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熱心穩重,只是他的行為讓她覺得有些許不可思議,她認識的他不會在路上熱心到幫一個陌生女孩穿鞋;他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謹慎,害怕失控,哪怕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也許他們就能夠面對面,凝視對方的一個五秒,覺察出來是她。

一陣電話鈴響起,微里才從這種傻獃獃的思緒狀態中恢復過來。電話那頭傳來李惠禮的聲音。

李惠禮:“快來警察局吧!”

微里:“什麼?”

李惠禮:”伯父的行蹤有新的線索!”

餛飩也端上來,微里立刻掛上電話。

李惠禮:”你還好嗎?慢慢來。”

微里跳起來,把錢放在桌上。衝到馬路上,上了一輛空的士。什麼老黃,什麼電話,什麼背影都被微里拋在身後。後座的車頂燈似乎是被上一個乘客打開着。微里的小孩影子,從軟布沙發上跳起來,探頭探腦趴在後窗看着那個男人背影離開方向,雖然什麼都沒有。它自顧自地拍着小手,還撅起嘴,吹起口哨,那個旋律是海菲茨的《流浪者之歌》。小孩影子吹着這樣的曲子,不能被聽見的曲子是啞曲,它確信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夠聽到,爸爸可以聽到,柯微里可以聽到。

她和爸爸在人世間流浪太久,分別太久,她幾乎都要忘記爸爸的樣子了,微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旺仔的膠紙,上面貼着著名主持人上東的頭。她甚至沒有爸爸的照片,因為十年前一切都太匆忙,匆忙得有時間給那個背影的主人打了兩個電話,而沒有時間給回家拿爸爸的照片。爸爸長什麼樣子呢?爸爸從打算自己單幹開廠的時候,人們說他福氣特別好,圓圓的頭,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耳朵,肚子大大的,讓人生不起來氣,總覺得好說話,不招人厭煩。也有人突然想起,說長得像旺仔的那個商標娃娃。有人卻爭辯說,那是二次元,爸爸還是比較像著名主持人上東老師。而如今,爸爸成了什麼樣子?老了嗎?精神好嗎?吃飽穿暖了嗎?

微里和潘坐在了劉隊的辦公室。

劉隊:“再請你幫忙辨認之前,我來向你介紹一下目前案件的情況。上次自從收到信息舉報后,我們根據你登陸你父親郵箱的ip地址進行了全網排查,把地址集中在了一家老居民區的綠蘿網吧。這個郵箱一共在這個ip地址登陸過三次。現在我們需要你跟我們去現場取證一下。”

微里:“劉隊長,辛苦你們大家了。希望這次能夠找到爸爸,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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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埃及參加了個旅行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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