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好韓教授
南緯69°72',南極洲。
雖然正值暖季,但南極圈以內仍然沒能突破零下20℃大關,從天空朝下俯瞰,依然只能看到連接成片的白與藍,白色的是雪,藍色的是海。
純潔、神聖、浪漫……
你可以用盡一切美好的詞彙來形容這片神秘的冰雪大陸,但對現在的韓縝而言,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字——
冷!
是真的冷!
他哆嗦了下,牙齒不自覺的輕顫着,覺得自己就像掉進了冰窟,從頭涼到腳,連骨頭縫都在噝噝冒着寒氣。
怎麼這麼冷呢……
緩緩睜開眼,睫毛上覆著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幸好鼻樑上架着的眼鏡還在,雖然鏡片上覆了一層冰,看起來有些模糊,但他至少不用像個瞎子一樣全靠摸了。
韓縝小幅度活動了下僵硬的頸子,向周圍看去,可就是這麼一看,頓時心涼了半截。
他眼下正趴在一塊狹小的浮冰上,這也是他為什麼會覺得那麼冷的原因,浮冰下面就是海,流動的海波時不時把小浮冰舉高又落下,雖然力度不大,但韓縝還是不敢放鬆警惕,就怕一個不小心被海水掀下去餵魚。
奇怪了,我為什麼會趴在冰上?
來不及細想原因,韓縝知道自己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趕緊離開這塊隨時都可能碎裂沉沒的小浮冰,他快速活動着凍麻的指頭,伸直、彎曲、再伸直,然後是手腕,再到肘關節……
這種從凍僵狀態下迅速恢復知覺的方法是中國南極科考隊每位隊員都必需掌握的基本求生技巧之一,韓縝使起來自然得心應手。
他一邊有條不紊的活動着四肢一邊快速回憶昏迷的這段時間裏自己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四天前他和另外兩名科考隊員乘坐破冰船離開中國南極崑崙站,前往伯克納島考察當地的生物分佈情況,結果考察過程中不幸碰上百年難得一遇的查爾斯王子雪山大雪崩,三人分散了不說,韓縝更是直接被雪暴衝進海里,昏了過去。
他昏迷了多久?
韓縝偏頭看了眼手錶,時間顯示是12月27日早上六點半,而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12月26日的晚上八點,也就是說這中間的十個多小時他都處在昏迷狀態中,被海浪卷到一塊小浮冰上四處漂流,僥倖逃過被暴風雪埋沒的命運。
還真是命大!
感覺手腳的溫度恢復得差不多了,韓縝慢慢撐坐起來,盡量保持身體平衡不從小浮冰上摔下去,從包里取出眼鏡布,仔細擦拭着鏡片。
也不知道齊嘉和德古拉他們兩個怎麼樣了。
韓縝倒是不怎麼擔心那兩人的安危,齊嘉出身野戰部隊不說,德古拉作為美國科考隊的王牌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那兩傢伙隨便拎出哪個都比他命硬,區區一場雪崩應該還不至於要了他們的命。
更何況韓縝現在自顧不暇,根本沒空擔心他們的處境,趕快聯繫上組織跟大家匯合才是正事!
打定主意,韓縝戴好眼鏡,開始環視周邊環境。
他似乎被海浪卷着飄到了某片不知名的海岸,身後遠處的海面上漂浮着幾座巨型冰山,面前正對着一大片空曠的白色雪原,海岸線離他並不遠,大約只有四五米的距離,而岸上站着一隻……嗯?
目光定格到岸上,韓縝有那麼一瞬間的獃滯,之前因為一直趴着的緣故,他並沒有看見,在他正前方的海岸邊站着一隻南極生物。
它大約一米多高的個頭,體態臃腫,大腹便便,正面是雪白的軟肚皮,反面是烏黑髮亮的硬羽,左右一邊一個與體態完全不符的短翅膀,再加上脖子下方那片獨特的桔黃色羽毛--
帝企鵝!一隻標準的成年雄性帝企鵝!
說來慚愧,作為一名響噹噹的極地學研究專家,這卻是韓教授第一次見到活的帝企鵝。
他曾經在帝都大學的講台上跟學生繪聲繪色的描述了無數遍帝企鵝,包括它們的體態特徵、生活習性和分佈地域,全部爛熟於心。他甚至可以清楚的告訴你帝企鵝脖子上橙羽的片數,腳蹼間分叉的弧度,但是很可惜,韓教授根本沒有親眼見過帝企鵝,連標本都沒有!
沒辦法,誰叫近年來溫室效應愈演愈烈,南極氣溫持續上升,各大冰山相繼融化,別說原本就稀有的帝企鵝,就連以前耗子一樣遍地躥的跳岩企鵝現在都不多見了。
所以韓教授此刻內心的激動可想而知,他甚至在考慮怎樣才能把這隻迷人的帝企鵝拐回崑崙站好好研究一下。
他試着朝那隻帝企鵝揮了揮手,見它沒有被嚇跑,膽子大了些,開口道:“你好?”
帝企鵝:……
韓縝指指自己又指指它:“我想去你那裏。”
帝企鵝:……
果然沒有反應。
不過韓縝也不惱,對他而言小企鵝不逃走就已經是最好的回應了。
他目測了一下自己與岸的距離,又探頭往海底瞧了瞧,正在思考是用腿當槳劃過去還是直接跳海里游過去,只聽“撲通”一聲,岸上那隻帝企鵝居然跳進了海里!
“哎,等等!”
韓縝急了,心說好不容易才遇上一隻帝企鵝,哪能這麼快就說拜拜呢!
他下意識就要站起來去撈企鵝,但似乎忘了自己腳下踩的並非土地,而是一塊小到不能再小的浮冰,他這麼一動浮冰立刻跟着劇烈的晃動起來,眼看他就要因為重心不穩跌進海里時,浮冰卻忽然又穩住不動了。
原來是先前岸上的那隻企鵝不知什麼時候游到了韓縝的背後,用身體幫他頂住搖晃的浮冰,韓縝這才勉強站穩。
他鬆了口氣,慢慢蹲坐回浮冰上,回頭朝企鵝友善的笑笑,說:“謝謝。”
動物與人類雖然語言不通,但情緒是可以共享的,尤其是高智商的動物,可以從你的表情和動作中判斷出你的情緒。
一隻成年企鵝的智商接近5~7歲的孩童,雖然韓縝知道這隻企鵝不太可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但把這種感激的情緒傳遞過去應該是沒問題的。
帝企鵝凝視了韓縝好一會兒,烏黑的瞳仁里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忽然一個翻身扎進了水裏。
韓縝只覺得身下的小浮冰輕輕震了震,竟然開始緩慢移動起來,片刻后穩穩的停靠在岸邊。他愣了下,很快便明白應該是那隻企鵝幫忙把浮冰推到了岸邊,方便他上岸。
還真是只善良的企鵝。
韓縝想起人們形容企鵝時總愛說它們是穿着燕尾服的優雅紳士,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毫無道理。
他迅速背好自己的登山包爬上岸,很快便見那隻企鵝從海里鑽出來,抖抖身上的水珠,也跟着爬上岸。
相比之下,韓縝的衣服一點也沒濕,但企鵝渾身上下卻濕了個透,細密的軟毛粘在身上,看上去有些狼狽。
“要擦擦嗎?”雖然知道它不怕冷,但出於好心,韓縝還是問了句。
帝企鵝停下抖羽毛的動作,扭過頭安靜的看着他。
韓縝想了想,從背囊外層的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展開給小企鵝看,耐心的道:“你可以用這個擦水……就像這樣。”
說著他蹲下=身,將手帕蓋在帝企鵝圓圓的腦袋上,隔着帕子輕輕揉了揉。
韓教授今年28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作為帝都大學最年輕的教授,他本就生得儒雅清俊,再加上常年浸潤於書卷中,氣質溫潤而內斂,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讓人聽着如沐春風,生不出一絲敵意。
就連企鵝也不例外。
那隻帝企鵝沉默的站在原地,目光直直鎖定在韓縝身上,看他走近,蹲在自己身前,微笑着替它擦拭濕漉漉的腦袋,烏黑的瞳仁轉了轉,再抬頭時已然卸去幾分防備,多了幾分真誠。
這個人對它沒有惡意,至少現在沒有。
不過很可惜,韓縝此刻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那顆圓溜溜的毛腦袋上,根本沒注意到小企鵝態度的變化。
雖然聽起來有些好笑,但韓縝確實從小就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對於加菲貓、卷耳兔之類的小毛球向來沒什麼抵抗力。
小時候父母不給養,他只有去同學家玩時才能摸摸人家養的小奶貓,好不容易等長大了,父母不拘着他了,卻又因為工作太忙沒時間照顧小傢伙,所以韓教授這麼多年來,除了一隻巴西龜,沒養過其他任何寵物。
韓縝原本以為自己都快三十了,童年時代對於毛球的執念也該淡了,誰知等真遇上毛球,還是只大型的,那種渴望了多年的親近感又開始作祟起來。
視線從小企鵝黑色的毛腦袋一路下滑,滑過圓滾滾的白肚皮,最終落在隱藏在毛毛下面的乳黃色的腳蹼上。
小企鵝渾身濕漉漉的,本該柔軟蓬鬆的毛毛東一縷西一縷的粘在一起,並不好看,但韓縝還是有種想要把它抱進懷裏狠狠蹭蹭的衝動。
-_-#
這一定不是一個成熟男人應該有的心理……